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嘉卉
严松筠的猜测有理有据。
每个人的性格形成都与其成长生活的环境密切相关,俞知岁喜好奢侈享乐, 活在当下,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 喜欢热闹, 都不是生来便如此的。
俞知年听着他的话, 心里不禁咋舌, 这人记忆力也太好了,要是谁说话得罪了他, 那不得被记到死啊?
他笑了一下, “你说得很对, 岁岁十岁的时候, 确实发生过一件天大的事, 那是自从她爸妈去世以后, 俞家少有的几件大事之一。”
严松筠闻言摆出倾听的姿势,“哦?”
见他真的想知道,俞知年便摇头笑笑,“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而是十岁时被她从福利院领出来收养的。”
严松筠点点头,客观评价道:“姑姑的识人能力我向来是佩服的。”
一个女人,在兄嫂去世以后,一力撑起整个俞家,不仅保住了公司,还将公司做大做强,收养的儿子也知恩图报,一心一意辅佐她经营紫荆矿业,兢兢业业。
严松筠很难不佩服这样的人,况且她又是抚养俞知岁长大的人,在他看来,和正经岳母也没两样了。
俞知年笑道:“其实我妈以前眼光很差劲的,她自己也经常说,是因为吃亏吃得多了,这才锻炼出来了,不过人嘛,只要不是真的智力有缺陷,都是这样,要不怎么老话说吃亏是福呢。”
他一面说,一面转着左手中指上一枚戒指,严松筠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和回忆,也不打扰,只执起茶壶,给他添了点茶。
“我妈这个人,以前运气是有点差的,嫁的前夫虽然家里资财颇丰,但为人刚愎自用,是个自以为是又看不起女人的大爷,我妈给他生了儿子之后,他就觉得稳了,觉得我妈离不开他了,开始在外头搞三搭四,被我妈抓奸在床。”
“我妈性子烈,虽然那时候她三十一岁了,人家都说过了三十的女人豆腐渣,离婚了就找不到再好的了,但她还是想离婚,偏偏这时岁岁的爸妈也出事了,俞家的矿啊,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无主的,多少人等着生吞活剥了紫荆矿业。”
“唐家欺负俞家的话事人没了,当即就决定同意我妈离婚,离婚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要,只是想带儿子走,她的儿子叫唐贺,是个懦弱又自私的人,他听了唐老太太亲妈不可能不认自己儿子的鬼话,信了,又害怕跟着我妈回俞家后要吃苦,所以不肯跟她,要留在唐家。”
“我妈争取了好几次都没用,他已经被唐家人哄住了,我妈心灰意冷,不再跟他来往,唐家怕她把孙子抢走,对外说已经断绝了母子关系,我妈去找他,他不仅不肯跟我妈走,还劝我妈跟他爸和好,说给唐家认认错就可以了,从那以后我妈就再没管过他的事。”
这些俞敏华的旧事听起来似乎与俞知岁毫无关系,但严松筠却没有打断俞知年的叙述,他知道对方不会无的放矢。
俞知年说得渴了,就抿了口茶,继续道:“我妈回了俞家,她以前都没怎么工作过,一下就要撑起一个公司,当然很难,加上矿上……你也知道,能开矿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她又是个女人,那些人看不起她,想欺负她,还说只要她嫁过去,就会帮她保住紫荆矿业……”
那样矿是保住了,可还姓不姓俞,就难说了。
又还有个才六岁的俞知岁要顾,俞敏华一狠心,决定以后都不嫁人了。
磕磕绊绊的两年下来,紫荆矿业俞父在时招揽的人才,有些已经另谋高就,留下来的都是忠心的老人,他们帮着俞敏华稳定局面,也好在俞敏华还是有能力的,紫荆矿业这才逐渐走出困境。
她工作忙,顾不到俞知岁,家里保姆也只能照顾衣食住行,至于她在学校怎么样,是被忽略了的。
“我听说岁岁刚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因为是就近入学,很多同学家里都知道俞家的事,有些小孩就欺负她,说她没爸没妈没人要。她又倔,不告诉家里,也不告诉老师,转天想了个办法,砸了人家玻璃,然后说是那几个同学干的,那几个小孩就被房主骂了一顿,告诉他们的家长,她就被那几个小孩找麻烦,她也不服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上去跟人家打成一团,直到老师打电话来,我妈才知道她在学校野成这样。”
再后来俞敏华觉得俞知岁这样下去不行,最好还是要有一个伴,比她大一点,能管得住她的最好。
于是俞知年就这样从福利院被接出来,成了俞敏华的养子,俞知岁的养兄。
“还特地给我取名知年,一听就知道跟她是兄妹。”
俞知年摇头无奈地笑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只有她喜欢我,我才有机会在这个家待下去,就想讨好她,可是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难讨好的小魔星。”
“她很聪明的,看一眼就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被迫还是自愿,所以她不肯跟我玩,说我虚伪,那时候她才八岁啊,就像小大人一样了。”
