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山 第129章

作者:星球酥 标签: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余思归几乎是难以置信的:“为什么不可怕?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参与不了……”

  “但妈妈会无处不在。”柳敏说。

  余思归哭得泪眼婆娑:“你骗人。”

  ——你甚至根本不信死后还有?延续,更不信来生。她想。

  你在外婆坟前的絮絮叨叨是说给自己?听的,你连最?后的慰藉都不愿给我?。

  “刚说了呀,妈妈不会骗你。”

  母亲声?音很轻:“一部分妈妈从此从世?上消失了,但另一部分的妈妈不一样。”

  余思归:“……”

  “那一部分的我?有?来生,”柳敏看向思归哭得通红的眉眼,沙哑道:“而她永远陪着我?的归归。”

  余思归那瞬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击穿了,抬起湿润的眼睫,与妈妈对视。

  “这个妈妈会永远守着归归,看你长大?,”

  柳敏红着眼眶,轻声?道,“看你成人,看你年满十八岁。看你独当一面,看你拥有?自己?的家庭。”

  “看我?的归归和一个爱她爱得如珠似宝的男孩子在一起。”

  “——然后看着你一点点变老。”

  归归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抖,过了很久才哽咽道:“……你现在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

  妈妈在无人的夜里承诺:

  “我?一定会陪你到那一天。”

  思归刚想说骗子,接触到妈妈的目光的瞬间,却又咽了回去。

  ——这样否认她,拒绝她的温柔,似乎太残酷了。

  况且妈妈是那样坚定不移。

  -

  ……

  但从那段仿佛能撕裂人的对话起,思归就不再那样痛。

  「永远陪伴」是假的,可是在这样的句子里,却有?种虚假又真实的柔情。

  于是第?一个伤口,在初夏的夜里长出了新皮。

  归归和妈妈开诚布公地聊自己?的难过,聊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忽视。妈妈觉得有?些忽视挺好玩,而且认为闺女不是一般的记仇,此时连幼儿园趣味运动?会时妈妈没给她去外面捡纸壳做衣服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一定要?亲妈给个解释。

  “你从小就惯于忽略我?,”龟龟终于提出抗议,“实验室永远比我?重要?。”

  柳敏想了想,诚恳地问?:“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龟龟:“……”

  归归大?受震撼,嘀咕起来:“我?之前好像听人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妈一愣:“谁啊?”

  余思归:“……”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盛淅难以理解的声?音言犹在耳……

  归归立即凶恶地转移话题:“所以当年那个课题组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残暴不仁地继续逼问?柳女士:“为什么它比我?都重要??”

  柳敏一笑:“我?们当年的课题组……其实很难单纯地用?‘好不好’去形容。”

  “那是怎么回事?”思归难以理解,却往妈妈怀里靠了靠。

  “更多的……”妈妈回忆了一下那个宽阔的办公室,说:“是一种宿命感吧。”

  余思归一怔。

  “像是背负了某种宿命的感觉。”柳博士说。

  她笑了起来:“入学时我?们校长演讲……都二十多年啦,但我?还记得他,长得很凶的一个老头儿。前些年去世?了。”

  “他说每个时代的少年都肩负着那个时代的使命……因此七十多年前他们在炮火连天的声?音中跋涉千里向昆明去,只为找一张安静的课桌;而对那宿命的声?音,你要?么充耳不闻,要?么你就要?回应它。”

  思归忽然想起什么,怔怔问?:“那……你们课题组回应的是什么?”

  “我?们?”

  柳博士似乎料到了这问?题,只稍稍思考了下,然后说:

  “我?们回应的是一个亘古的愿望。”

  那一刹那,余思归忽然捉住了那丝在她身边游荡了数年、却一直飘渺不定的、过往的鬼魂。

  ——不。思归看清了。

  那不是鬼魂。

  那是一道不灭的光。

  那是千年来不曾止息的大?风,风里浸着千万逝者斯人的呼号与怒吼,山岳上盛着他们的反抗与愤怒;而风刮过雪山时,现出的是这些人对这世?界最?狂野的想象。

  “愿望非常朴素。”

  母亲望着女儿,认真地说:

  “在夜里,我?们梦见了一支不会弯折的脊梁。”

