作者:裙摆开衩
“你不休息吗?”
谭落指了指电梯口:“我一会儿……那个,要出去一趟,有点事。”
她眼神闪烁,似乎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池倾阳立马提高了警觉,挑着眉问:“你上哪去?”
谭落没回答,她像一只小耗子,转身往房间里钻。池倾阳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了门把,没让她得逞。
她被池倾阳用手臂围困在门口,进退不能。
少年凉凉一笑,阴森地威胁道:“谭羲之同学,别和我耍小心思了,从实招来。我不可能让你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里到处乱跑。”
唉……谭落叹了口气。
几个小时前那位脆弱的男生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又变回往常那副怼天怼地的模样。
谭落缩在那,不敢不招:“其实,我想去看书画展。”
“在哪?”
“市立博物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池倾阳松开门把:“我陪你。”
谭落还是不太乐意:“别……你休息吧,那个博物馆不远,我一个人没问题。”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池倾阳轻轻弹了她脑门,“十分钟后,一楼大堂见,没得商量。”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从旅馆打车前往博物馆。
车费十五块,给谭落心疼得够呛。
池倾阳看不懂她:“这门票要一百五,没见你心疼钱。”
“不一样嘛……”谭落笑了笑,紧紧捏着门票,让他跟自己走。
今天博物院在办专题展,展出的作品大都出自近现代的书法家之手。
其中,有不少作品是收藏家们的私人藏品,只是暂时借给博物馆展览。
恰逢周末,前来观展的人还不少。
池倾阳发现,谭落和其他观展人很不一样。
别人手中都拿着一本精美的小册子,册子里是有关本次展览的详细介绍,在进馆时凭门票领取。
池倾阳也去领了一本,谭落却没拿。
他想,也许是谭落对这些作品了如指掌,不需要额外的说明。
进馆后,大家都沿着博物馆规划好的路线慢慢欣赏,走走停停。
再看她,一路疾走,脚底生风,目不斜视。谭落迅速穿过一号展厅,径直走向二楼,池倾阳只得小跑着跟上她。
显然,她不是来闲逛的,而是有非常明确的目标。
终于,谭落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座长方形的玻璃展柜,柜子里摆放着一本八开册页。
池倾阳找到展品的编号,打开手中的介绍册,翻至对应页数。
这份藏品是用小楷书写的古体诗,名为《静夜迎霜遣怀》,作者是谭洪湛。
池倾阳看着这个名字,霎时屏住了呼吸。
他继续阅读册子里的介绍,上面写道:
谭洪湛,字德净,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史学家、诗人。享年八十岁。
据称,这幅书法作品乃谭洪湛的绝笔。
池倾阳合上介绍,抬头注视谭落。
他隐隐猜到这位老人与女孩之间的关系了。
“你和我说了自己的秘密,我也和你说一个。”
谭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本册页,手指在玻璃柜上来回抚摸:“谭洪湛是我爷爷,我从小学习书法,他做我的老师。”
“和池大爷一样,他也可疼我啦。我小时候一放假就去找他,他教我写书法,给我做好吃的。”
谭落说起这些,忽然甜甜地笑了,仿佛透过那些笔迹看到了宠爱自己的老人:“这本册页用纯青檀皮纸书写,是他写来送我的。”
池倾阳往前走了几步,仔细欣赏册页里的那首古体诗:
白露向晚黄,入夜地凝霜。
情伤残花坠,复行有菊香。
残暑徐渐退,宵明客梦长。
秋实不得见,静默自心慌。
引镜悲鹤发,坐叹迟暮凉。
幸得小儿伴,笑音暖悲茫。
“我爷爷那时癌症晚期,拒绝住院。写下这首诗后过了三天,他躺在小园子的摇椅上,静静地走了。”
谭落泯然浅笑道:“和你相比,我算幸运的。因为我一直在边上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池倾阳沉默许久,向谭落再次确认:“这是你爷爷专门写给你的?”
“嗯。”
他的脑子很好使,可他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迟疑片刻,池倾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既然是你的所有物,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博物馆?”
他有一个猜测。
谭落是捐赠人,她亲手把这份书法作品捐给了博物馆。
池倾阳很快在心里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这虽然合理,却不合情。
意义如此重大的礼物,她怎么会轻易捐出去?
谭落猜到池倾阳会问这个问题了。
她无力垂下手,笑得苦涩:“它被我爸卖掉了。”
这是谎言,事实真相她不敢说。
谭永德因为经济犯罪入狱,他的财产被法院没收,拍卖抵债。这当中有不少是他父亲——也就是谭洪湛的字画。
谭洪湛送给谭落的这本册页也在其内。
她挣扎过,哭着说那是自己的东西,和她爸没关系。
求求了,留给她吧,别拿走。
可是没有人听。
谭洪湛太过信任儿子,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身后事。因此,这位书法家并没有专门立遗嘱,说明哪些东西留给孙女。
根据法律,他死后一切遗产自动交由儿子继承。就算谭落说那本册页是自己的,也不过是口说无凭。
后来,这些东西一律遭到司法拍卖,册页被一位收藏家拍得。
前几天,谭落得知它会在此次展览上出现,而她恰好要来下江比赛。
冥冥之中,她感觉到命运的捉弄。
她死死盯着展柜里爷爷的遗物,目光如炬:“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它买回来。”
这些年,她拼命省吃俭用,不光是为了攒学费,更是为了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下午一点半,池倾阳到达下江市第一中学,跟李睿和叶诗妤会合。
还有半小时比赛,池倾阳姗姗来迟,把李睿气了个半死。
“你答应了会准时来……我才没强迫你跟我们一起走。这下可好!活活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打你电话也不接!”李睿骂骂咧咧,没好气地把准考证塞给他。
池倾阳拒不认错,按了按耳根说:“这不是还没开始吗?来得早又不能抢答。”
他打了个哈欠问:“考场在哪边?”
看他这副闲散的德行,跟没睡醒似的,李睿气得想踹他两脚:“你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你看看别的队伍!”
池倾阳傲然冷笑:“他们紧张是因为菜。”
李睿说不过他,放弃了,指指东面:“考场在三号教学楼,叶诗妤已经过去了。”
“哦。”他漫不经心应了声,慢悠悠往东面走去。
李睿追上他,塞给他一瓶水,使劲拍了把他的后背:“你给我精神点!好好考。”
池倾阳镇定自若,仿佛他只是去溜达两圈,而不是考试:“李老师,您等好消息吧。”
李睿笑了:“臭小子,属你最狂。”
他望着池倾阳渐行渐远的背影,感到非常骄傲。
作为一名老师,他真希望自己有一群优秀狂妄学生。
池倾阳喝了口水,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谭洪湛”三个字。
他认认真真地翻了几页。
网上能够搜到的,大都是艺术、学术相关的成就。
有个叫“书法之声”的栏目邀请谭洪湛做了一期专访。
老人在采访中提到,自己有个可爱的孙女。自打老伴去世后,他的生活非常无趣,孙女的到来给他增添了诸多快乐。
这个孙女就是谭落。采访中没有注明她的名字。
谭洪湛告诉记者,孙女非常有天分,未来或许会继承自己的衣钵,走上书法的道路。
池倾阳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突然,一则数年前的旧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指节僵了下,缓缓在屏幕上推动,打开了那则消息。
标题是:
大书法家谭洪湛的儿子涉嫌贪污罪,已被公安机关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