俞知年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仿佛想起很有趣的事,严松筠看着他的脸,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难以忽略的烦躁。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茶,微凉的茶汤暂时压下了这股蠢蠢欲动的躁意。
“后来她可能觉得我烦了,就去问我妈,是不是他不讨好我你就要把他赶出去?我妈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说是她观察出来的,我妈为此跟我谈过,向我保证不会将我送回福利院去,我才大松一口气。”
“我就想着,既然她不喜欢我,我还是不要触她霉头比较好,就不每天往她跟前凑了,结果谁知道她又愿意跟我玩了,自那以后我们感情才好起来。”
“过了两年,她十岁了,秋天的时候我就得升初中,那时候初中还得考呢,为了考上重点中学,我妈让我去补习,就没办法经常带她出去玩了,她很调皮,有天偷偷跑出去……”
严松筠听到这里,心里一动,知道俞知年铺垫那么久,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那段时间不太平,公司的矿上出了事,有工人早上开工时候,发现了工友的尸体,警方来人调查,矛头直指跟紫荆闹得最凶的一个竞争对手,对方被带走去调查,查出来是□□,我妈一边安抚死者家属,一边让人抢了对方一个矿。”
俞敏华趁火打劫的做派引起了对方的强烈不满,本来就争山头打得满脑门血的双方,这下更是直接成了仇人。
对方为了报复俞敏华,盯上了家里两个孩子,之所以没对俞知年下手,是因为众所周知俞知年不是亲生的,而俞知岁算是俞家的独苗,她出了事,俞敏华一定会悔不当初。
于是他们找来了俞敏华的亲儿子唐贺,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去把俞知岁骗出来,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他别的好处,唐贺信了,瞅准课间去找俞知岁。
按说俞知岁不该被他骗出来才是,但他的理由是:“我妈的东西……我奶奶要丢了,我怕……你能不能出来拿一下,她不肯见我。”
俞知岁虽然年纪小,但也隐约知道这些旧事,又关心则乱,一边骂着死老太婆,一边头脑一热就拿出偷配的钥匙,溜出了家门。
“这都是后来她跟我们说的,她出了门,刚见到唐贺,还没问东西呢,就被人两个彪形大汉绑走了,其中一个还拿浸了□□的毛巾捂住她的口鼻,没多久她就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手脚关在一个仓库里。”
“那些人不给她饭吃,也不给她水喝,她一开始还哭,后来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俞知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过俞知岁被关押的这一段详情,直接说结果:“我妈报了警,在警方指导下和对方周旋,过了差不多三天才把她救出来,她手腕脚腕全都磨破了,血淋淋的,有些地方都烂了。人都晕过去了还被当成人质,脖子上差点就……总之那次她休养了很久才恢复元气,主要是吓的,主犯从犯都被抓,他们的家人来求饶,我妈把他们打了出去,又领了人去唐家,把唐家都砸了……”
后来没多久,紫荆矿业就搬到了容城,为了安全,一直到成年,兄妹俩身边都跟着保镖。
俞知年笑道:“那次之后,岁岁性子就变了许多,变得很爱美,干什么都是先爽了再说,这可是她原话,早买早享受嘛,还去学了跆拳道,不过我估计她也很多年没练过了。”
严松筠听到这里忍不住吐槽:“跑步都不肯跑,练什么跆拳道,你们不说我完全看不出来。”
“幸好她不练了,不要跟你吵架就不是只动口这么简单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俞知年忍不住吐槽回去。
严松筠哼笑一声,问道:“姑姑那个亲生儿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窝窝囊囊,高不成低不就。”俞知年嗤了声,露出嘲讽的表情,“起初呢,他爸跟那个出轨对象再婚,对方还没自己的孩子,又初来乍到,进门的方式也不怎么光彩,要笼络人心,对他倒还行,但过了四五年,对方彻底在唐家站稳脚跟了,还生了个儿子,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对方一个接一个地生,生了儿子生女儿,生了女儿又生儿子,最后是给唐家生了两儿一女,有功之臣呐,大少爷就不值钱喽。”
听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严松筠顿时失笑。
与此同时,心里还升腾起一股同样的微妙的幸灾乐祸,和为俞敏华俞知岁感到不值。
世人看重血缘亲情,但有多少像她们那样被血亲所累,反而是俞知年这样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他叹了口气,换个话题:“你什么时候结婚?”
