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零砚
提醒了几句,坐下后,肩膀被某人的笔轻轻敲了一下,回过头,平时睡觉的少年,此时眼神清亮地看着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垂着眸,忍耐了几秒,摇头。
他也没追着问,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有事可以找我。”
心又被他这句话掀起波澜。
之前江路安被许禾男朋友打那次,是他出手相助的,最后也是他摆平的。
温书念其实一点也不怀疑他的人品,也笃定他就是知道了照片的事也不会宣扬出去,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冷漠随性的,但骨子里是最坦荡,最热血难凉的人。
只是真的能解决吗?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她瞄了一眼后面的空座位,将信封塞进校服外套里,第一次翘课,爬到了顶楼天台。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少年只身靠在栏杆上,衣玦的拉链被风吹得敲在栏杆上叮叮作响。
她视若无物,倒出信封里的照片,径直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一张张点燃。
大概是焦味刺鼻,少年很快闻到了,掐灭手里的烟,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你——”刚吐出一个字,他握住她手背。
被吹起的火星在他指骨上撩下一个印记。
温书念手里其他的照片因为这个动作全飘落在地,她隔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模糊地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和收紧的眉。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
等到那些照片被火苗吞噬得只剩一堆灰,他眼里倒映的光亮也熄灭下去。
“有人偷拍你?”
她忍着的泪砸下来,无声点头。
“谁?”她不说话,少年的声音大概被烟熏得干涩,又像在竭力忍着怒气,“齐元清?”
“嗯。”
那天晚自习下课,齐元清自然是没能等到她。
他等来的是被少年拖进路灯失修的巷子里,拳头落在脸上的疼,温书念当时就站在巷子外,听见他被扼断的哀嚎声,以及某种类似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她借着巷口的光朝里看了一眼,看见他像一滩死肉一样倒在污水肮脏的地上动也不动。
天空劈开的闪电照亮少年脸侧的血迹,很快混着突如其来的雨水滑下。
她飞快走出巷子口,报了警。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陆行屿和齐元清都没来学校,关于“照片”的事也好像丢进大海的一颗小石子,销声匿迹,没激起一点水花。
她很想打听陆行屿的消息。
但又怕是坏消息。
终于,一个月后,陆行屿回来了,在升旗仪式上,像个穷凶极恶毫无悔改之意的恶人,将手还吊着石膏的齐元清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主席台上,场面自然又是一片混乱。
但这段时间捕风捉影的传言得到了证实。
齐元清真的是被陆行屿打进了医院,一时间,各种传言沸沸扬扬。
有人说两人以前就有恩怨,也有人说陆行屿是不爽齐元清转来抢了自己的风头,甚至还有造谣说他磕了药的。
但无论如何,施暴者就站在校园霸凌的位置上,尤其齐元清这种看起来不惹事学习又好的,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无辜的受害者。
贴吧里一夕之间谴责陆行屿的帖子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还有一个标题赫然显眼:【支持霸凌者陆行屿滚出二中】
盖了几千栋高楼。
温书念没有勇气说一句话,只能挨个点着举报。
早读结束,她借着交作业的由头去了一趟办公室,大概是门内隔音不好,里面人情绪又大。
难听刺耳的叫骂声直冲耳膜。
是冯主任和齐元清的家长,他们班主任试图调和的声音淹没其中,她当时握着门把的手隐隐发疼,准备按下时。
少年突然跑了出来。
她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
这段时间他头发短了,也瘦了。
她其实很想和他说一句话的,可声音莫名地酸涩地卡在了喉咙里,再抬头,他已经避之不及地走了。
他大概是彻底看清自己了。
她利用了他,又背叛他,他对自己再恨之入骨都是人之常情。
后来,齐元清转学了,陆行屿虽然没退学,但也变得很少来学校,就算来了,温书念不敢在他面前晃,一是不想惹他厌烦,二是为了她自己那点自私的心安理得。
整个高三,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陆行屿看她眼尾掠过的薄薄水迹,抬起手,她已经装作撩头发不动声色地擦掉了。
声音变得有些苦涩:“我知道,那天晚上是你报的警吧?”
“嗯。”两人第一次坦诚说起这事,温书念多了愧疚,后悔,还有一份当年没察觉的心疼,“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是说当年,”窥见他眼里浓浓的惊讶,又补充道,“其实当年你再恨我也是应该的,我利用了你,又背叛了你,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去顶楼天台烧照片吗?”
