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姑娘别哭
这莫名其妙的见面以一场家庭聚餐结束。席间蔺雨舟感受着李斯琳家里的吵闹,以及她跟继母吴瑕融洽而小心的相处。他大致猜到双方都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但隔阂就是隔阂。李斯琳会在何韵面面痛哭,在吴瑕面前永远不会。
“吴瑕妈妈,你是不是够不到呀?”李斯琳站起来把桌上最远的那道排骨夹给她。这就是不同,如果是何韵,李斯琳八成会说:妈,那排骨摆那么远,是做了让人看的吗?
蔺雨舟想:李斯琳从小就在两个家庭游荡,一定吃了不少苦,但那种辛苦她又没法跟任何人说,说了别人会觉得她矫情。会说你继父继母对你多好,知足吧!所以李斯琳有时会没有安全感,偶尔会有难以解释的坏情绪。
吃饭的时候话题又到了奶奶恋爱这件事上,老人最后急了,也不管蔺雨舟在不在,筷子一摔开始教育后辈:琳琳说了,恋爱就是图高兴,不用负责任,你们是不是听不懂?
恋爱图高兴,不用负责任。蔺雨舟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看向李斯琳。李斯琳呢,在一边说:“我可没说不用负责任。”
“你就是这个意思。”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倒要问问小蔺认不认这个道理了?你俩恋爱就是图高兴,不用负责任?”
李润凯把难题抛向蔺雨舟,后者左右为难。他想说我恋爱可不是单单为了图高兴,那就得罪了奶奶;要说对,就是图高兴,那违背了他本意,又会让李家人觉得他轻浮。思量片刻,小心开口:“我觉得这件事呢,得辩证来看。抛开事实不谈的结论不科学。”
“看见了吗?读书人。”李润凯指着蔺雨舟对其他人说:“读书人摆事实讲道理。你仔细说说。”
“好的。”蔺雨舟点头:“这个得考虑个体差异。比如我这种情况,肯定不光图高兴。我还得背负责任,不然姑娘跟我谈恋爱图什么呢?我在北京没车没房,工资又少得可怜。可能姑娘是图高兴,但我不能那样。奶奶这种情况…”蔺雨舟给自己加了个油,勇敢说出口:“我觉得…可以就图高兴…”
奶奶在一边笑了,假牙差点掉出来,被她快速按回去。一家人就都笑了。
蔺雨舟松了一口气,在桌下碰李斯琳膝盖,让她给他解围。李斯琳可是没那个好心,他刚刚说姑娘奔着高兴,这不是说给她听呢么?
俩人吃完饭出家门,刚走出长辈视线,李斯琳就拍打蔺雨舟:“你怎么还告我状?你自己看看你说的是事实吗?”
“不是吗?”蔺雨舟笑着闪开:“你心虚什么?你就是只管睡不想负责任,不然为什么跟奶奶那么说?”
“我没那么说!”
“奶奶不会说谎,没必要说谎。”
蔺雨舟有点胆量了,敢逗李斯琳了。在恋爱第二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那就是看李斯琳急头白脸拍打人竟然很好玩。他难得开玩笑,一开就直接撞到李斯琳软肋上,说李斯琳不认真,李斯琳当然不肯轻饶他,追在他后面抬腿踢他。
两个人竟然打闹起来。
李斯琳恍惚回到读书时候,校园里总有打闹的男女生,说着说着就追跑起来,很是快乐。那时的快乐很单纯,因为没有过多思虑,快乐就是快乐。后来的快乐总是掺杂一些忧愁,或者被什么思绪打断。李斯琳不太是这种人,她的快乐至今都单纯。
比如现在,恋爱了就是恋爱了。她也就不再去想别的事,只想享受恋爱。蔺雨舟说得也没错,她把快乐放在第一位。
他们两个刚刚开始恋爱,很多事情都还不太熟,好在有前面百来天的“同居”生活打底,倒也不像别人开始得太过生疏。蔺雨舟给她转房租的时候,她有心退回去,但他却说:“的确要交。不能白住。白住不是成了吃软饭吗?”
“你还懂吃软饭?”
“听同事说的。他没有房子,住女方家里,别人说他是上门女婿。”
“你怎么看?”
“不太好。”
蔺雨舟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直很自尊,在乎这个在乎那个,也因为这样活得小心谨慎。
“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关系,只要住我的房子就要付房租?”
“对。”
“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的话,那可以。”
蔺雨舟之前付房租是季付,这次付了一年。他装作厚脸皮,单方面毁约,再也不提搬家的事。他不提,李斯琳提。指着那转账记录问他:“这是不准备搬家了?”
“不搬了。搬家谈恋爱太难了。首先,你的健康减肥餐没有保障;其次,有了距离,我们见面就很难;第三,你经常出差,我也很难周全照顾你的家。”蔺雨舟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李斯琳愣是挑不出半点不对来。于是他问:“你年付房租,还有钱吗?”
