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弱水千流
开阔笔直的国道线上,军用越野车在前方带路,七座小面包颠颠儿地跟在后头。
许芳菲坐在越野车的副驾驶一侧。
只见车窗外,天空颜色仿佛调料盘里被打翻的一池水蓝,澄净,透彻,坦荡。云层雪白,随风翻涌,犹如远海深处,被鲸尾温柔扫起的浪花。
高原的太阳也特别,直白热烈而又彪悍,照在远处的雪峰峰顶,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越往前走,大道两旁的植被便越稀少,到后来,视野中的绿色已经无处可寻,满目的沙粒荒土,遥遥看不到尽头。
蓦然间,许芳菲眸光惊闪,看见车窗外有什么东西蹦跳着闪过,成就静态万物中的一点动态鲜活。
她定神仔细去瞧。
发现,数十米外的小河旁边,竟然有十来只小动物。它们有的没有角,有的角细而直,上身的毛发呈现淡淡的棕色,胸腔腹部又是软绵绵的白,四肢纤长而有力,正懒洋洋地踱着步,喝水嬉闹。
最稀奇的是,这些小家伙圆圆的屁股上。都有一个很标准的爱心花纹,十分可爱。
“哇。”许芳菲低呼出声,“外面那些是小鹿?”
郑西野闻言,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嘴角很淡地牵起一道弧,回答:“是藏羚羊。”
听见这个答案,许芳菲一下反应过来。
藏羚羊?
对。她以前在电视里看见过这种动物,它们栖息在海拔五千左右的高山草原与高寒荒漠,生活区域集中于我国羌塘为中心的青藏高原地区,所以会被称作“藏羚羊”。
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喜悦,许芳菲忍不住拿出手机,远远拍下了几张小羊们的照片。
郑西野将她的表情和举动收入眼底。
须臾,他方向盘一打,越野车靠边停下。
许芳菲愣住,扭头看他:“你停车做什么?”
“开了两个钟头,有点儿乏,准备抽根烟。”郑西野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根捏在手里,撩起眼皮看她,“你可以下车,多看一会儿。”
许芳菲欣喜,眼睛噌的一亮,正要打开车门又顿了下,踌躇着回过头:“会不会有点耽误行程?”
郑西野:“几分钟的事儿,不会。”
“那我去多拍几张照片,马上就回来!”许芳菲面露喜色,“你等等我。”
郑西野眸色宠溺,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嗯。”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后面的包车师傅看到郑西野停了车,也跟着将车停靠在路边,抽着烟休息。
白陆几人也是第一次见藏羚羊,稀罕得很,也顾不上高原反应难受,下了车冲到许芳菲身旁,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藏羚羊原来长这样。”
“瞅你那没见识的样子,以前在动物世界没看见过?”
“动物世界都是录播,能跟这几只活灵活现的比么?”
“哈哈,多拍几张,拿回去给我闺女看。”
……
技术支援组的组员们远望着河边的藏羚羊群,说说笑笑。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有些警觉地问道:“你好,请问你们是游客吗?”
许芳菲转过头。
望见前方的小路上走来两个男人,一个高一个矮,穿着旧兮兮的大棉袄子,短发粗硬,身形敦实。积年累月的高原风沙模糊了他们的轮廓,黝黑了他们的皮肤,也粗糙了他们的五官。
奇怪的是,这两人看着其貌不扬,说出的国语普通话,却极其标准悦耳。
“哦,我们是当兵的。”白陆笑着回答那个高个儿男人,“准备去前边的边防营,路过这里,觉得这些藏羚羊好看,就想拍点儿照。”
听见这话,两人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越野军车,眼神里的警惕和戒备这才消逝。
他们双双露出笑容,说:“可以,拍吧。也是你们运气好,我们在这儿这么多年,都很难一次遇见这么多只。”
说完,两个糙汉子没再多留,又踏着步子,沿小荒路慢悠悠地离去。
几分钟后,一行人上车继续赶路。
许芳菲系好安全带。
郑西野发动了汽车引擎,随口问:“照片拍得怎么样。”
“挺好的,这里真的很好。”许芳菲手指滑屏幕,翻阅着相册里的藏羚羊照片,突然想起刚才的小插曲,便说:“刚才我和白陆他们拍照的时候,有两个男同志过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郑西野:“那两个人应该是附近保护站的。”
许芳菲起初没回过神,问他:“什么保护站?”
“这一片是藏羚羊的栖息地,早些年盗猎猖獗,国家就在这儿设了一个野生动物保护站。”郑西野说,“那些队员有些是本地人,有些是外地来的志愿者。”
许芳菲恍然:“原来是这样。”
许芳菲忖度两秒,又好奇道:“现在法律这么完善,保护站的同志也这么尽心尽责,盗猎分子应该很少了吧?”
郑西野回答:“少,不意味着没有。”
许芳菲突然有点担心:“所以,保护站的同志们依然会和盗猎分子起冲突?”
“嗯。”郑西野开着车,双眸冷静而平淡地直视着正前方,答话的语气也稀松如常,“我都遇上过他们发生两次枪战。”
许芳菲大惊失色:“枪战?”
郑西野:“盗猎的人有枪,保护站的人当然也得有。”
许芳菲眉头紧紧皱起:“那岂不是会有伤亡?”
