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既然这样...”江荔慢慢地蹲身,视线和他齐平,清透澄澈,直入人心:“那你为什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工作。”
谢烺一顿,蹙了下眉:“我?什么时?候不尊重...”
江荔打断他的话,指了指他手边的尸体?:“你捞上来?的这具大体?老师,曾经是研究所物理系的教授,他因为研究方向出现偏差,一辈子在科研这条路上几乎没什么建树,他年轻的时?候醉心工作,唯一的太太很?早就去世了,也?并没有留下子女,他唯一的遗愿,就是把遗体?捐献出来?,希望更多的年轻学者能利用他的遗体?,在科研这条路上有所斩获。”
“他一辈子的工资可能比不过你的一块手表。”她?摇了摇头:“但?这是很?多科研工作者一生的缩影,也?是我?工作的意义。”
谢烺抿了抿唇,似有不服,想要反驳,又好像在思索什么,深深皱着眉,默不作声。
江荔站起身,拍了拍手:“开始干活吧,把大体?老师背上。”
谢烺:“...”
幸好克服了恐惧之后,搬尸就剩□□力活了,期间谢烺还十分报社地带着尸体?从地理系一对儿小情侣面前路过,磕磕绊绊地终于?来?到了实验室。
小朱和廖华浓已经做好解剖准备,实验室收拾出来?,工具也?准备好了,江荔预备动手之前,先看了眼谢烺:“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不用看的。”
万一吐她?实验室,打扫起来?多麻烦。
所谓爱挑衅者,看谁都像挑衅。
谢烺还以为她?用激将法,双手环胸,不以为然地道:“忙活你的吧,看不看是我?的事。”
江荔用解剖刀划开皮肤,肌肉,组织...
一开始解剖,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神?色透着几分郑重,放轻嗓音:“这是肠道...”
三个小时?之后,解剖实验终于?结束,谢烺抱着垃圾桶干呕,江荔倒是难得没嘲讽他,还接了杯温水递给他,又给了他一包纸巾:“小心把胆汁吐出来?。”
她?难得给了个好评:“你比我?想象得强,居然撑到实验完成才吐,很?多人第一次很?难坚持完全?程,有的学生刚开个头就吐了,小廖也?是实验进?行的四分之三的时?候吐的。”
对于?能干活的人,江荔从不吝于?夸赞。
廖华浓之前在大学的时?候甚至没有实验解剖的机会,所以她?第一次撑完整场解剖,江荔对她?也?和颜悦色了不少,甚至愿意容忍她?的一些小毛病。
听到她?夸赞,谢烺胸膛不自觉挺起了那么一丢丢。
他漱口之后,用纸巾擦了擦嘴,不经意地问:“我?真这么厉害?有没有跟我?一样厉害的?”
江荔骄傲地道:“当然是我?啊,我?上第一堂解剖课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竖起两根手指,加重语气:“当时?那些比我?大的同学都吐了,两天吃不下饭,只有我?,下课之后还吃了两个汉堡,两个呢。”
她?这显摆的模样实在有趣,谢烺忍不住想笑:“你胆子还挺大。”
她?摇了摇头:“不是胆量的问题,只要习惯了用敬畏和感恩的眼光去看待大体?老师,时?间长?了就不会害怕了。”
她?一说,谢烺又有点?想干呕,江荔摇了摇头,忽然伸手,在他腹部一侧重重按了下他翻江倒海的恶心立马减轻了不少,她?道:“下回想吐的话就按这个穴位。”她?给小廖按这里就挺管用的。
谢烺看见她?搭在自己小腹的手,耳廓不由微微发烫,语气不觉放柔:“知道了。”
大概是江荔难得表示关心,他不免有点?飘飘然,略有嘚瑟地问她?:“这样就完了吗?”
他止吐之后又嚣张起来?,两手插兜,挺直了身子站在她?面前,得寸进?尺地挑了挑眉:“你就这么打发我??不打算给我?点?奖励?”
江荔愣了下:“对哦。”
说完真的开始翻起口袋。
谢烺脸上不觉带了点?期冀。
她?东摸西摸,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你今天的薪水。”她?塞到他手里:“小廖一天一百,你专业不对口,只能减半了。”
谢烺:“...”
他沉默地看着手里磕碜的五十块:“就这?”
他就值五十块钱?
江荔按市场价给的,听这话当即不乐意了,劈手要夺回来?:“你不要还给我?。”
谢烺低骂了声,本能地把纸币贴着心口藏好,一脸嫌弃:“还没我?后备箱里的一瓶矿泉水贵,你还好意思要回去?”
