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 第40章

作者:绣猫 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第60章

于太太一踏进家门,慎年便收敛了。

只有二少爷和三小姐的于宅,下人们照旧做自己的事情,比以往更能偷懒些,日子过得很平静,没人察觉丝毫异样。一对秘密情人却彻底沉溺在情|欲中,并且不满足于眼神的交汇,和偶尔的肌肤相触。阿玉只是奇怪,小姐有时要睡那么久的午觉,还要锁门。有一次,令年亲自送茶去给慎年,还是白天,他就兴致盎然地剥开了她的袄裙,把她抛在床上。

事后,二少爷怎么说的呢?他神色如常,说:在给小姐补习功课。

令年在沉醉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不时闪过一个清醒的念头——不能这样下去了,迟早会被别人察觉。

好在于太太回来了。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令年坐在单人沙发里,一手托腮,看着不远处的慎年。他是真的在帮她看功课,一边翻看,还提笔标记了几下。没有对她使眼色,也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简直像个规矩严谨的老师了。

于太太在厅里跟下人们问话,指挥何妈带仆妇把毛毯地毡拿出去晾晒,又嘱咐芳岁姐弟不要去打搅小姑姑温书。

慎年一派道貌岸然,令年反倒有些心痒。因为这方小天地暂时是安全的,她起了促狭的心思,拖着长长的语调叫声于老师。慎年睨她一眼,无动于衷,令年挪过去,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脸,又娇滴滴道:“于老师……”她吐出粉红的舌尖,在柔软的嘴唇上舔了舔。

“你皮痒痒了是不是?”慎年扬眉,伸手往她腰眼就要捏,令年嬉笑了一声,忙跳开了,这时阿玉拿着托盘进来了,瓷盘是乌紫的桑葚,慎年便放下课本,吃了两颗桑葚,听见外头于太太和宝菊说话,他也下楼去了。

于太太很给宝菊面子,请他落了座,见慎年下楼,宝菊又忙站起身。

宝菊自安南回来的当天,就见过慎年,禀了事,之后都在和掌柜们盘账,慎年没有多过问安南的事,似乎对他很放心。宝菊记着自己下人的身份,垂手恭谨地叫道:“二少爷。”

慎年对他很客气,点了点头,说:“改天给你接风。”他告诉于太太,要出去办事,便乘车子走了。

于家新开了一间新式的储蓄银行,剪彩仪式很低调,只在报纸上占了很小的版面,但宝菊将那段报道看了好几遍,他还记住了银行总号及各支行的地址,趁空在外头溜达了几圈。

他在若有所思时,于太太也在打量他。何妈认为自己很有眼光,算得上是宝菊的伯乐,宝菊这趟赚了钱,何妈与有荣焉,更要在于太太面前给他挣面子,“太太你看,宝菊才去半年,沉稳多了!男人就是要闯。”

于太太颔首,“他现在没有家累,倒也不碍事。”她似乎漫不经心,在何妈滔滔不绝的夸赞中,又不时插进无关紧要的一句:“你是属马的?今年二十一岁了?”

“是,”何妈笑眯眯地替宝菊答了,“比咱们小姐大两岁。”

阿玉躲在楼梯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来跟令年模仿何妈的口吻,如此这般地把宝菊夸得跟一朵花似的,“看何妈那样子,巴不得自己嫁给宝菊做老婆呢。”令年扑哧一声笑了,说宝菊给何妈做儿子还差不多。宝菊毕竟只是个下人,似乎也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全家去招呼他,令年便坐着没有动。

阿玉替她理了散乱的课本,见英文作业上还被慎年留了评语,便咦一声,要拿起来看。

令年瞥了一眼,忙抢过来,嗔道:“你哪看得懂?”见阿玉噘嘴,令年装作没事,提醒她道:“你不是想去亨达利买雪花膏吗?准你半天假,去吧。”

阿玉得了慎年的红封,算是发了笔横财,约了自己的小姐妹,打算去大马路大大挥霍一番。闻言,她喜不自胜,忙说声谢小姐,跑回房里梳头发去了。

令年关上门,把紧紧摁在胸前的英文作业拿起来看。作业上头被慎年用红笔画了几个圈,大概是语法的错误。底下空白处留了一行地址,令年记得,是英国总会,旁边用略显潦草的花体字写着“see you”。

