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弱水千流
许芳菲不禁感叹,世间缘分,果然都是如此奇妙。
非常巧,又遇上了那个高原烈日般热情明媚的藏族少女,央拉。
见到许芳菲这群人,这个可爱的藏族小姑娘也十分欣喜,一纵一纵地蹦跳过来,两根乌黑的麻花辫在身后晃来晃去。央拉开心地打招呼:“又见面了,漂亮的解放军小姐姐!还有各位!”
许芳菲有些惊奇,说:“央拉,你汉语说得比之前好呢。”
央拉腼腆地笑:“我特意学了不少。”
许芳菲又问:“你又过来送菜吗?”
央拉摇摇头,明亮的眼底浮起丝丝失落,回答:“我来跟顾学超告别。”
许芳菲不解:“告别?你要去哪儿?”
央拉面上便重新绽开一抹笑:“等下个月开春,我就要和我阿妈阿爸一起去朝圣。”
许芳菲微怔,想起之前保护站的同志跟她说起过的朝圣之旅,不由好奇道:“你们朝圣的目的地是哪里?”
央拉回答:“拉萨,布达拉宫。”
秦宇惊愕地睁大眼睛,接话:“这里离拉萨还有老远一段距离呢,几千公里!你们不坐车?”
“所以我才来跟顾学超他们告别啊。”央拉的语气很认真,“阿爸说,朝圣的路一定要心诚,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我这次也是第一次去,只知道,好像要走将近九个月,很长日子都回不来。”
秦宇和其他队员便都竖起大拇指,敬佩道:“佩服!牛!”
白陆随口问:“小姑娘,你们藏民朝圣的时候,一般都许什么愿望啊?”
央拉格外诚恳地答道:“很多,每个人的心愿都不一样。”
白陆:“你年纪这么小,花费八个多月去朝圣,打算许个什么愿望?”
央拉想了想,促狭地扬起下巴:“我才不告诉你!”
白陆和秦宇都觉得这藏族小女孩儿有意思,被逗得低笑出声。
许芳菲在原地站了会儿,过去拉住央拉的手,将小姑娘轻轻带到旁边。左右张望一番后,她从军服外套的衣兜里摸出一袋真空包装的兔丁,塞到央拉手里。
央拉从小就生活在这片高原,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附近的城镇,自然没见过这种外地的特色美食。
她将兔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打量,问:“这是什么肉?”
“兔肉,是川渝地区的美食。尝尝吧。”许芳菲笑容温婉,声音压低了点:“这是我们管后勤的同志偷偷给我的,给你吃。”
央拉咧嘴,扬起灿烂笑颜:“托切那!”
眼看许芳菲面露惑色,央拉便噗嗤一声,回她汉语:“谢谢。”
“不客气,就当回报你给我的牦牛奶糖。”许芳菲也勾唇角,低声继续叮嘱:“你快把这包兔肉放进兜里,我只有这一袋,要是别人再找我要,我就拿不出来了。”
这时,边儿上有人听得好笑,漫不经心地揶揄:“一包兔子肉,谁会跟你们俩小女孩儿抢?”
两个女孩子闻声,转头望去。
郑西野刚和边防营的营长交流完,已经从营房里出来了。他脸色懒漫,两只大手各捏两个红艳艳的番茄果,迈着步子走到许芳菲和央拉身前,站定,把左手的两个果子递给她们。
两个姑娘接过番茄果。
许芳菲拿着番茄,低头瞧着,没有下一步动作。央拉倒是一点不扭捏,对郑西野嘀咕了几句藏语,很自然地张开嘴,卡擦一声,大口大口吃起来。
郑西野挑挑眉,对许芳菲道:“两个多月没见过新鲜蔬果,吃吧,补充点维生素。这果子都是我洗干净的。”
央拉在边儿上附和:“对呢,快吃。这可是黄金果。”
许芳菲便也咬了一口番茄。
央拉吃着番茄安静了会儿,不知怎么的,眼神里的光猝然微黯。
许芳菲敏锐察觉,轻声问:“怎么了央拉?”
央拉看向她,迟疑地叹了口气,惆怅道:“解放军同志,以前我阿爸阿妈说我年纪小,不用跟他们去朝圣,每次他们出远门,我就和我阿乙待在家里,有阿乙照顾我。”
许芳菲:“阿乙是什么意思?”
郑西野解释:“阿乙是藏语称谓,意思是‘奶奶’。”
“哦。”许芳菲明白过来,又看向央拉:“然后呢?”
央拉小肩膀一垮,伸手用力拽住自己的麻花辫,表情怔怔的:“今年我要跟着一起去朝圣,是因为阿乙生病了。阿乙上个月吐了血,阿爸阿妈把她送到了附近青岚县的医院。”
听到这里,许芳菲心口蓦的发紧,没有接话。
央拉垂了眸,嗓音越来越轻:“我好想阿乙。我要向神明许的愿望,就是阿乙吉祥如意,再陪我好多好多年。”
许芳菲静默数秒,抬手握了握央拉的胳膊,鼓励道:“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是吗?”央拉抬起眼帘看她,眸中再次浮起一丝希望:“你也觉得,神明会帮我实现心愿?”