唇角却隐秘地翘起来?。
......
在谢烺成功搬运大体?老师,并且坚持看完了一场解剖之后,他和江荔剑拔弩张的关系终于?和缓了点?,怎么个和缓法儿呢?他从江荔拿到了承认他工作价值的五十块钱,堂堂谢家大少为五十块钱差点?吐的得胃病,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谢烺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成功刷了江荔的好感度。
——不过这种稍微的和缓,也?只是保持了两三天,江荔就再次想打发他走人,原因还跟廖华浓有关。
最近大概是恋爱的季节到了,不光小周时?不时?在休息时?间和她?那位姓尹的男朋友发消息打电话,小朱也?主动要帮谢烺做表格写总结,还有系里其他几个追星的女生,见天儿地找机会往江荔办公室跑。
最夸张的还是廖华浓,一天三顿给谢烺带饭,零食水果不断投喂,上下班都邀他一起——不过都被谢烺坚决地拒绝了,只是她?自己为色所迷,只要一盯着谢烺那张狐狸精似的脸就忍不住走神?,差点?耽误工作。
江荔很?快觉察到了办公室秩序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在她?连着翻到两篇美色误国的博文?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谢烺叫来?:“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这里,小廖最近都不好好工作了。”
她?觉得不能再把谢烺留在这里魅惑廖华浓了,每次廖华浓看他的眼神?跟狼盯着鲜肉似的。
谢烺差点?跳脚:“她?不好好工作你开她?啊!关我?屁事!”
为了追求心上人,为了工作,他连搬尸和剖尸都熬过来?了,居然倒在这么离谱的理由上?!
江荔很?是专业地道:“她?毕竟是c9毕业的学生,学的又是理工专业,干活仔细,做事利落,很?有想法,在这里能发挥的作用比你大得多。”
文?科生谢烺感受到了歧视:“...”
他抱臂冷笑着道:“学理工很?了不起吗?你们几个的头发加起来?也?没我?多。”
江荔:“...”
因为长?得太美把人家开了,这个理由的确挺扯,她?为难地挠了挠下巴:“你想留在这儿也?可以...”
她?上下打量了谢烺几眼,他今儿穿了件颇有设计感的酡颜色中式衬衫,红的极淡,颜色就像是美人娇羞婉转的面颊,这颜色似乎都带着暗香,这种相对鲜明的颜色,少有男人能穿的好看,他硬是穿出傲慢懒散的感觉来?。
他衣领扣子刻意没系,肌理分明,若隐若现。
她?不满地道:“下回不准穿这种衣服来?上班了,不像正经人。”难怪小朱和小廖都把持不住。
谢烺:“...”
得,他算看出来?了,他就是这间办公室的最底层。
谢烺脸色难看地甩袖走了。
......
虽然他受到了男德教育,但?廖华浓的麻烦并没有停止,她?高材生的脑子,一见到谢烺那张脸就自动宕机,为他的情绪所左右,被他拒绝一次就得难过一下午,所以她?这些天几乎夜夜网抑云,几乎影响到正常工作和生活了。
不过廖华浓是个越挫越勇的,昨天邀请谢烺和她?一起下班不成,第二?天一早就又去食堂打了一份咸豆花给他,小心放在他面前:“谢烺哥,我?帮你带了份早饭。”
她?对谢烺的迷恋就是从他演的第一部 戏里,那个叫释渊的反派开始的,谢烺的运气挺好,接到的第一个角色人物性?格就和他本人有六七成相似,因此靠着这个角色大爆特爆,从此廖华浓对他的迷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后面他的每部戏她?都有看,只是都不如释渊这么让她?着迷。
而现实中,她?和谢烺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她?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以就按照释渊的喜好,非常自作主张地给他打了一份浇了卤汁的咸豆花。
谢烺盯着这碗豆花,表情颇为诡异:“这是什么...”邪门东西?
他对廖华浓倒是认识,只不过并不熟悉,唯一的印象就是她?当过私生跟踪自己,还利用家里的关系试图潜规则他,被他教训过整个廖氏集团才消停,因此他对廖华浓的感观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他想到江荔的话,想到自己正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硬是把不友好的言语咽了回去,推开餐盘起身,淡淡道:“抱歉,我?不喜欢吃别人端来?的东西。”
说完就起身,自己去食堂打了一碗甜口的豆花,放了桂花蜜和砂糖——一点?卤汁都没浇,口味跟释渊一点?都不一样啊啊啊!!!