“还可以,毕竟房租低。养家问题不大,如果真需要用大钱,那就再想办法。”蔺雨舟对李斯琳说:“我过过苦日子,过苦日子我有经验。我知道怎么能让日子不那么苦。”
李斯琳捂他嘴:“我不会让你讨饭的。”
蔺雨舟就笑了。
他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再不必像前些天晚上一样兵荒马乱了。这样的辛苦他只吃了几天,李斯琳吃了好几年。在无望的爱着一个人的岁月里,一边难过一边粉饰难过,一边胆怯一边鼓励自己勇往直前。那些不能对人诉说的情绪,全部要在黑夜中独自消化。
他尝过了这样的辛苦,所以哪怕李斯琳只是承认了关系,都让他笑逐言开。
李斯琳在准备临行的行李,她要跟好朋友去泰国了。蔺雨舟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总是叮嘱她注意安全。李斯琳就劝他:“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在临行前一天,玩爽了的外国朋友们突然提议要跟李斯琳等人一起去泰国。
李斯琳觑蔺雨舟脸色,准备措辞拒绝,蔺雨舟却松口气一样,说:“太好了,人多了就安全了。我马上把行程发给他们!”
李斯琳没见过这样的男朋友,竟然不介意她跟对她有好感的异性朋友一起玩。蔺雨舟有点占有欲,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李斯琳捏着他鼻子问他怎么想的?
蔺雨舟说:“真的是人多了,安全。而且,我为什么要怕他?你如果喜欢他早就跟他在一起了,轮不到我。”
“盲目自信了是吧?”李斯琳问。
“你给的自信。”
说是自信,在晚上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蔺雨舟拐弯抹角问起李斯琳Wolf的事:最近有可心的姑娘吗?李斯琳就如实相告,Wolf还没走出我的魅力,每天都在跟我表白。
“他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没来得及跟他说。”
“哦。”
李斯琳逗他的,她说了,但Wolf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爱你,我会等你分手的。
如果蔺雨舟知道他这么说,一定不想他跟去泰国。李斯琳也不想跟Wolf他们去泰国,这一次是跟蔺雨落、高沛文一起,三个人准备好好清净清净,不想太过喧闹。
“你不会跟过来吧?”李斯琳突然问他。
蔺雨舟摇头:“对不起,我有想过,也打了申请,但被驳回了。”蔺雨舟没有说谎,他动过念头,但他不能出去。他们的研究迫在眉睫,他的自由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能陪你玩很扫兴?”他问。
“别人有这个困扰?”
“有。”
“那你不用担心,我本来也不太想跟你出去玩。”
李斯琳说完,见蔺雨舟眉头皱起,就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去冲澡。
第30章 [6.16更新] 浪潮(十) 值得
在李斯琳出发的前一天,蔺雨舟请李斯琳吃饭,为她践行。两个人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吃了清大餐厅的小炒。因为李斯琳好几年没回过清大,想去里面走走。路过独栋住宅区,蔺雨舟说:我们实验室一个科学家的导师师从里面这位先生。这还是蔺雨舟第一次主动说起他真实的工作,却也只是表象,网上查得到的。
“你们实验室真是卧虎藏龙。我听你姐说,你为了进这个实验室,从大二就开始努力了。她还说你为了准备相关论文,熬了大半年。还有…”
“我觉得很有成就感。”蔺雨舟挠挠头:“你知道吗?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的爱好和理想都在这方面。只要走进实验室,我就觉得我自己很厉害;出了实验室,我就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傻了吧。”李斯琳笑他:“怎么会有人一辈子只会一件事呢?无非是其他事你不感兴趣罢了。”
餐厅在荷塘附近,他们点了四个两个人都喜欢吃的菜。李斯琳觉得吃不完太过铺张,蔺雨舟则说吃不完打包带回家放在冰箱里,他后两天可以消灭。蔺雨舟就是这样,对自己抠门,对别人很好。
无论什么时候跟蔺雨舟一起出门,他有十块钱,就把十块钱都花给你,从来没有一次抱怨过。
李斯琳吃第一口菜,想起了早些年的事,就忍不住笑。蔺雨舟问她笑什么,她想了想,说:“我可以跟你分享,但咱可不能生气。”
“我不生气。”
“好吧。我想起我读大学的时候男同学总请我在这家餐厅吃饭,有一次,一个男同学,突然支起横幅跟我表白。学金燕西呢!我说同学您知道金燕秋和冷清秋什么结局吗?你就效仿。学点好吧!那男同学愣是一个学期不再搭理我。”李斯琳眼睛眯眯笑,说起这些来自己都觉得好玩:“还有一个男同学,跟我一起搞乐队的。敲鼓的。他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非拉着我帮他唱歌,说要挽回女朋友。我们几个人就在外面那拐角的地方唱歌,校园保安来过一回,他不走。里面吃饭的女同学急了,端着汤就出来了,泼他一身。”
蔺雨舟听着这些也觉得有趣。从前他们混迹于清大校园,总觉得大家的大学生活没差,现在听李斯琳说起这些,觉得他们好像读的两所大学。
在李斯琳被男同学追捧、女同学簇拥的大学生涯中,一定没有过不开心吧?
