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令
“去哪儿,正好我有事让你帮我去办。”计振薇把包里水果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我朋友刚送给我的,来,先尝个苹果,我去洗。”
“姐,你别忙了,早上年糕吃得多,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你要我帮你办什么事?”计庭尧问她。
计振薇从厨房里把苹果洗好,切开递了一半塞给他:“那就少吃两口,你出去的话,一会儿先到林园新华书店帮我看看还能不能买到《邓小平文选》,去年我排队买的一本,被你姐夫送人了。”
计庭尧并没有别的事,原本他说出去的话不过是随口搪塞计振薇而已,听到她这样说,便答应下来,先骑车去了林园书店。他买完书正要走,却没想到就在林园书店门口碰到曹素娟,曹素娟穿着身红色的呢子大衣,在人群中显得十分耀眼。
“庭尧,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她抬头,落落大方地注视着他,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书笑道,“来买书?今天它才营业的,昨天我来的/薇鑫共众浩:此.意.寄.昭.昭.整。理。/
时候还没开门。”
实在是太巧了,计庭尧点点头,基本就是曹素娟问一句,他答一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或者当初再相处一段时间会有,然而孟芳起出现了,现在任何的假设都没有意义。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分多钟,计庭尧打算离开,曹素娟忽然唤住他:“去向月公园逛逛吧,离这儿也不远。”
计庭尧下意识要拒绝,然而曹素娟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有东西要还给你,也有话跟你说。”
曹素娟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却有几分苦涩,仿佛在她心中一直笼罩着片淡淡的阴云。计庭尧委实不大会拒绝别人,尤其面对的是曹素娟,他那点愧疚始终没有丧失殆尽。
正值春节的缘故,向月公园人很多,不少家长领着孩子,还有情侣排队来坐鸭子船,不远处电视台的记者举着摄影机在拍摄。计庭尧没有逛的心思,他想着明天要是没事,可以带孟芳起来公园来玩,她也就过年这几天才能休息。
“这个还给你吧。”曹素娟从包里取出个金属链子,计庭尧一眼就看出是自己之前送她的那条,“我留着也不好,还会让人误会。”
“好。”他伸出手从她那儿接过,随手塞到口袋。
“庭尧。”她又喊他。
“嗯。”
曹素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仰头看他,轻声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听振薇姐说你们……相处不太愉快?”
计庭尧蹙起眉,他有些尴尬,紧跟着摇头说:“没有,挺好的。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
曹素娟没有拦他,说:“嗯,那我也回家。”
计庭尧回去干休所时十点多,孟芳起已经从车站到家,她坐在饭桌旁写着什么,倒是计振薇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看到他有些惊讶地问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她这话计庭尧有些莫名其妙,纳闷地望向计振薇,他也没有多想,从包里把书递给她:“买到了。”
计庭尧又走到孟芳起身边,问她:“写的什么?”
孟芳起听到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已经将纸叠起来,连同笔一起放到包里,回道:“没什么。”
计庭尧面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孟芳起看出来了,然而碍于计振薇在场,她没有对计庭尧过多解释。
吃完晚饭从干休所回去,孟继平在前面骑着车,孟芳起坐在计庭尧后座,她扶着计庭尧的腰,想起白天的事,还是对他说:“其实那会儿我只是在记个地址,上午送红缨去车站,碰到个熟人,她告诉我车站旁边有个房子空着,我打算过了正月初五去看看。”
计庭尧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问她:“你要租房子?怎么突然要租房子了?”
她“嗯”声,手从他腰间松开,搁在嘴边哈了口气,说:“回去再好好谈吧,怪冷的。”
计庭尧忙说:“那你把手放我衣服口袋,能暖和些。”
她低低应了声。
“你躲我后面,我骑慢点。”他又说。
孟芳起从计庭尧口袋里摸到了那条金属链子,她从他口袋里拿出来,借着路两边的灯光仔细看了看,好奇问计庭尧:“这是哪里来的?这个钥匙扣还怪好看的,能不能送我?我之前挂钥匙的带子磨得快断了,我还打算重新编一条的。”
孟芳起猜想,这链子怕就是他打算送给自己的。
计庭尧明显有些慌乱,他原计划回去路上扔掉,却因为一时疏忽大意忘记。这还是孟芳起头一回主动问他要东西,他压根说不出拒绝的话,更加不忍告诉她这链子是之前送给别人的,生怕两人好不容易滋生的那点和谐氛围瞬间化为泡沫。
他默认了她的话。
回到家后,孟芳起就把钥匙挂上去,她发现钥匙链子上的银色牌子有轻微的刮痕,但是她没有在意,她还惦记着要跟计庭尧说的话。
夫妻俩洗漱完上床,这几天两人别说睡在一张床上,就是单独说几句话的时候都没有。计庭尧到底没忍住,黑暗中往上拉了拉被子,将两人都裹在里面。她也有些想,甚至主动亲了他的嘴角。
等狂风暴雨结束,孟芳起歇了好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对计庭尧说:“等假期过去,我打算去跟单位领导说离职的事。”