  -

  ——「她是那光中的一员。」

  余思归意识到它的那一刹那鼻尖发红,望着母亲。

  她再次明白妈妈也曾年轻过,年青得像三月的迎春;如今靠在枕头上形销骨立,瘦得脱了相,但看向女儿的眼中光芒与少时别无二致,像永不熄灭的火焰。

  诸神?佛祖都要?受人香火供奉,慰藉人对死亡的恐惧,可柳敏是死亡的主人。

  「这是她的来生。」

  察觉的那一瞬,余思归眼泪滚烫地落下。

  这世?上的酸苦仍在,死之痛楚仍在,失败阴霾仍拢在她心头——

  但不见曙光的长夜中,柳敏的女儿再不会害怕。

  “不要?害怕失败。”柳敏柔和地道。“也不要?害怕被打倒。只要?你还愿意站起来,你就依然是自己?的主人。”

  余思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嗯了声?。

  “说个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妈妈课题组解散了之后,”柳敏莞尔地说,“过了两年吧。老三角牵头,又重新组了一个非常类似的,拉了个快评院士的女教授一起,等张老师出狱。张老师出狱之后俩人现在在一块儿主持工作,迄今已经快十年了。”

  “他们后来又对我?递过橄榄枝……可惜五年太长,变数太多。第?一代学生都在外地成家立业,已经回不去了。”

  变数太多。

  人总要?为现实低头。

  “——但是薪火仍然相传。”

  妈妈笑眯眯地说:

  “而我?一直认为,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梦想不死,它就不会熄灭。”

  余思归眼眶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长夜漫漫,窗外响着仿若台风将至的风声?,似乎有?风球,也似乎没有?。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似乎挺惬意的,捏着思归小小的爪子,把?她当猫猫肉球捏,忽然问?:“那个少爷到底怎样啦?”

  余思归万万没料到自己?能听到这俩字,当即大?惊失色:“啊……?”

  “——那个大?少爷呀。”

  柳敏促狭地撑起脑袋,瞅着女儿,揶揄道:“跟你做了两年多同?桌的那个,妈妈还吃了他不少车厘子呢。”

  归归:“……”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你今晚提?!你怎么连车厘子都知道?!龟龟一时骇得眼睛滚圆……

  “那季节的车厘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老狐狸柳教授好奇地问?,“而且那么大?一只……不便宜吧,难道也是智利的?”

  思归声?音发颤:“……我?、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管吃。”柳教授危险地眯起眼睛,恨铁不成钢道:“傻成你这样,你没少给他数钱吧?”

  龟龟:“……”

  “而且他还给了好多鱼油呢。”柳教授感慨,“那堆深海鱼油我?送礼送了两年还没送完,我?们院长都知道我?家里开鱼油厂子。闺女你当时是不是得罪他了?”  余思归险些滚下床去,扶着床栏杆竭力?镇定,下一秒柳教授笑起来:“囡囡,他很喜欢你。”

  思归混乱地:“……啊、啊……嗯……”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呀?”柳敏笑眯眯地问?,“你走之前他有?没有?很难过?”

  ——难过?就他还难过?

  龟龟清晰地回忆起盛少爷那个高傲背影,还和文科班第?一那个姑娘家金童玉女你侬我?侬……当即委屈得差点掉金豆豆,心想第?一的姑娘家是无辜的,但盛淅我?下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了,操你妈的。

  就他还因为我?难过?我?被他窝吧窝吧丢进垃圾桶里还差不多……

  于是龟龟含着委屈的泪花儿,说:“我?不知道,但应该是遭遇不测了吧。”

  “……?”

  “非常不幸。”龟龟声?音哭腔浓厚,“更不幸的是,我?确实喜欢他。”

  柳敏:“……”

  “所以是人生第?一次丧偶哦。”龟龟委曲求全?地告诉妈妈,“不过人生这么长,总有?很多第?一次。这次我?先适应一下,等下次丧偶的时候我?就有?经验了。”

  她妈听得神?志恍惚:“行、行……”

  “呜……”

  归归委屈地缩进妈妈怀中,小金豆子一颗颗滚出来:“呜呜,妈妈我?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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