慎年用自来水笔要比毛笔顺手,运笔很快,字迹瘦劲硬朗,跟他这个人不像。

阿玉也认识几个简单的英文字,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放在案上……令年嗤了一声,她不急着出门,而且一时半会也想不出适当的借口。但也没心思做功课了,她踢掉拖鞋,跳回床上,把那张作业纸又拿出来看了几眼,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最后折起来,压在枕头底下。

床头的案几上有个精致的西洋小粉盒,是新买的,不知被谁随手撂在这里。令年揿开来一看,顿时恼了,里头有半只捻灭的烟——慎年在她房间里吸过烟,把小粉盒当成了临时的烟灰缸。这粉盒是彻底毁了。

还好没被阿玉收走。她“啪”一声,把粉盒放回案几。生了一会气,又把里头的半支烟拿在手上,闻了闻。她赤脚跳下床,从抽屉里找到洋火,把烟点着了,吸了一口,就被呛着了。可她觉得蛮有趣的,又吸了几口,学着慎年的样子,咬着烟到了衣橱前,把盘扣解开,任衣裳堆在脚下,她翻了件蕾丝的小马甲出来,穿在身上,歪头在大穿衣镜里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

令年换了很多件,最后找了件软绸的西式衬裙,这才满意,踮起脚尖,抬起胳膊,模仿小时候看过的洋人跳舞的姿势,轻盈地转了几个圈子,散着长发,一头倒在了床上。

半支烟很快抽完了,她把烟蒂丢在粉盒里,打开窗户让房里的烟味散了散,然后套上新年做的那身绣花袄裙,袅袅婷婷地下了楼。

宝菊瞟了令年一眼——于三小姐在他眼里,通常都是带着满脸的不高兴,还鲜少有这样笑靥如花的样子。他可不觉得这笑容是为了自己,便也绷着脸,叫了声三小姐。

令年作势张望了一下,“咦,阿玉怎么不等我先走了?”她很乖巧地跟于太太请示,“妈,我要出门去买雪花膏。”

于太太还当她最近忙着做功课,在家里闷得慌,当即便允许了,“找两个听差跟着你去。”

“不用了,”令年将宝菊一指,“他不是要出门吗?让他送我去。”她问宝菊:“你去哪?”

宝菊一怔,顺嘴便说:“我去大马路。”

令年说:“我就去大马路。”

宝菊一听,还有什么可说的,便起身跟于太太告辞了,令年忙跟着他往外走。

“这……”于太太张望着他俩的背影,犯了一会嘀咕。大少奶奶把一枚瓜子放在嘴里,含笑不语。

夜里,大少奶奶在枕头上跟康年咬耳朵:“妈的意思,好像想把小妹嫁给宝菊。”

康年睡意都被她惊醒了,说了声胡说八道,“宝菊是什么出身,小妹哪能跟他扯到一起去?”

大少奶奶凑到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小妹一会跟姓童的扯在一起,一会跟姓杨的扯在一起,那些都是什么出身?流氓强盗,宝菊是个下人又怎么样?都被卞家退过一次婚了,以后婚事也难,我看妈是真着急了。宝菊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没有家累,又机灵能干,召他来家里做个上门女婿,正好给慎年做个帮手,妈的算盘打得可精呢。”

康年道:“姓童和姓杨的那些事,其实小妹也是被连累的。”

“要说连累,还不是被二弟连累的?早点嫁出去,也省的以后被人用来做筏子。只不过妈的心也太偏了,”大少奶奶背过身,哼了一声,“我家也算配得上你家了,请小妹去做个少奶奶,妈看不上,倒看上一个下人。”

大少奶奶和康年在枕头上的夜话大概只能算无端猜测,因为于太太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口风,但白天宝菊陪同三小姐出门时,一路上都在琢磨于太太的心思。

这事太要紧了,简直关乎他下半辈子的前程。宝菊想得格外专注,人便显得异常沉默和冷淡。他们两人的黄包车是齐头跑的,令年心情很好,左顾右盼,还想跟宝菊打听安南的近况,谁知叫了两声,宝菊都没有反应。

“到了。”车子一停,宝菊顿时回神,见正是亨达利洋行门口。他跟车夫结了钱,回身请令年:“三小姐……”

