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 第46章

作者:绣猫 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有人靠文凭嫁人的。”令年开了句玩笑,然后说:“不能所向披靡,能多走一步也是好的。”

车子抵达码头,阿玉迫不及待道:“我去看看船到了没有。”便跳下车跑远了。

慎年在座椅上没有动,看着不远处船帆林立的江面,他抱怨说:“我们这两年好像也没有见过几面,每次不是我送你,就是你送我。”

令年摇头:“长大了,哪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她把松散的花球理了理,放在一旁,说:“其实那几年你不在家,我都习惯了。”

慎年沉默了片刻,说:“我离家的事情,你还不清楚。你知道我和那个人打的什么赌吗?”

令年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赌?”

慎年道:“那时家里想要息事宁人,我闯进巡捕房,威胁说要让他坐一辈子的牢——那时我年纪也不大,不过是一时气愤。可是他很有底气,笑着跟我说:他跟我打赌,不过半月,他就能好端端地离开巡捕房。我跟他说:好,我跟你赌,”他顿了顿,说:“我去街上,随便拦住一个巡警,用手表换了他的□□,然后回到巡捕房,一枪把他打死了。不用等半个月,他的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他赌输了。”慎年转过身,看着令年,时隔太久,他提起这事,神色已经非常平淡,甚而有些不屑地将嘴角一扬,“兴许他家势力大,不把人命和法纪放在眼里,或是巡捕房有人收了好处,和他勾结串通,但我要办的事,一定能办到。妈知道,大哥也知道。”

慎年定定看着她,令年不禁凝住了呼吸,他一笑,顿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我说了,你飞得再远,线在我手上呢,”慎年半真半假的,在令年脸颊上捏了一记,“你别不信。”

“疯子。”令年还沉浸在震惊中,不禁嘀咕了一句。待回过神来,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要下车。

慎年把她拽过来。阿玉在车里杵了半晌,他早嫌她碍眼了,难得有片刻的机会,他说:“别急。”令年稍一犹豫,任他吻了一会,最后他放开她,指腹还在她空荡荡的脖颈里摩挲了一下,说:“你的玉牌我找回来了。”

令年一愣,说:“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要了。”

“是你的,”慎年说:“等回来我还给你。”

失而复得的玉牌让令年恍惚了片刻,她说是好,一挪身子,才发现刚才两人拉扯的时候,把座位上的玉兰花球都揉碎了,香气越发烈了。这股晚秋的香气沾满了衣襟和发鬓,等她进了船舱,才悄然散去。

刚到南京,阿玉就因江风凛冽而生了一场病,她接连几天都在课堂上大打喷嚏,十分聒噪,被学监赶回了家,在于府盖被子蒙头睡了几天,到周日时,才爬起来套上棉袄,和轿夫一起去学堂里接小姐回府。

学监见到阿玉就皱眉,说:“于小姐叫你也传染了,前几天就回家养病去了,你怎么还来?”

阿玉觉得不妙,暂且还不敢禀告于老爷夫妇,往斋堂、卫生所各处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通,跑去电话局给康年摇电话,说:三小姐不见了!

康年和于太太一起愕然,于太太拧眉道:“该不会是跑去香港找她二哥了吧?”

阿玉不敢透露令年两人在车上的事,急着辩解:“小姐没有盘缠,她在学堂时,只有一身衣服,一个书袋,里头一块钱都没有,府里的钱匣子也没有动过。”

于太太忙去令年房里翻了一遍,果然她的项链首饰、金表汇票这些值钱的物事都原封不动地放着,连冬天的衣裳都没有多带几件。她慢慢坐在沙发里,半晌,才摇头道:“准是躲去哪个女朋友家里了。”康年还要打电报去香港问慎年,于太太不准他去,骂道:“最近城外和江上炮火一声声的,轮船都不敢靠岸了,他在香港我还放心点,你又把他召回来干什么?”于太太这会心里五味杂陈,更添烦躁,出口都是怨气,“两手空空的,能去哪里?放心吧,她吃不了那个苦!”