男人垂着眼,没说话。
温书念:“我知道你经常会去那抽烟,照片也是我故意从信封里拿出来的,就是为了让你看到。”
否则,她完全可以装在信封里烧,甚至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处理方式。
“我想让你帮我解决掉这个麻烦,那天我也不是路过小巷,我是跟着你们去的,本来没想报警,但我怕你真的打死了他,警察查起所有他的东西,我的照片又会暴露,最后我可能就成了策划的主谋。”
除了那么一点担心他真进监狱的良知不值一提外,剩下的都是不敢为外人道的自私。
“后来也没能帮你说话。”温书念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自己说了这么多,他一声不吭,“你要不要用手机录一下?”
“什么?”
终于有音了。
“你的清白啊,我可以重说一遍,然后你录下来,发到朋友圈或者校友群里澄清。”他的名声到现在还是烂的,就连纪芙甚至记不住那个男生名字,却记得他霸凌过别人。
“你自己不澄清的话,我现在还是没有这个勇气,你要是等我来开口,可能要到我死的那天,除非我早点死,不然——”
话音未落,男人的手突然勒了上来。
呼吸急促又滚烫地洒在她颈间,温书念僵住了,说是拥抱,不如说是在用力勒着她,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箍在她腰间的手紧得她骨头都发疼。
“你——”她试图动一下,那力道圈得更紧。
温书念搞不清他现在是什么状况,听见他低得像是哀求又恐慌的声音拂到她耳边:“别说了,刚刚说的不算。”
什么啊,就不算?
“陆行屿?”
“你要把话收回去。”
温书念好像懂了,他是觉得“死”不吉利?
“我只是随便——”
“随便也不行。”他近乎固执。
温书念感觉呼吸都快喘不过来了,轻轻地握住自己腰间的手:“我知道了,那你能不能松开?我有点疼了。”
陆行屿听到她难受地咳了声,立马抽回手,看着她涨红的脸,意识到自己蠢到没边了,又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温书念缓过劲:“你真的不考虑?我当初——”
“我知道。”
“?”这回,轮到温书念震惊了。
“你是故意上天台,故意让我去收拾齐元清,我都知道,还有后面你没站出来,我,一点也不怪你。”
她如果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他才会伤心死。
又或是她当初如果没找自己帮忙,被齐元清占了什么便宜,他更会痛不欲生。
她不知道,她每一个选择,都是他所希望的。
温书念觉得他把普通的话得好像含义深奥到自己听不懂,沉默思考了整整十分钟,才抓住重点:“你不怪我?”
“不怪。”他不厌其烦重复。
“可你当时都不愿意正眼瞧我。”
“......”陆行屿不知道怎么会给她造成这种误解,“我是觉得你怕我。”
一见到她就想起她在巷子外匆匆逃走的恐惧,还有办公室外退后一步的躲避,只能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
后来连学校都懒得去了,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她,才会去偷偷看一眼。
“没有,我是觉得对不起你。”温书念想了想,又怕自己不够诚恳,起身,深深地鞠了个躬,“一直差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我说了——”
“你就当让我心安理得吧,”他越宽宏大量,温书念越觉得自己卑劣不堪,“不过以后有什么赴汤蹈火的事,我可以替你一次。”
就算是她欠他的。
陆行屿想说不会有,有,自己也绝不会让她去,但又怕她一直深陷在这桩旧事里,违心地“嗯”了声。
一直横亘在两人心里的事说开后。
温书念心里也轻了不少,终于想起进病房前的意图:“你今晚怎么会知道我在那个酒吧?”
“你不是给叶琼哥哥发了消息?他转发给我了。”
陆行屿见她半信半疑,继续胡诌:“他这段时间在国外忙一个项目,赶不回来,就拜托我来了。”
怪不得。
温书念还说怎么有这么冷漠的哥哥,知道妹妹可能有危险,既不回信息,事后也不来探望。
原来日理万机到国外去了。
她“哦”了一声:“那今晚我们就这么走掉,包厢里——”
“没事,阎蓝会过去处理的。”这个名字,温书念有点眼熟,好像在铭牌上看到过,“是你酒吧结账那个?”
“她是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