“你去忙吧,我还有事要办。”令年没下车,不等宝菊追问,她随意对他挥了挥手绢,便迫不及待地催促车夫:“快走呀。”

令年的车一瞬就汇入了人流之中。宝菊站在路口愣了一会,回过味来了,三小姐脸上那甜蜜的笑容,大概和她要去见的人有关……他微微一哂,抬脚进了亨达利。在洋行里昂首阔步地踱了一会,给自己添置了一只很体面的手表,一双皮鞋,宝菊在店里就穿戴上了,然后又去了旁边的杂货店。

杂货店里人气更旺,正是各种时鲜上市的季节,男女老幼都是携家带口,笑容满面。宝菊虽然衣着光鲜,但到底孑然一身,显得有些凄凉。他在店里呆呆站了一会,打起精神,买了冬菇海参,鲜肉鸡蛋,拎得两手沉甸甸的,这才挤出杂货店,雇了辆车,往城郊去了。

第61章

程先生这一年算得上是命途多舛。他开橡胶行赔了家底,在床上病了几个月,也渐渐好了。过完年后,见道胜银行不再追债,乡下的祖产也略有收成,便约好了几个朋友,要重振旗鼓,把他那印洋经的生意做起来,谁知遇上工部局检疫,抵抗未果,被投进巡捕房蹲了一个月,放出来后,书局里空荡荡的,除了两扇门还在,其余一应机器、生意款,都被人卷走了。

程先生气得发抖,要让太太开钱匣子,好拿钱去会审公廨打点告状,被程小姐一把将钥匙夺了过来,说:“人已经跑了,扔再多的钱进去,有什么用?家里多少留点积蓄吧,不至于我结婚的时候两手空空地过去,更让人看不起。”

程先生眼睛一亮,“你要结婚?跟谁结婚?”

觅棠在学堂里教课,已经够烦了, “现在不结,以后总要结的,难不成一辈子跟着你们过?” 程先生夫妇却不肯放过她,得空就要旁敲侧击,觅棠索性连家也不肯回了。怕程太太耳根子软,她将钱匣子也没收了,平时都在小东门的寓所里住。

程家是赁了乡绅的老房子住,小院落里有个天井,农民进城卖菜,有时候卖不完,也花几个铜钱,临时堆在这里。程先生虽然穷了,排场还是要的,雇了个老妈子,正在天井里腌青鱼干。宝菊一脚踏进了这个热热闹闹的大菜场,程先生还不知道,正在和程太太商量着,要进城里去看看女儿,顺便讨些钱回来花。

宝菊站在堂屋门槛外,叫了声姑妈姑爹。

程先生还当是房东家留洋的儿子回来了,忙迎出来拱手,把人看清了,登时脸拉了下来,“你又跑来干什么?”

宝菊现在阔了,气度也豁达了,不提当初自己落井下石,只说自己之前去了安南做生意,没顾上姑妈姑爹,心里过不去,过年时还托人捎了一包上好的鹿茸人参,难道程先生没有收到?程先生哪见什么鹿茸人参的影了,又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在那里半信半疑,宝菊说:“准是被关上的人给扣下来,自己拿回家吃了。等我回去铺子,叫人再送一包来。”

程先生冷眼旁观,把宝菊的皮鞋手表都看在眼里,心里嘀咕:你就是真送了人参鹿茸,我哪敢吃,怕不有毒?他现在十分潦倒,其实也没什么可图的了,心里警惕先放下一半,摇手道:“人参鹿茸,我也常当饭吃的,不算什么稀奇。看你好好地回来,又发了财,我和你姑母也算放心了。”

宝菊作势在堂屋里逡巡,露出点惋惜的神色,说:“前一阵药材生意好做的很,姑爹怎么不跟人搭个伙,多少投点钱进去,这会也赚了。”

这话是真的。可惜程先生一没本钱,二没体力,见药材价格见天涨,也只能望洋兴叹。他唉一声,说:“这几年财运不济,做生意又很劳神,我想着不如回乡下住一住,又清静,又有野趣。其实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我就一个女儿,以后都要送给别人家的。”