俞知年又摸摸手指上的戒指,笑起来,眼角出现细微的纹路,“在准备了,等天气凉快点吧,这天太热了,谁顶得住啊,可别中暑。”
说完他又调侃回去:“别光说我,你跟岁岁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再晚一点,就要落后在我后面了。”
严松筠用手撑着额头,长长地叹口气:“等吧,等到她想当妈妈再说,我看她现在是乐不思蜀,要个孩子未免是累赘,对孩子也不够负责任。”
俞知年听了哭笑不得,经常听俞知岁说他这不好那不好讨厌死了,可是让她离婚回来,她又不肯,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以后啊,这两口子之间,一切不以离婚为前提的吐槽和抱怨可以一律打为秀恩爱。
最后俩人又聊了会儿工作,俞知年那边是按部就班,一切顺利的,只要矿还能挖出东西来,就不愁卖不出去。
相较而言,严松筠这边就频频受阻了,他此前提出希望生产廉价药、短缺药甚至是小众药,但利润薄或受众小的缺点让他始终无法说服各位股东。
俞知年劝他:“慢慢来,水滴石穿,你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同意的,抗/战还要八年呢。”
严松筠无奈摇头,“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已经聊了许久,下午茶都已经吃过,俩人最后对了一边俞敏华生日的庆祝方案,就先后离开了花弄影。
严松筠刚把车开出停车场,想了想,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向影视城的方向开去。
作者有话说:
岁岁:你看我以前那么惨,现在花点钱不过分吧?
小严总:……十几年前的事。
岁岁:但是我弱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啊!
小严总:花钱是电熨斗,能抚平伤害是吧?
岁岁:哇!你比喻句用得非常恰当!
小严总:……
第二十一章 (捉虫)
“小严总大驾光临, 实在是蓬荜生辉,快请进。”
临近傍晚的片场,大家还在忙碌地工作, 场地里穿着一身杏色衣裙的严巧巧正在听陈广孝给她讲哭戏该怎么调动情绪。
俞知岁认真地看着, 觉得这事儿蛮有意思, 说不定以后看电视剧都会想, 那些男女主亲吻拥抱的桥段,会不会是啤酒肚男导演手把手示范教出来的?
咦惹,好可怕!她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刚准备和杜雨分享自己的发现, 就听见林清河的声音。
那叫一个热情哟, 她立刻扭头看过去。
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 男人穿着得体的休闲西服, 身姿挺拔,面容清隽, 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举手投足从容而有风仪, 金边的眼镜愈发趁得他气质不俗。
人五人六的, 俞知岁忍不住啧了声, 一条胳膊横在摇椅的椅背上, 下巴压在胳膊上,冲他嘘地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声清亮, 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哟, 这是谁家的大帅哥呀, 你来这儿寻欢作乐, 你老婆知道么?”
杜雨:“……”万万没想到, 有生之年能看到有人调戏小严总。
严松筠手里还提着东西, 闻言看向她,眉头一挑,“我老婆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你知道就行了。”
俞知岁闻言哈哈大笑,坐直了问他:“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来慰劳一下太太……和辛苦工作的妹妹。”严松筠应道,将提着的东西交给杜雨,“燕窝,放冰箱,每天记得吃。”
来的路上,想到俞知年说她当年被救出来时手腕脚腕甚至脖子都流了血,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疤痕早就看不见了,但他还是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她爱美,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吧。
于是给她买了燕窝,多吃点,美容养颜,虽然有很多人都说是智商税,但……吃个心理安慰也不错。
“我也很辛苦工作好不好!”俞知岁抗议,又看了眼杜雨拿走的盒子,奇怪道,“你怎么突然给我送燕窝过来?”
“你辛苦?辛苦地在这里喝茶?”
严松筠跳过她的问题,上下打量一番她周围,皮粉色的摇摇椅,坐垫又厚又软,旁边的空调扇吹着凉风,面前还有一架移动茶台,茶台上放着整套白色的羊脂白瓷茶具,公道杯上还有一朵精致的白梅花。
“这是刚买的?”他伸手拿过一个茶杯,白瓷质地细腻无暇,入手有种很温润的暖意。
一看就价格很贵,所以他干脆没问。
俞知岁给他倒了杯茶,白瓷茶杯里盛着橙红色的茶汤,透过杯壁,仿佛看到朦胧的光。
她故意地告诉他:“这套茶具好看吧?你看这西施壶圆滚滚的,多可爱,多漂亮,一万五呢,还不包邮,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一万五一套的茶具,就这样大剌剌地摆在这里真的好吗?
俞知岁看见他眼角一动,已经在等他说自己乱花钱了,她好期待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叫他严抠门!
结果万万没想到,严松筠坐下后说的却是:“居然不包邮?差评。”
俞知岁:“……”可恶,这人的抗打击能力又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