他居然吃甜豆腐脑?!这是什么邪教人士??
廖华浓:“...”
就这样,因为一碗甜豆腐脑,廖华浓对他长?达数年,厚比长?城的滤镜,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第34章
对于?江荔是个怪人的事实,谢烺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但?他偶尔觉着,自?己对她的认知还是不够充分。
——他以为江荔在办公室养了?一盆洋葱取名叫苗苗,并且每天定时给它放世界名曲已经够离谱了?,但?现在,江荔和五名下属围成一圈站在实验桌旁,神色肃穆,正准备给实验桌上血肉模糊的三?只小白鼠举办葬礼。
这葬礼流程还挺正规,江荔表情沉凝地?复述了?一遍三?只小白鼠的编号,死亡日期以及实验用途,然后用手机放哀乐,全?体默哀三?分钟。
听着她手机音响里传来的唢呐声,谢烺有点遭不住了?,忍不住戏谑了?句:“要不要再给它们三?个摆个席?”
哪家好?人给实验小白鼠办葬礼啊!!
江荔表情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精神有问题吗?死的是老鼠诶。”
谢烺:“...”就她的精神状态怎么好?意思来质疑他?他一个确诊的精神病进了?江荔实验室都感觉自?己精神状态日益良好?。
江荔没搭理他,一手放在心?口,带着几个下属在苍凉的哀乐声中默哀了?三?分钟。
谢烺自?己san值狂掉,忍了?又?忍,等江荔结束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要给小白鼠举行正式葬礼?”他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这不是实验消耗品吗?”
江荔摇头?:“做生物研究除了?需要解剖小白鼠之外,有时候还需要解剖猴子,兔子或者猪等一些体型更大哺乳动?物,最开始研究的时候,看到动?物在自?己手下垂死挣扎,还会产生怜惜不忍等等情绪,但?越到后来,这种感觉就会越来越迟钝冷漠,逐渐变得对死亡缺乏敬畏,甚至拿杀生来开玩笑,这其实是种有点危险的精神状态。”
她耸了?下肩:“不论在科研这条路上能走多远,我希望自?己能通过这种方式,在任何?时候都对生死抱有敬畏之心?。”
这个理由显然超出谢烺的意料,他顿了?顿,禁不住侧头?看着她。
结合江荔前几天对他不尊重他人工作?的批判,他微蹙了?蹙眉,露出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他思考的当口,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敲了?三?下,谢烺循声看过去,厌恶地?皱起了?眉:“褚宁玺?”
看到谢烺在这儿,褚宁玺也?有点意外,神色凝滞了?下,甚至连以往风度翩翩的姿态都维持不住,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在这儿陈教授那里学习呢,原来在这儿啊。”
自?从前两天同学聚会之后,褚宁玺就断断续续地?请假,这还是江荔这几天头?一次见到他。
他这几天的状态很是糟糕,自?从父母离婚的那刻起,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终于?破灭,他不得不面对这对父母从来就没爱过自?己孩子的事实,他大哥有自?己的家庭,比起亲兄弟,两人更像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而跟他交往过的那些女人呢?他回忆了?一遍,也?大都是风月场上来往的过客。
他仔细想了?想,他高高在上地?活了?二十多年,居然没有一刻是被人真正爱过的——然后,他就想到了?江荔,想到两人曾经青涩又?亲近的那些时光。
但?老天也?真够残忍的,在他以为她深爱过自?己,自?己也?真正为她心?动?的时候,他才蓦地?发现,江荔很有可能没把他当回事?他以为的爱慕居然有可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那晚上之后,褚宁玺一下崩了?心?态,甚至有些逃避现实,在家里颓废了?好?些时候。
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人人都说江荔喜欢惨了?褚宁玺,不是吗?
所以他到底还是对江荔抱有幻想,至少?两人年少?时的亲近并不是假的,直到今天,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来找她问个清楚。
没想到刚找到江荔,就发现她和谢烺待在一起,神情舒适惬意,褚宁玺的心?情有多恶劣可想而知。
谢烺心?情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冷着脸不言语,哟,这不是江荔的青梅竹马吗?
在他看来,褚宁玺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溜着头?发,敞着衣裳,一副勾栏样式,打量着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单论声势,这幅打扮把经受批评教育,已经开始素面朝天的谢烺比了?下去。
不过谢烺也?能看出来,褚宁玺的真实状态并不好?,眼皮肿胀,眼下一圈青黛,显然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谢烺心?里一下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