那头程太太已经从宝菊手里接过了大包小包,交给老妈子,程先生趁机觑了几眼,见海参很厚,肉也颇肥,更高兴了,笑道:“你送这些干什么?家里并不缺,”他将外头堆成小山的瓜菜果蔬一指,说:“我做生意时呢,颇有些善名,附近的百姓知道我在这里静养,非要送菜来给我,吃不完的,只好烂掉了!”叫老妈子去拣些新鲜的好菜,还有那风干的青鱼,蒸一碗来给表少爷尝尝。

程先生常偷别人寄存的菜吃,一点半点的,也看不出来,老妈子心领神会,去厨房里置办午饭。用过饭后,程太太又亲自沏了茶,三个人端坐在堂屋,斯斯文文地喝了茶。程先生因为午饭吃的不错,红光满面,放下茶碗,正色将宝菊一端详,点头道:“宝菊,你这条路是走对了,我看你以后要有大出息的!”

宝菊矜持地一笑,起身道:“清明到了,我想去娘坟上烧几沓纸。”

程先生心里有病的,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含糊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和程太太将宝菊送到门上,见有个黄包车夫由远及近,程小姐自车上下来,几个人都一愣。

觅棠住在小东门,鱼龙混杂,又遭人劫过,所以出行都非常朴素,只穿了件灰色的立领长袄,戴了纱布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一双眼睛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冷漠地转向程先生夫妇,叫声爹妈。程先生心里正忐忑,唯恐宝菊去了坟上,又把自己恨上了,他忙说:“棠儿,你也跟宝菊,去你舅母坟上拜一拜。”

觅棠秀气的眉头一拧。知道程先生啰嗦,她不想开口,便默默地站住了。宝菊也没有作声,程先生很大方地掏出来两角钱给车夫,“路远,你们坐车去。”车夫不肯,说要五角,程先生眼睛一瞪,“城里才要五角,乡下哪要五角那么贵?你车回去也是空着,顺便赚两角钱,不是很好?”

车夫也只能答应了,宝菊和觅棠上车,远远分开坐着。出了村口,车夫问要往哪里走,觅棠只当做没听见,望着道边的春景,宝菊冷笑了一声,说:“你往前走。”谁知才走出没几步,他就说:“到了。”

车夫哪想到才抬了抬脚就赚了两角钱,也是高兴,等两人下了车,便急急往城里跑走了。

程先生一家大概都没想到,误打误撞的,房子竟然赁在了宝菊娘的坟旁边。宝菊怒火熊熊,觅棠也有些难堪,两人前后来到田垄上,见几个墓前都摆着瓜果面点,还有烧了大半的香烛冥纸。

觅棠转了一圈,见宝菊已经扑通跪了下去,她才察觉眼前脚下那个光秃秃、连墓碑也没有立的就是舅妈的坟。她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

宝菊没有理会觅棠,给他娘磕了几个头,烧了一沓纸,便起身了。才下过小雨,他新买的皮鞋踩了两脚黄泥,往道边薅了把野草,随便抹了抹。觅棠从头至尾都只在远处看着,见状,她转身就往回走。宝菊也跟了上来。

觅棠很后悔回来这一趟,想到宝菊还要去家里,她就浑身难受。她站住了脚,猛地回身,没有表情的脸仍旧被口罩捂着,怕染上鼠疫似的。她质问道:“你怎么不直接回城里?”

宝菊自从发现程家连自己娘的坟都不知道,就咬紧了牙关,他对觅棠一笑,清秀的面孔有点狰狞,“车都走了,你让我走回去?”

觅棠讽刺道:“舍不得新鞋,你可以脱了鞋走啊。”

这还是以前那个聪明可爱的小妹妹吗?宝菊每多看她一眼,就越发觉得她陌生。他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心想,有那样一个爹,也不稀奇。想到程先生阿谀的嘴脸,他又顿觉很痛快,故意抬脚看了看,说:“这算什么?脏了就扔,破鞋而已。”

觅棠脸上涨红了,但她很有修养,不会借这种下流话去侮辱人。她平静地说:“你想看我家笑话,之前已经看过了,又何必再来?你爹娘死了,身边没人了,你就往我家跑,偷偷地羡慕我们,嫉妒我们,又恨我们,要不然,你就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其实你想错了,咱们两家就是亲戚,许多年不走动了,在我爹娘看来,也跟陌生人没两样,况且你现在发财了,没人敢看不起你,我再穷也不求你施舍,你继续回去伺候你的于小姐和于公子吧。”

这话听得宝菊脸越来越难看,但他在生意场上历练过了,比以前有城府,便冷笑着点头,说:“再远也是亲戚,我礼送了不少,程先生都笑纳了。再回去吃一顿茶饭,不算什么吧?”