许芳菲坚定地点头:“会。”
眼见少女还是有些彷徨不安,许芳菲便扭过头,朝身旁的高大男人递去一个眼色。
郑西野那头本来在慢悠悠地啃番茄,刚啃一半,接收到这个眼神信号,一滞,只好正色,沉声道:“对,央拉,许芳菲同志说得对,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央拉嘟嘴,目光在男人和漂亮女孩之间流转一圈:“你们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
许芳菲说着,胸脯一挺,手掌拍得邦邦响,“我们可是解放军,从来不骗老百姓。”
央拉这才如释重负,重新扬起大笑脸:“对,阿妈说解放军和我们亲得就像一家人,我相信你们!”
话刚说完,央拉目光越过许芳菲,看向许芳菲身后的营房宿舍区。不知瞧见了什么,藏族姑娘的眸子突的一亮,说道:“他出来了!再见两位解放军同志,我先走啦!”
之后便笑吟吟地小跑了过去。
许芳菲转头看了眼,见是顾学超。
俏皮的藏族少女飞奔向年轻的戍边战士,两个人碰了面,开始说什么。
隔得远,许芳菲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内容,也不好奇,弯着唇将目光收回。
郑西野咬了一口果子,遥望着央拉与顾学超,淡声道:“刚才我听姚干事提了一句,央拉的奶奶好像得的是食道癌,中晚期。”
“……”许芳菲脸色微变,眉心用力拧起一个结。
郑西野侧目瞧她,眸色同语气都很冷静:“崽崽,你真的觉得,央拉一家从这里磕长头磕到拉萨,她奶奶的病就能好?”
许芳菲抿唇,答道:“不管结果是什么,至少这样做,能给她们一家希望。对于身处绝境的人来说,‘希望’是活下去的所有动力。而且。”
她顿了下,转头也看向他:“万一有奇迹呢。”
郑西野脸上没什么表情,黑眸凉沉,不置可否。
许芳菲叹息:“郑西野同志,我突然发现,你的世界观好像比较消极。”
郑西野纠正她:“这不是消极,是清醒。”
郑西野又道:“就像你说的,身处绝境,‘希望’是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但凡不是绝境,但凡有一丁点办法,谁会把自己的心愿交给所谓的神明去实现。”
许芳菲无言以对,不再与他争辩这个抽象话题。
她咬了一大口番茄,腮帮鼓鼓地嚼,边嚼边转移话题,说:“刚才,央拉为什么说番茄是黄金?”
郑西野答道:“番茄好储存也好养活,如果遇上大雪封山,这玩意儿就是方圆百里最重要的口粮。比黄金钻石珍贵。”
许芳菲明白过来,点点头。
这时,安则还有张峰他们都从营房里出来了,和郑西野一样,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番茄果在啃。
一群军装笔挺的解放军同志,因为太久没吃过蔬果,一见到番茄便两眼放光,围在一起大快朵颐,这场景,着实是五分心酸五分搞笑。
许芳菲不禁失笑着摇头。
这时,向孟在院子里招呼:“野哥,差不多了!该走了!”
郑西野应了声。
众人便三两下啃完番茄,迈开大步走向并排停放的数辆军车。
车辆驶出边防营大门的时候,许芳菲回头看了眼身后。
今日天气晴朗,高原雪阔天蓝,和她初来青海那日极为相似。远处山脉间依稀能看见两道人影,在巍峨昆仑的映衬下,渺小得仿佛两只蚂蚁,两个黑点,两粒尘埃。
许芳菲知道,那是不知第几次踏上巡逻线的边防战士。
姚大成干事和边防营营长站在营区大门前,同时行军礼及注目礼,目送他们。
顾学超和央拉好像还在说话,身形十分模糊,几乎已经看不太清。
远处的路边溜达过来两只藏羚羊,被汽车的引擎声吸引,警惕地站定,竖起了脖子,清澈透亮的眸子朝车队这边望来……
暂别了,昆仑边防营。
暂别了,藏羚羊。
暂别了,美丽的青藏高原。
许芳菲眸光悠远,面朝雪山露出一个浅笑,在心中与这片土地道别。
*
任务结束,一行人连夜赶路,在机场附近住了一晚。次日清晨,两方人马便要各自回单位。
狼牙大队的人要回晋州,十七所这边要回云城。
许芳菲与郑西野又一次面临别离。
分别前,两人没有表露出依依不舍、或难舍难分之类的情绪,甚至没拥有超过十分钟的单独相处时间。
他们只是在候机大厅互相握手,作为狼牙大队的队长,和十七所技术组的组员,表达了对彼此的祝贺与感谢。
经过数小时的空中航行之后,飞机落地云城锦安机场。
切身感受过青藏高原边防线真实境况的许芳菲,再次回到她的大后方技术岗位。
生活回归到从前。
其实,说是回到从前,倒也不全对。
今年除夕在二月中旬,距离春节放假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浓浓的年味已经弥漫在云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购年货,抄底价”的广告牌,马路两旁的路灯也被挂上了红艳艳的小灯笼。
忙碌了整年的上班族们,心心念念盼回家,进入全国统一的摸鱼模式。
十七所的解放军同志们倒是还在认真工作,但工作闲暇时,也都打算起了年假要如何休。
回云城的第二周,一个寻常无奇的星期三晚上,许芳菲照例给乔慧兰打去了视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