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裙摆开衩
晚上放学,她一直待到保安来教室赶人,才慢吞吞收拾书包,去坐65路的末班车。
谭落前面是蒋雪的位置,这位置连着空了几天,大家都以为她生了重病。
终于,李睿通知同学们:“蒋雪要去美国了,行程匆忙,她不能和大家告别,以后你们私下联系吧。”
同学们一时哗然。
大家的伤感没能酝酿到位,李睿把叶诗妤从二班带回来,让她坐在蒋雪的位置上。
同学们疯狂鼓掌。
叶诗妤举起手,和李睿说自己的视力不好,希望能把座位往前挪。
王翠星在第二排,她主动跟叶诗妤调换位置,成为谭落的新前桌。
能和小星星挨着,谭落很高兴。
因为刚才叶诗妤从她身边经过时,再度投来了带有敌意的目光。
想恨就恨吧,叶诗妤都已经回到一班了,恨她又能怎样?
谭落已经很郁闷了,不愿再为这些烦心。
这两天,王翠星也不太正常。
就像她躲着池倾阳,小星星也会下意识躲着江澈。
每次江澈叫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嗯啊啊,心不在焉。
谭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叶诗妤回来后,有个和蒋雪关系不错的女生,她帮蒋雪收拾好书本,打包带走。
李睿改动一班的教学系统,把属于蒋雪的学号给了叶诗妤。
就这样,蒋雪的痕迹逐渐从一班消去。
不出几日,再也没有人念叨她,仿佛她没有存在过。
高中生没有那么多感情用于怀念,他们被青春的浪潮推着走,在所剩无几的高中生活里忙忙碌碌。
期中考结束后是月考。
大家没能好好喘息,立刻投入新一轮的高强度学习。
这些天,池倾阳依然坚持每天练字,只是授课时间改到了午休。
谭落教他写字时,其他有兴趣的同学也会围过来听讲,要求谭落指点。
忽然之间,谭落的硬笔书法课发展壮大,有了十余人的规模。没多久,别的班的学生也跑来旁听,甚至有连高一高三的学生。
不知不觉,叫她“谭老师”的人越来越多。
而私下里,她和池倾阳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周末,又到了每月一次的探监日。
谭落先前提交的探视申请已经审批通过了。这天,她早早起床,坐车赶去三邦监狱。
由于她隔三差五来露脸,时间久了,狱警们都认识她。
每次谭落到来,狱警们都会一改严肃的态度,亲切地对她微笑。这里的人都拿她当小妹妹,中午还招呼她一起去监狱的食堂吃饭。
谭落很感激。
遗憾的是,这些善意并不能宽慰她。
会见犯人有流程。
先拿着身份证去办理登记,领取号码牌,排队等待狱警叫号。
她对这一套流程烂熟于心。
江澈的表哥在这座监狱任职,今天是他把谭落领进接见室。
接见室内部是“回”字型构造,分为里外两圈。
犯人们坐在内圈,他们罩在隔音的钢化玻璃房内,依次排开。
家属坐在外圈,隔着玻璃,通过有线电话与犯人联系。
江澈的表哥姓潘,叫潘文远。
潘文远偷偷告诉谭落,她是上午最后一批探视的亲属。要是有话想说,稍微聊久一点也行。
监狱对探视犯人有严格要求。
时间固定,要提前预约,每次只能聊半小时。
谭落明白,潘文远是在给她行方便。
她上个月忙于期中考试,没来探监,潘文远可能以为她思念父亲,想给他们多留出些时间。
今天来探监的家属不多,会见室空了一大半。
谭永德坐在靠边的位置,谭落在他对面坐下了,他还是呆楞楞地干坐着,不拿起话筒。
直到巡视的狱警提醒他,他这才如梦初醒,缓缓抬起眼,看着玻璃外的女儿。
谭落心脏揪痛。
两个月不见,父亲又老了。
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住一把脆瘦的骨头。他那双眼睛,晶状体浑浊空洞,像是泡在泥汤子里煮得稀烂。
谭落看不见自己的父亲,她只能看见一具正在呼吸的干尸。
想当初,谭永德也是人人称赞的温润美男子。他出身书香名门,自带文人风骨。
外人见了谭落,都要这样夸两句——小姑娘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如今,谭落怕死这句话。
谁说她和这个活死人长得像,就是在要她的命。
谭洪湛在世时,很少对她说起谭永德。老爷子一个人住在郊外,和儿子离得老远。
儿子是老人心上一块痂,有了可爱的孙女,这块痂才慢慢愈合。
谭落一直认为,都怪父亲不够出息,让爷爷失望了,所以他们的关系才不好。
而她最喜欢爷爷,她不想让爷爷失望,因此,她必须更加努力地练习书法。
从爷爷为数不多的回忆里,谭落得知父亲虽然不喜欢书法,但他小时候擅长吟诗作赋,很有才情。
只可惜,随着年龄增长,男人的才情渐渐消耗殆尽。
他进入体制内工作,庸庸碌碌,不求上进。
据谭落所知,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挪用公款。
他足足挪用了两千万,最后只追回来五百万。
剩下那一千五百万,靠拆东墙补西墙,硬是把窟窿给填上了。
要不然,如此巨大的犯罪数额,谭永德得多判好几年的刑期。
谭洪湛德艺双馨,一辈子朴实节俭,攒下不少积蓄。
他叫孙女认认真真搞艺术,别去在意挣多挣少。他教导孙女,只有不求名利,才能做出真正的艺术。
“就算你挣不来一分钱,也有好日子过。”
“爷爷给你留了好多钱。”
在谭洪湛的小房里,他摸着谭落的头,说了这番话。
可惜,那些钱,谭落见都没见过。
谭洪湛大概也没料到,他的积蓄全拿去给儿子擦屁股了。
谭落看着会见室墙上的钟表,已经过去五分钟。
父亲和她无言对视,谭永德仍旧没有拿起话筒。
直到狱警催了第二次,谭永德终于拿起话筒。
谭落叫他:“爸。”
谭永德点了下头。
谭落说:“我给你买了两箱牛奶,一箱火腿肠,你多吃点。我还买了一些新衣物,你把穿旧的都扔了吧。”
谭永德又点点头,脖子僵硬。
“上回给你的零花钱花完了吗?我这次也给你带钱了,你不用省着花。”
这回谭永德不动了,双眼无神。
他像是盯着谭落,又像是穿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墙。
僵持许久,她有些扛不住:“爸,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要是没什么想说,她打算走了。
谭永德蠕动双唇,问:“贾俪找你了?”
谭落摇头。
谭永德疑惑:“你哪来的钱?”
“自己挣的。”
谭永德害怕地问:“怎么挣的?你是不是干了坏事?”
“我没有!”
“你糊涂啊……”他痛心疾首,“你仗着年轻,出卖身体,出卖灵魂。你可别像我一样,把自己弄到这里头来!”
谭落揪着头发,崩溃地闭紧了眼。
她一共也没几个钱,她爸还怕那些钱脏。
她感到好疲惫:“爸……我的钱都是我参加比赛挣来的。”
谭永德像是回忆起了一场噩梦,面露惊恐:“不可能……你们女人为了钱不择手段。为了钱,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女人太可怕了……”
谭落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两任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