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盛淅。”余思归卷着被子,在?黑暗里开口道。
秋夜长风吹过客厅,窗上挂着绣蕉叶的纱帘,帘子摇曳,像是?流淌的水。
“怎么了?”盛淅问。
余思归吞咽口水,小声道:“……你下周不要来了。”
盛淅翻身面对,问:“为什么?”
“……太远了。”
归归说。
仿佛一下子就攒够了打开话匣子的勇气。女孩列举起来:“你看,你来一趟对你的影响很大的。毕竟你来上一次光往返就要花六七个小时……再说,我也见不了你多?长时间。况且你刚开学,应该挺忙的。”
少爷静了下,虚心地问:
“还有呢?”
归归绝望心想你有病吧,我能考虑到这?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期期艾艾地铺陈:“我觉得嘛,你们军训那么累,再说其实你看,我也不是?很需要人?陪……”
“然后呢?”盛淅问。
然后……然后?
余思归答不上来了。
她躲进被子里,过了许久,闷闷地叹了口气。
于是?盛淅第二周再次出?现,第三?个周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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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直这?么下去是?行不通的。
你有着那样好的未来。
思归看着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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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周的周末,外面仍下着雨。
两人?还是?睡在?客厅,并排地打着地铺,夹雨的风穿过芭蕉叶与纱帘。
思归躺在?枕头?上,看着对面熟睡的他。
「——我有时甚至相?信,这?世界属于未来的你。」
你将去撼动它。余思归想。有人?说日本少年漫画里的主?角过了十八岁就无法拯救世界,所以少年漫主?角永远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但你一定会是?例外。」
妈妈曾说,这?世界的本质就是?靠一个个伟大的梦想去催动的。
更独立的梦。更强大的梦。大水法的遗迹下埋藏的梦。在?稻穗下乘凉的梦。
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梦。
余思归清楚盛淅身上背负着什么,他的父辈想托付给他的梦想又是?什么——这?些梦,让盛淅逐渐化为一片巍峨山岳。
而随着日月流转,这?座山越发的难以撼动。
可我还远称不上是?一座山。
思归看着熟睡的盛淅,难过地想。
……我更像是?还没耸起的一个小土包。
以后会高耸如云。但远不是?现在?。
落雨的长夜里,思归躺在?盛淅身边,怔怔看着他深邃且骨相?分?明的眉眼?。
窗外传来落在?梧桐叶上的雨声,盛少爷睡得很熟,呼吸平稳。
余思归能从呼吸判定这?个人?究竟睡没睡熟,正如她会在?不同?寻常的翻身声中惊醒,会安抚那个人?至睡着为止一般。
可是?,对一个人?的喜欢,不该成为人?生?的全部。
思归闭了下眼?睛,想起妈妈的一生?。
柳敏的一生?是?由梧桐,未竟的梦与破碎的声响组成的。那年柳敏仍青春年少,站在?最?高学府门口,与同?侪们推杯换盏,许下改变世界的愿望;最?终却在?病榻上怅然地离开人?间。
——那,盛淅,你的一生?会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思归怔怔地看着同?桌宁静的睡颜,他睡得十分?熟而重?,思归听窗外的秋雨,只觉雨水敲击着她的壳。
一首诗重?重?地敲击心上,碎出?万千春天的山岳。
我希望你的一生?,由最?美好的东西组成。
少女对他许下最?初的愿望。
盛淅,我希望你的一生?是?强大的,是?能刺破这?世界的心脏的。
我希望你的一生?是?甜蜜的,是?柔软的,是?美好的。
——像春夜圆月。
最?最?好,能像高一那年,我们坐在?十班窗口看见的,那片夕阳烧灼的大海。
那一刹那,归归想起自己曾经有多?想要面前这?个人?。
“喜欢……是?占有,”
雨夜悠长,归归泪眼?模糊地喃喃:
“但能放开手的,才是?爱。”
「爱。」
葬礼后思归整理了她的遗物。
柳敏真的非常爱看杂书,在?病床上也留下了不少,其中有一本叫《刺鱼》,讲的是?一个父亲离婚后带着得了白血病的年幼儿?子独自生?活,两人?相?依为命,父亲四处下跪、借钱、丑态百出?地找能救儿?子的骨髓,但在?终于找到配型时,父亲确诊了肝癌。
于是?父亲做了一个决定。
他让离异的妻子把儿?子带走,告诉儿?子:「爸爸要再婚了,以后不要你了。你和妈妈过吧。」
「我宁可他觉得我还像个人?渣一样,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
「那样至少他不会知道我死了。」
父亲说:
「因为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余思归在?殡仪馆的凌晨等追悼会时,边读边哭。
妈妈留下的那些书没一本她读了不哭的,不论是?笑话集还是?小说,连想起来都难以承受,就像此时此刻——
——她看着盛淅的侧脸,哭得像是?碎了一样。
思归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希望他能幸福,生?活顺遂;希望有一块十八岁的归归可以永远地随着他离去,给予他永生?不灭的祝福。
不是?那个总是?要他跑这?么远的累赘。
而是?那个爱他的。
那个愿意?让他走的。那个全身心地希望他能幸福的。
「初恋」的意?思,是?「少年人?生?第一次去爱一个人?」。
而「爱」的终点,是?交付自己的一切。
“……再见。”
思归贴近自己人?生?的初恋。
少女泪水咕噜噜滚进被褥,她贴近,却没有碰到那个人?。
“这?次总算说给你听了。”她颤抖着,带着浓重?的泪意?,说。
恋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所以我放你走。
盛少爷在?雨声中熟睡。
但思归任性地默认他听见了自己说再见,在?黑夜里温驯甜蜜地蹭了蹭少爷的手指。女孩子眼?睫湿润,姿态柔软又顺从,像是?一只被他终于驯服的小动物。
天地间乌黑秋雨,雨滴落上梧桐叶。
盛少爷浑然不觉,翻了个身,并且把胳膊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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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想告别从不是?难事。
只是?思归先前迷恋温暖,总是?不舍得而已。
……
在?盛淅送余思归回校的路上,少爷显然没察觉异样。
毕竟唯一的异常是?余思归打探了下他火车班次的时间。而知道了时间之后,思归算着火车发动的时刻,估摸着他的列车已经驶出?车站,给少爷发了她半夜在?被窝里就写?好的告别信。
而他买的复兴号,中间只经停一站。
看到消息后,就算想下车赶来,也来不及了。
发完那条消息后,思归思索半晌,觉得删少爷好友会伤害到他的感情,他上次好像就被伤得够呛,甚至不惜要挟她把好友加回来——同?样的事情不能再做第二遍。
思归尤为不愿意?伤害自己喜欢、又对自己好的少年人?,于是?想了半天,只将手机关了机。
思归关机时,忽然意?识到,当她把手机关上,她就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人?都没有瓜葛了。
她望向远处的夕阳,蓦地回想起他们高一的那天。
那时,十班的文理还没分?,他们仍坐在?一处。
思归那时有妈妈,有许多?朋友,有她充满不确定性与未知的、澎湃年少的将来。
魏松的历史课上完,恰好也是?这?个时间——而那天,似乎也是?此刻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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