康年便派亲信去南京,往轮船局、铁路局、电报局等各衙门的来往记录里搜查,不巧朝廷正调兵谴将,往湖北平叛,长江沿线尽是炮轰雷鸣,花了十来天功夫,也一无所获,这时已经进十一月了,大清朝的南北各省,都迎来了初冬的白霜。

令年也不是身无分文,她给报社翻译外国小人书,赚了几十块钱,在临行的前一天,特意支开阿玉,去领了回来。这几十块钱很经花,但她辗转从轮船换火车,再换马车,最后因为湖北战事,又多绕了七八天的道,这次不需要装穷,她进云南时,的确已经两手空空,和难民无异了。

在福鼎酒店等杨金奎时,令年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换了在南京夏天公演时的衣裙——杨金奎喜欢,那时在舞台下看得眼睛都直了。还好酒店里有暖水汀,并不怕冷。她对着镜子慢慢梳头发时,杨金奎连个招呼也不打,“哐”一声就撞开门进来了。

令年不慌不忙地,说:“督军,好久不见呀。”

她在路上看了报纸,云南新军已经宣布独立,和大清朝决裂了。而杨金奎也夹杂在一众大小兵头之中,以杨廷襄之名,登报给自己封了个督军。

这杨廷襄穿着笔挺的军装,长靴一蹬,背着手将令年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心里有底了——这上海的于小姐虚张声势,实际上已经拮据得快要讨饭了!他乜她一眼,翘着腿往沙发里一坐,说:“三小姐,你这又是来的哪一套?”

他俩是故人,令年觉得还是杨金奎这个名字配他。她没跟他客气,开口就说:“杨金奎,你要老婆不要?”

杨廷襄撇嘴,大大咧咧地说:“要啊,你给我当老婆?”听令年满口说一声好,他一双眼睛立时瞪得比铜铃还大,然后警惕地往门外一瞟,说:“你家二公子不会就在外头,等着给我来个仙人跳吧?”

令年道:“他送他岳母一家去广州了,你没听说?”

杨廷襄嗤的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他丈人和舅子被朝廷问罪,他是送邝家的男女老少往西洋逃难去了?”

如今朝廷危如累卵,邝家人的去向其实也没人放在心上了,令年没有否认,说:“督军人在云南,消息竟然也这么灵通。”

杨廷襄见她实在不像使诈,他好一番费解,“你真看上我啦?”

令年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其实我在上海时,就看中你了。”

“你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杨金奎虽然心里乐得要开花,表面还是要杀一杀于小姐的威风的。他眼皮一翻,说:“于家靠山倒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以为自己还配得上我吗?”

令年嫣然一笑,抚了抚鬓发,说:“没有钱,还有人呀。至于权……你自己现在权势还不够大吗?”

杨金奎一对精明的眸子藏在睫毛下,将于小姐的祖宗八代、人品相貌又翻来覆去地挑剔了一番,又记起了自己红拂夜奔的那点浪漫情怀,最后哼了一声,算作勉强认可。

第70章

杨廷襄素来不是扭捏的人,既然于小姐要来自投罗网,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当即叫了人来,说要筹办婚礼。他杨某人的身份不同往日了,仪式要务必隆重,宾客要非富即贵,新娘的行头也要尽善尽美,两个侍卫头点个不停,杨廷襄则不时瞟令年一眼,是要瞧瞧,她到底是真心要结婚呢,还是故技重施,跟于慎年里应外合,绑了自己做朝廷要犯?

果然令年听了没多会,就把他打断了,“不用这么繁琐,现在不是时兴文明婚礼吗?明天请人来做个见证,签个婚书,就够了。”

合着于小姐比他还急?杨廷襄在礼仪上还是颇为看重的,忙说:“明天可不行。等于太太和于公子从上海过来,起码得半个月。”

令年道:“不用等他们。”

“不等于公子,婚书谁签?”

令年反问:“我自己不能签吗?”

杨廷襄眉头扬起来了,定定地将令年看了一会,他了然地“哦”一声,“三小姐,你是和于家断绝关系,走投无路了,才来投靠的我?”