第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说实在的,计庭尧对孟芳起的话有些懵。他上大学的时候,正好处于一个特殊时代,他没有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在一九七七年时才重新获得上大学的机会,得益于家庭的庇护,他在前一年已经经由推荐进入医学院学习。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无论父母还哥哥、姐姐都选择让他留在家中。那些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山,那种抱着对知识、对未来的渴望,那样激情且奋发向上的岁月他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太过顺遂,做得最出格的事,恐怕就是还在上大学那会儿,瞒着家里跟班上同学一起跑去沪城,坐在明亮的窗户旁喝咖啡。
计庭尧是矛盾的,他安于现状,因循守旧,又比许多人更早地接触到这些新事物。孟芳起和他不同,她唯一得益于祖辈的就是现在这个工作,在别人眼中光鲜亮丽,可在此刻于她而言未必不是桎梏。她做事雷厉风行,并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除夕夜刚下了决定,这会儿已经打算着手去办,而她这种做法显然已经完全超出计庭尧的理解范畴。
“你让我想一想。”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才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轻声说。
计庭尧试图去理解她,他始终认为孟芳起是因为缺钱才会有这些看起来胆大妄为的想法。实际上缺钱固然是动力,在计庭尧还在家庭羽翼下的时候,孟芳起如母鸡带着两只小鸡,养大了夏红缨和孟继平,她这样的性子,就算没有夏红缨的事情,她迟早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第二天孟芳起醒来,身边人眼下乌青明显,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孟芳起对计庭尧感到几分歉意,好像和自己结婚后,他便一直被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事实上计庭尧是个极其简单的人,有时候孟芳起甚至会想,如果他跟曹素娟结婚,日子肯定会快活些,两人可以相约去看电影、逛公园,一起写那些她觉得酸掉牙的诗。
不过这想法也仅仅在她脑子里过了过,就被她抛了出来。
“芳起。”计庭尧喊她,男人嗓子明显有些沙哑,他斟酌了会儿,才继续开口说,“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太能认同。假如你要另外做事,也不是非要辞去工作不可。”
她这个工种,大概率要找关系才能进去,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好些想进厂的年轻人,都只能苦等父辈们退下来才有机会。
孟芳起对计庭尧说出这番话毫不意外,于他而言,怕是怎么都没有办法去接受这个事。她不打算反驳什么,这是人与人之间思想的博弈,她没法说服他,他也不能认可。
然而她很快又听到计庭尧说:“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只是,我父母那儿,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暂时就不要告诉他们。”
计庭尧作为丈夫,在处理家庭矛盾方面,虽有点左右逢源,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其实他这种做法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成分。那是他的父母和姐姐,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让他毫无顾忌,无条件站在孟芳起这边,本就是件违背人伦的事,何况他本来也不赞同。
这已经是孟芳起能想到最好的结果,计庭尧对她的决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天下午夏红缨从钟庄村回来,她脸色看着不太对劲,眼眶微微发红,但孟芳起看她的样子,又不太像是遇上事。
“怎么,舍不得你外婆?”孟芳起边洗着菜,低着头边问她,“平时多回去看看她,要实在想了,把她接过来住段时间也行,就怕她舍不得屋前屋后的地。”
夏红缨摇摇头,她忽然从身后环住孟芳起的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说:“没,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孟芳起不习惯被她这样抱着,往左边灶台闪躲着,湿漉漉的手去拍她,笑了声说:“行了,有什么话趁着我心情好赶紧说,一天到晚的,跟在你们后面,我都不知道我这心脏怎么承受得住的。”
“没事,就你好赖不分!”夏红缨松开手,把水都往她身上擦。
“哎,你别走,过来帮我把菜给洗干净。”孟芳起喊她。
夏红缨“噢”声,忙过来接过她的活儿,孟芳起到底有些不放心,又问了句:“是不是你外婆,还是姨妈跟你说什么话了?”
“还能说什么,让我好好孝敬你。”夏红缨头也不抬回,“噢,还有你老公。”
“好好说话。”孟芳起在她后背轻捶了一拳,夏红缨向来藏不住事,见她还有心情玩笑,到底松了口气。
孟芳起背对夏红缨走出去,在孟芳起看不到的地方,夏红缨却突然伸手揉了揉眼睛。
孟芳起要辞去工作,这种大事,中午吃饭的时候,趁着孟继平和夏红缨都在家,她在饭桌上略提了提。两人除夕那天听了几句,别人不清楚孟芳起,他们却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倒是都没觉得奇怪。况且他们还没能耐去做孟芳起的主。
“没事,你辞你的,大不了我养你。”夏红缨说,“肯定不会让你饿着。”
孟芳起失笑,计庭尧表情怪异看了夏红缨一眼,他本能觉得这话或者应该他来说才对。不过夏红缨都已经说出来,他再补充未免让人感到假惺惺。
“什么时候去看房子?”计庭尧问。
“明天吧。”孟芳起说。
“红缨和继平呢,下午有没有什么安排?今天天气不错,不然去向月公园逛逛?”