“怎么没有?有啊!”李斯琳摇头:“我爱睡懒觉,早上第一节 课最烦。如果赶上实验课,人在实验室里困得头磕在显微镜上。老师第一反应,李斯琳同学,注意保护公共学习财产。你下次再想磕,往那边转头,别磕我显微镜。”
李斯琳说起这个泪眼汪汪的,还要寻求蔺雨舟认同:“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那你为什么起不来?”
“因为我晚上要出去玩啊。”
“那你就不可怜。”
“…你这么聊天?”李斯琳有点想打他,多烦人啊:“你呢,我知道在清大,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图书馆、荷塘,除了这两个地方还有吗?”
“有。你知道那条老河道里能钓出鱼吗?”
“啥?”
“真的。我同学钓过。有个老师说早些年,八九十年代的时候,还有人用渔网在里面能捞出小鱼来,回家炸了下饭。”
“骗人你是小狗。”
“骗人我是小狗。”
“那你为什么喜欢那呢?”
“那夜晚很安静。”
蔺雨舟喜欢安静的地方,那时他夜晚从图书馆出来,校园里已经很安静了,他会在老河道边坐一会儿。那里灯光很暗,偶尔有人徒步经过,或是自行车轮压在地上,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偶尔碰到某一天,月色很好,抬起头看看月色,就觉得这一天很值得。
那条老故道有点像蔺雨舟家乡绿春的河道。
老河穿过某一个村庄,带着岁月的故事。蔺雨舟小时候就喜欢跟亲人坐在河边,看河边的夕阳。那样的夜晚是他难得的安宁时刻,他坐在那里,就像坐在时间的荒野之中,变得极其渺小,就连伤心、难过、痛苦,都会因为时空的浩瀚而被彻底忽略。
如果赶上雨水多的七八月,父母的忌日月,他的痛苦会无边无际。老河道也治愈不了他,他就骑着他的二八杠自行车,一直向北骑,骑到六环外的不知名的山里。山里有一条骑行道,写着各种各样的标语,顺着骑行道一直骑,途经一条小溪,还有一个寺院,最终到达一个无人的山顶。山顶风光真好,赶上下过雨,雾气蒙蒙,他就坐在那,坐到傍晚。
所以他们的大学是不一样的,忧愁不一样,快乐也不一样。
他们很少聊这么深刻的话题,但李斯琳是懂蔺雨舟的。她那时跟随蔺雨落去他们绿春的家,那个老旧的房子已经被改成了很好看的民宿。蔺雨舟很爱惜那里,院子里的草和树木他都亲手修剪,房间内的家具,他也都擦试过一遍。有时夜晚他坐在绿春的院子里看星星,她坐在窗前看他。
看他,又不想被他发现,于是关了灯,人在黑漆漆的环境里,窗帘拉开一个缝隙,将头探出去看。蔺雨舟孤零零的影子,安静得像不会讲话的植物。有时他似乎有感觉,回过头来看向她的方向,眼睛穿过黑洞洞的夜,好像能看到她一样。李斯琳会迅速躲起来。
她那时觉得自己在蔺雨舟孤独又骄傲的青春之中不值一提,放下的时候却也没有不甘心,只是希望他再坐在安静的黑夜中的时候,能不带着忧愁。如果能带着欢喜,那再好不过。
吃过饭去荷塘,荷塘还没有开花,花开最好的时候是六月份,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能闻到微风捎带来的花香。
“我小时候来清大,就是我爸带我来找那个叔叔的时候,叔叔说:荷塘边上谈恋爱,大多有去无回。”
“现在不是了,现在盛传荷塘边上谈恋爱,天长地久。”
“胡说!我出国前还说有去无回呢!”
蔺雨舟就制止她:“封建迷信咱们可不能搞。为什么有去无回,因为毕业了,大家的方向不一样了,走着走着就散了。人心变了,从而感情断了。这事儿,怨不得荷塘。”
“你可真认真。”李斯琳说:“讲话头头是道,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玩笑。哼!”
“我只是不喜欢有去无回这个说法,毕竟现在坐在荷塘边上的人是你和我,是我们。”
刚开始恋爱的人都期冀天长地久,蔺雨舟还处于这个阶段。他影响了李斯琳,她也隐隐在想,天长地久很难吗?荷塘真的就有去无回吗?那我倒是要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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