令年摇头:“不是的。”

“那就是和情人闹别扭了,要折腾点动静出来给他吃醋。”

“也不是。”

杨廷襄可没那个耐心猜谜底,他腿一收,起身说:“好,你自己情愿,我不管那么多,明天就结婚。不过呢,仪式可以简单,我杨某人结婚,犯不着偷偷摸摸的,”他扬声叫侍卫去备车,“去照相馆,我和于小姐照张合影登报用。”

令年微微一笑,被杨廷襄一双狡黠的眼睛在脸上扫来扫去,多少让她有点心虚。她背过身去,对着镜子佯做整理头发,杨廷襄则想在房里多赖一会,他东看西看,溜溜达达地走过来,到了令年身边,站住了。欣赏了一会两人在镜子里的一对壁影——主要还是欣赏自己。杨廷襄掸了掸衣领,又摸了摸下巴,转头道:“三小姐,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看上我哪啦?”

令年略一沉吟,说:“杨将军——”这还是在上海初遇时的称呼,杨廷襄不禁心头一荡,听见令年说道:“你不用怕我骗你,如果只是为了赌气,我犯不着千里迢迢跑到云南来,上海能嫁的人多得是,只是那些人我都看不上。”她可没半点娇羞,正视着杨廷襄,说:“我看中你出身简单,难得不被家世所囿,不必拘泥守旧,又心胸开阔,品性通达,既不孤高自傲,也不狭隘偏执,以前虽然有过太太呢,但也把他们母子妥善安置了,不算薄情寡义。我上次来云南,本意是要跟你结婚的,可惜你那时一心要在红河甸做土匪,现在你荣升了督军,前程似锦,那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杨廷襄本来盼着令年夸他“长得俊”,不意听到这一席话,他有些意外,“你真这么想的?”

令年说:“是。”

杨廷襄深为震动,连眼神都真挚了,“怪不得你背着于家,自己跑到云南来找我。哦,你是看我在报纸上征婚,怕别人捷足先登?”他想去握令年的手,不巧令年手挪开了,被他把个木梳紧紧攥在手里,“三小姐,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

令年却突然把头一扭,叫外头的金波进来:“去你们姨太太那里替我借一盒胭脂来。”

杨廷襄顿觉扫兴,心知令年是故意的,他那点旖旎的心思也霎时烟消云散了,把木梳一撂,他嗤笑了一声,说:“说实话,三小姐,你今天来,真把我吓一跳——身无分文地找上门,张嘴就要给男人当老婆。古往今来,除非妓|女,哪家千金小姐能干出这种事?”

杨廷襄脸一拉,令年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随口一答:“不是还有红拂吗?”想到杨廷襄荒腔走板的红拂夜奔,她便想笑,瞥他的眼神里带着揶揄,“李卫公?”

杨廷襄咦一声,先是诧异,继而大声笑道,“想不到啊,三小姐你竟然是我的知音?”

这时金波回来了,为难地说:姨太太那里的胭脂用完了。实情是,杨廷襄三言两语把自己婚事给说定了,外头侍卫们吵着要喝喜酒,给耳尖的姨太太听到了这个噩耗,在房里连哭带闹,一会说要买船票回上海娘家,一会要备车回彝寨,找“大太太”告状,金波来讨胭脂,她不肯给,一怒之下全砸了。

杨廷襄一看金波的脸色,心里就明白了,他没好气地说:“我亲自替三小姐买胭脂去。”离开酒店,在洋行里转了一圈,胡乱买了盒胭脂,又拣了一罐摩尔登糖,揣进口袋里。

好不容易把杨廷襄打发走了,令年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她也算心想事成了,但实在高兴不起来,拿着报纸茫然地翻了一会,全是打仗的消息,上海制造局被攻克了,南京江防营正和新军在城外开战,电缆都被毁坏了,一时半会,和香港也通不了音讯。

后悔吗?如果当初和姓杨的结婚,没有后面那一段……想了很久,金波送来的胭脂也没顾得上用,她被急性子的杨廷襄催促着,乘车到了照相馆。

两人到底并不是很熟,又各怀心事,在镜头面前,互相不怎么搭理,那照相师傅好为难,不敢挑剔杨廷襄,只能不断地提醒令年,“小姐脸上没有笑,脖子也太硬了……别离督军那么远啊。”杨廷襄被他叫得不耐烦,一把拎起令年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拽,转过头来冷笑道:“三小姐,这会后悔可晚啦!”