孟芳起闻言,还没等孟继平他们回答,便顺着他的话应下,笑说:“行,那把你的相机带过去吧,咱们也去拍几张照片。”
这是孟家第一张全家福,孟芳起和计庭尧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夏红缨一左一右在两人身后站着,跟门神似的。若是不认识的人,怎么都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帮忙给他们拍摄的青年,还以为这是一家子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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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芳起跟车间主任谈自己要离开厂里的事,车间主任又把这事反应给厂长邱建青。邱建青原来还跟孟芳起她爸共事过,算是她的长辈,平时在能力范围内也会稍微对她关照关照。就像之前的电视票子,还是他作主发给孟芳起。
平心而论,孟芳起主动要走,这空出个名额,厂里不知道多少人盼着,这就意味着他们能有机会把自己家的亲人安排进来。不过邱建青看在老工友的面子上,作为一个长辈,没有直接答应她的请求。甚至一连两个晚上到她家里去,试图给她做思想工作。
邱厂长说:“你们这些小年轻,不要被外头浮华迷了眼,我知道有不少地方年轻同志选择离开工厂南下,但这都是有风险的。咱们工厂,别的不说,待遇肯定比许多地方强,而且又稳定,不比风吹日晒好吗?你爸啊,可是个好同志,在咱们厂里奋斗了大半辈子。你接了你爸的班,这些年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要不再仔细考虑考虑?”
“邱叔,我想好了。”孟芳起打定主意要走。
邱建青仁至义尽,最后也是没有办法,连声叹气走了。
第三十九章 好消息
孟芳起租的店铺,离她家三四公里的距离,原来是家开了好多年的馒头店,房东老公去世,她自己忙不来,便歇业将店面租出去。店铺不算大,二十平米不到,每月租金十块钱。孟芳起跑了几天,等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办好,店里简单收拾一番,将家里缝纫机搬到店里,挂上块“孟家裁缝店”的牌子,生意就算开张了。
左右邻居都知道孟芳起离开棉纺厂,大家都说她傻,就她原来那个工作不知道多好,偏偏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私下说归说,好几户相熟的人家还是送了红封过来。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异常艰难,孟芳起这么些年,头一回尝到无事可做的滋味。这春节过去,大家都没有做新衣的需求,一连三四天,店里都没生意。她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暂时关了店,再去乡下进点蔬菜回来卖,好歹临时过度一下。
这天孟芳起从店里回家,却见曹素娟和计庭尧站在门口说话,她愣住,看到曹素娟身上的邮局制服才反应过来。曹素娟往她身上看过来,笑说:“芳起你回来了,有你的信件,刚才我交给庭尧了。”
孟芳起神色一凛,庭尧,这话听着总有几分不那么顺耳。
她跟着笑笑:“素娟,晚上留家里吃饭吧。”
“不了,我这还有别的信要送呢。”曹素娟对她说完,又扭头对计庭尧讲,“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嘴碎的人,不会乱说。”
“谢谢。”计庭尧回她。
孟芳起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等曹素娟走后,计庭尧把信递给她,主动解释道:“你知道的,她跟我姐关系不错,我请她暂时不要跟我姐讲你在外面做事。”
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暂时瞒着他父母。天气逐渐变暖,孟芳起低头看了眼院子角落里冒出的嫩草,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含糊不清“嗯”了声,说:“我知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医院没事吗?”
“今天医院领导跟我谈了一些事,晚点我再跟你说。”计庭尧走在她左侧,又出声问她,“谁寄来的信?”
孟芳起捏着信封看了眼,脸上终于露出抹坦然又真诚的笑意,说:“就我那个笔友。”
“噢。”计庭尧说。
孟芳起走进房间,在计庭尧书桌前坐了下来,她取出小刀,仔细把信封封口拆开。计庭尧跟着她进屋,这会儿他站在旁边,看她拆信件,看也不是,不看又有几分好奇,总觉得有些尴尬,便借口说:“我去锅炉房打水。”
他走了出去。
孟芳起在信件里,收到一张对口词作品《无山不可攀》。头两句便是引用主席在《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里的词:“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
再读最后两句:“无吟不可越,无山不可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她这位素未谋面的挚友,更像她人生的引路人,他的人生和她一样坎坷,孟芳起知道对方是高考恢复后的大学生,他说自己比班上最小的同学大了近十岁,被人喊做“老大哥”。
他也爱写诗,不过孟芳起并未对他的爱好感到任何不适。她读完信,小心翼翼将信叠好装进饼干铁盒子里。
晚上夏红缨跟朋友去看电影,孟继平去南嘉大学自习室,家里只有孟芳起和计庭尧,吃完饭两人坐在屋里看电视。孟芳起想起计庭尧傍晚时分说的话,便问他:“医院领导跟你谈什么了?”
计庭尧有些犹豫,隔了片刻说:“医院有个公派出国学习的名额,领导说组织上同意让我过去,让我回来跟家属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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