觅棠转身,“随你。”

两人回到家,宝菊脸色如常,程先生放了心,请他吃青团,喝茶,茶没喝半碗,觅棠忍无可忍,起身说:学堂明天搞募捐,学务衙门里的人来讲话,她要回去帮着筹备了。程先生还惦记着钱匣子,挽留她道:“没有车呀。”

“我走回去。”觅棠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宝菊又来了程家几次,把许诺的人参鹿茸送给程先生。程先生见他生意做得满大,手上满阔绰,似乎心胸也豁达了,不比以前小家子气,便真正把他当个亲侄子看了。又架不住程太太吹耳旁风,瞅着个机会,宝菊、觅棠都在饭桌上时,程先生清清嗓子,说:“宝菊,过一阵子生意不忙了,咱们把事情办了吧。”

宝菊筷子停了,故作疑惑:“什么事情?”

程先生“咦”一声,很理所当然的,“你和棠儿的婚事呀。你俩定亲也有好些年了,前头你在孝期,我又怕耽误你事业,就没提这事。现在你们年纪都到了,你事业上也算略有所成,该结婚了。”

觅棠今天是有朋友的汽车送她回来,心情很好,正在顾自盘算。怎么也没想到程先生会说出这番话来,登时笑脸变作了怒容,“爹!”

宝菊却正等着这话,他“哦”一声,在程先生一家人炯炯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漱了口,擦擦嘴巴,才说:“姑爹,我和棠儿那事好些年不提了,我当两家人是说笑的。”

程先生斥道:“婚事怎么好拿来说笑?当然还是作数的!”他脸一板,“宝菊,你现在有点事业了,想要悔婚是不是?”

宝菊笑道:“姑爹,我倒是挺喜欢表妹的,可最近于太太的意思,想要叫我娶于三小姐。人家是我的东家,又财大势大,我哪敢说不娶?”他瞥一眼觅棠,“表妹非要我守约,等我和三小姐结婚后,再纳她进门,好不好?”

程先生瞠目结舌,“你,这……”

觅棠当场眼泪涌了出来,被程太太一把抱进怀里安慰,程先生还当她是伤心婚事不成,连声安慰道:“于家就算财大势大,难道好跟别人抢男人的?我去找于大公子说理!”

觅棠跟爹妈说不清,从程太太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泪眼里全是愤怒,还要丢碗砸他,“从我家滚出去!”

宝菊心情不错,把茶杯好好地放下,说:朋友还请了他看戏,便辞别了姑爹姑妈,回城里去了。

第62章

宝菊到了宝善街的丹桂茶园。

夜戏即将开场,茶园里也早满座了。今天演的是京班戏,京津来的名角,背后老板是窦筱泉,提前在报纸上打了半个月的广告,邀请的看客都是沪上的名流仕宦,普通人拿着钱也买不着票,一概被巡警挡在了园外。

宝菊报上于家的名号,便被放了行。北戏比南戏聒噪,还没开演,戏台子上已经被照得明光璀璨,京胡拉得铮铮响,宝菊越过池座里晃动的脑袋,到了二楼包厢,于太太和于小姐已经安安稳稳地坐下了。于太太扭头看了他一眼,招呼道:“宝菊,你也坐。”

他从安南回来一个月了,帐盘完了,是该回安南,还是去银行里做事,二公子没发话,宝菊只能耐心等着。他还住在于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于太太的目光越来越亲切,连应邀看戏也要他跟着伺候。

二公子到底是什么打算?他暗暗地揣摩。

以前家里光景还好时,也演过堂会,是镇江本地戏,咿呀呀的,听的人昏昏欲睡,宝菊从来没兴致,爹娘都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戏,檀板一响,顿时堕入了那个记忆已经模糊的梦……台上的旦角描眉画鬓,兰花指扯着帕子,不时将眼波往二楼的包厢里送,他思绪有些乱,望着戏台发起了呆。

“咦,那不是程小姐?”阿玉不爱看戏,只往池座里看热闹,忽然摇了摇于小姐,指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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