令年不禁打个寒战,说:“我有点冷。”

她旅途奔波,很疲倦,面容也像染了病似的,青白交加——身上还穿的在酒店时那一套单薄的夏裙。杨廷襄这才恍然大悟,左右一看,没件合适的衣裳给她换的,他把身上的军装脱下来,还带着股热乎劲,往她身上一抛,然后满不在乎地把衬衫袖子一卷,说:“好,就这样,照吧!”

照相师傅忙拍了一张,说:“再……”

“再什么再?”杨廷襄很不高兴了,眼睛一瞪,就要走人。

在相机咔嚓响的那一瞬间,令年就后悔了——不必看,她就知道自己在照片上有多狼狈。当初在溪口拍照片时,她是穿着满身刺绣的袄裙,拿着团扇,珠翠不时划过微红的脸颊,那还只是相亲用的……好歹是结婚照,这也太敷衍了。

她转头去找金波,“给我取胭脂来……”

“你还没拍够?”杨廷襄按捺着脾气,在人前,他还是愿意给自己太太几分面子的,脸色立即又缓和了,“那你自己慢慢拍,我走了,啊?”一只脚已经往门外去了。

令年气得不轻,心里骂了一句混蛋,把军装还给他,飞快地起身走了。

翌日的结婚仪式,是潦草得不能再潦草了。杨廷襄连证婚人也免了,便由金波效劳,两人各自签了婚书,虽然纸上写得情意缠绵,其实面上都懒得再彼此敷衍,因为各自都达到了目的——对杨廷襄而言,与其对着新太太的一张冷脸,不如去盘算盘算于家有多少财产,在上海能捞多少好处来得舒心。

因为暂且还未见报,这桩婚事目前还是秘密的,令年难得有了一天的清静。她没再看报纸,被金波陪着,在街上盘桓了一阵。

云南宣布独立之后,英法等国的侨领便撤离了,又值初冬,碧色的火车站没有当初那么忙碌,马帮踩着薄霜,铃铃铃响着,不紧不慢地往河口走。杨金奎把法国领事府暂且充作了自己的行辕,那也是一座西式的红砖小楼。

傍晚的时候,如夫人来给新太太请安了。

当初在红河甸,如夫人搓麻将,看画报,倒是过得逍遥,自从跟着杨督军进了城,她也自持身份,又把在上海做女学生时那副柔声细语、斯文矜持的做派拿出来了。

令年请她坐,喝茶,吃糖,如夫人默默的,不时目光在她脸上一掠。令年一问,她就说了,“太太,我在上海时,常听人家说于家多么多么厉害,上回你去红河甸,我还以为你是假扮的于小姐,不过这回见,又像是真的了。”

这位姨太太说话没什么心机,可见杨廷襄对她还不错。令年奇道:“你不恨我?”

养尊处优的姨太太低头抠着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好一会,才没精打采地说:“老爷都做督军了,肯定得娶个大小姐做正房太太嘛,我本来就是他抢来做小老婆的。再说,恨也没用……”她昨天半真半假的,说要回娘家,心思动了,便忍不住问令年:“太太,你什么时候去上海做回门宴?”

令年还没想好,顿了顿,说:“以后再说吧。”

姨太太央求她,“那你跟老爷说,回上海时要带上我呀,我离家几年了,真想爹娘。”

令年满口答应。姨太太很感激,她俩原本年纪相仿,又是同乡,她一高兴起来,便笑道:“三小姐,耐胆大得野!一个女人,跑得这么老远,还敢给老爷脸色看,”她凑近令年,低声道:“他身上有枪!”

令年签完婚书,便说自己受寒生病了,把杨廷襄赶了出去,两人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她哼一声,说:“他算什么老爷?野头野脑,土匪一样……”惹得姨太太扑哧一声笑了,令年脸色却淡了。

姨太太察言观色,问:“三小姐,耐也想家末?”