“是啊。”
“……”许芳菲心蓦的一沉。
片刻,郑西野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崽崽小同志,高反,盗猎,枪战,伤亡,只是这片土地的冰山一角。你很快就会明白,这地方究竟为什么会被叫做‘雪域葬歌’。”
*
云城城北,地下拳击俱乐部——烟雨。
“烟雨”俱乐部的名字,是好几年前唐玉给取的。唐玉喜欢风雅,俱乐部重新装修的那段时间,她又正好在读诗人李中的《江南春》,尤爱其中那句:水果楼台晚,春郊烟雨收。
大BOSS让她给这俱乐部起个名,她顺口就说了“烟雨”两字。
唐玉是黑弥撒的私人助理,跟在黑弥撒身边已经好些年,经常帮黑弥撒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宜,颇得黑弥撒的信任与喜爱。
唐玉要给拳击场取什么名,BOSS自然应允。
可别看“烟雨”这名字挺温润,绵绵细雨润如丝,仿佛显尽水乡的柔美,俱乐部本身,却与“柔美”二字半点不沾边。
高档法式的装潢,华贵高雅,内部整体构造仿的是悉尼歌剧院。然而,与这份典雅格格不入的,是正中央那个铁笼造型的拳击台。
黑弥撒深谙人性之道,这个地下拳场,是供上流社会人士宣泄欲望的天堂。
他让他们戴上面具,喝着红酒吃着鹅肝,披上华丽的人皮,看最原始最血腥的格斗生死局。
白日里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总裁、新贵、精英,每当夜幕降临后,就变成毫无人性的野兽,呐喊,下注,尽情享欲,在面具的遮掩下回归真我。
这种场面,总能令黑弥撒身心愉悦。
上午十点多,烟雨拳场内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客人。没一会儿,背后一扇铁门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外籍壮汉缓缓走出来。
他的个头在一米八左右,遍布刺青的疙瘩肉却超过一百公斤,壮硕无比。双手戴拳击套,咬着护齿,满眼的虐杀兴奋。
壮汉走上拳击台,开始活动筋骨,热身。
拳击台对面是一座玻璃高台,SVIP观景区,人坐在里面喝红酒,能将擂台上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此时,唐玉垂着头,恭恭敬敬站在一把琉璃餐桌椅旁边,低眉敛目,大气不稳。
从她低垂的视野里,只能看见男人优雅交叠的长腿,锃亮不染尘埃的皮鞋,和纯手工定制的精细黑西裤。
男人坐在椅子上,修长的食指敲击着左额,有一搭没一搭,没什么规律。好一会儿才开口,很平静地问:“事情我已经跟你讲清楚了,你在这儿干站了五分钟,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话,唐玉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恐,恭谨回道:“BOSS,您成为奥秘组织在中国区域的执行官,还不到一年,他们让你给的东西,我认为有些强人所难。”
男人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曼声道:“奥秘组织的首领是个人才,我挺欣赏他的,他的许多观念也跟我不谋而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丑恶的,肮脏的,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衣冠禽兽。”
唐玉眼帘垂下去,没有接话。
男人语调轻蔑几分,讽刺道:“如果人心真的可以至诚至信,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卖国贼。那么多鱼,哪个不是光鲜亮丽,在红旗底下宣过誓,要对国家对人民忠诚。一份文件也就几十几百万,尝过甜头以后,这些‘忠诚的人’是后面怎么做的?哭着求着要把国家机密卖给我们,嫌钱少了,还讨价还价。”
唐玉沉默,还是没说话。
“这个世界是由人组成的,人心都如此丑陋,这个世界也不会好的。”男人说着,忽然伸手,轻轻捏住了唐玉的手腕。
唐玉身子僵住,被他一拉,跌坐在他腿上。
冰冷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脖颈曲线。
男人用最温柔和蔼的语气道:“我就是要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不得安宁。而刚好,奥秘的首领想要的和我一样。”
唐玉一动不动,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只觉毛骨悚然。
“为了我和首领伟大的心愿,我不能只满足于做中国区的执行官。我们要毁掉的不止是中国,还有这个世界。”男人贴近她耳畔,轻声:“所以,首领要的东西,我们一定要送给他,懂吗?”
唐玉颤声说:“可是BOSS,那些基站的坐标是军事绝密,我们目前手上掌握到的唯一信息,就只有这些基站是狼牙在负责建立与维护。狼牙的人嘴最严,想从他们那儿套东西,您知道,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郑西野?”
男人露出个毫不在意的笑,缓慢说:“能让蒋家毁于一旦,倒确实有点儿本事。”
唐玉打量着男人的面色,不解:“BOSS,您有什么计划?”
“机场的伙计说十七所最近派了几个人去青海,这些人里,刚好有郑西野的那个小女孩儿。”
男人说着话,手便从唐玉西装裙的裙摆下探入,漫不经心地续道:“我猜,她和郑西野现在应该在一个地方。”
唐玉呼吸不稳,十指用力收握成拳,仍是不敢反抗。
男人唇贴近她耳侧,问:“我记得,你的私人医院今年招了一个儿童心理科医生?”
唐玉点点头。她顿了下,恭谨回道:“是的。听院长说,现在国内从事这个领域的人很少,那个男孩子性格温和善良,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医院的小朋友都喜欢他。”
“温和善良?”黑弥撒听见笑话般,低笑出声,轻轻拍了下唐玉的颊,“小玉,你手底下的人越来越蠢了。看人的本事还得再跟你学。”
唐玉眼神里流露出疑惑。
黑弥撒修长的手箍住唐玉整个下颔骨,将她的脸抬高,沉声,一字一句吩咐:“那个男孩和姓许的小姑娘有点渊源。说动他,让他帮我们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