令年说:“我家里有个保母,她就常这么骂人的。”

姨太太道:“三小姐,你家那位二公子才厉害,杨金奎恨死他了,老说:既生瑜,何生亮呀?我问他,周瑜让诸葛亮气死了,你不知道吗?他气得叫我滚回上海——现在他如愿以偿跟你结了婚,以后在二公子面前,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这话说中了令年的心事,她没了说笑的兴致,只嘴角翘了翘。过了一会,才说:“有人胡作非为惯了,让他栽个跟头,也蛮好的。”

姨太太还当这话是在说杨廷襄,忙提醒她道:“他跟头要是栽大了,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两人絮絮地话说到天黑,金波来使了好几个眼色,姨太太都假装没看见,又殷勤备至,说夜里要伺候太太,给她煎药吃,最后被杨廷襄忍无可忍,把她给轰走了。姨太太不甘心,走到门外,又悄悄站住脚,竖起耳朵聆听里头的动静。听见太太不满道:“我病了。”杨廷襄倒是春风得意,心情甚佳,笑哈哈几声,嗓门又骤然高了,“你骂谁?”太太倒也不输阵,斥道:“骂你,没听见?猪八戒!”杨廷襄可最不爱听这个词了,室内登时一阵静默,蓦地“啪”的一声皮肉脆响,也不知道是谁挨了谁的打,把姨太太吓了一跳,紧接着听见太太冷冷道:“你给我滚出去!”

一阵肢体拉扯和脚步声,姨太太听得津津有味,赶不及躲,正好和来人四目相对——令年一脸怒容,杨廷襄可懒得再看她脸色,拎着胳膊将令年往门外一扔,冷笑道:“让老子滚?这是老子的地盘,你给我滚!”哐的一声把门摔上,酒气冲天地往床上一倒,白浪费了洞房花烛夜。

令年也不去理他,径自去了客房,清清静静地睡了一宿。翌日,她睁眼后,有一瞬的茫然,才意识到自己在蒙自,是板上钉钉的杨太太了。在青色的帐顶盯了半晌,忽听有人嗤的一声,令年立即端坐起身,见杨廷襄虎视眈眈地坐在椅子里,早不知道盯了她多久。

刚睡醒的人不设防,令年那个防备的眼神杨廷襄看得清楚。他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有点后悔,还有点憋屈。他拉长了脸,走到令年面前,猛然抓起她的胳膊,往她肚子上盯了好一会。

“我看,你是怀了不知道谁的种子,”他其实也看不出个究竟,但自知心里猜了个七八成,便往令年肚子上一指,“给我灌一通迷魂汤,就为了骗我做个糊涂爹吧?”

令年脸也气红了,斥道:“胡说八道。”知道杨廷襄对自己总有些疑神疑鬼的,她便敛容起身,走来杨廷襄面前,亲自沏了杯隔夜茶给他,叫了声老爷。

杨廷襄见她坦坦荡荡的,消了大半疑心,令年双手将茶捧到了面前,他垂眸一瞥,说:“赔罪茶?”

令年道:“醒酒茶。”

杨廷襄手去接茶,半道上,摸上了她的皓腕,脸也凑上来了,微笑道:“洞房花烛夜,不喝酒不正常,不圆房,更不正常……”那个常字才说到一半,便将令年揽到了怀里,要去亲她,令年急忙一躲,把一杯冷茶都打翻了,这下可把杨廷襄浇了个透心凉。

杨廷襄点点头,笃定地说:“孽种兴许没有,姘头肯定是有的。”要说震惊,倒也没有,但他十分不高兴。

令年声音也弱了:“我真的病了。”

杨廷襄虽然觉得自己这个婚结得有些糊涂和不值,太太的品性也算不上多么温柔高洁,但见令年乌发散乱,两道眉毛微蹙,一对琉璃似的褐色眸子也无甚神采,真有点可怜。他“哦”一声,说:“你是有病,心病。”

令年一言不发,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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