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洝九微
“婷婷,你……你帮我劝劝宋总。”
宋听欢猜, 宋明诚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宋明理一家做的事情。
她俯身, 将落在地上的盘碗一样样收进垃圾桶,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玻璃碎片擦过垃圾袋的窸窣声。
半晌,宋听欢起身, 将垃圾袋收口递给宋明诚的助理,“李叔叔,麻烦您帮忙扔一下。”
“不麻烦, 应该的。你和宋总——你们, 慢聊。”
病房里只剩下宋听欢和宋明诚两个人,宋听欢走近, 偏头,看着宋明诚, 眉眼漾起笑:“爸爸,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有一次我去公司找你,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小姐姐们凑在一起, 她们一边翻偷拍你的照片, 一边压着声音尖叫, 说宋总好帅。”
宋听欢微顿,“你说,你刚刚发脾气的样子,如果被你的迷妹们看到了,是不是很幻灭?”
宋明诚沉默,面上还有些不自然。
宋听欢在他身边坐下来,缓缓伏在他的胸口,像小时候一样,她小时候总喜欢趴在宋明诚的胸口睡觉。
不过宋明诚下腹有伤,宋听欢并不敢真的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她开口,声音轻软,像在撒娇,“爸爸,你赶快好起来吧,今年过年,我想回凌水镇。”
宋听欢就出生在凌水镇,那里才应该算是她真正的家乡,一处山明水秀的江南小镇。
“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鱼,你都很久没有给我做过了。”她声线里染上了一丝抱怨,“还有虾仁豆腐汤、笋尖炒肉、油烧海蛤……”
她像个贪吃鬼,把自己从小到大喜欢吃的东西逐样说了一遍。宋明诚终于出声,哽咽地回了一个字:“嗯。”
宋听欢起身,弯着眼睛,“爸爸,你从前常常说,做人要吃一堑长一智,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才会成长。我受了一点委屈,认清了身边的一些人和事,挨一次打学一次乖,虽然这个过程有些艰难,但你的婷婷,长大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
长大了,不会再是那个有点傻乎乎的小姑娘了。
知道了遇事谨慎,沉着不慌,懂得了揣度人心,明理辨人。
宋明诚靠在床头,眼底涌出水光,女儿长大了,原本是该喜悦的,可他自责、愧疚、悔恨、愤怒,所有的情绪在胸中横冲直撞,却又被女儿的温软熨帖。
“婷婷,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宋听欢看着宋明诚眼角的泪,上一次爸爸落泪,还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爸爸,我不委屈。我一直想要长大,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我愿意的。”
隔着一道门,江遇安静地站在走廊上,手里拎着刚刚买来的早餐。
宋听欢的话一字不落入了他的耳中。
江遇垂眼,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领口,抵在下颌。
长大吗?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她永远做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
江遇是在三天之后回的江北,他不许宋听欢送,自己上了计程车。
宋听欢站在人潮熙攘的街口,看着蓝色的计程车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不舍吗?
当然。
临别时不过一句:“你不许再这么跑来了。”
也是昨晚宋听欢才知道,江遇来陵城的那天恰逢江北九校联考。
江遇眉眼沾笑,“肯定啊,我还要回去考状元呢,哪能天天到处溜达。”
宋听欢弯眼。
江遇了解她,懂她,也知道她最担心害怕什么。
那些来不及也没办法宣之于口的思念,一字一句都被彼此生生被压在喉咙口。
哪怕一个语气词,都担心成为彼此的负累。
笑一笑吧,至少他想起她的时候,都是开心微笑的样子。
“笑的真难看。”江遇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角。
宋听欢看到他眼底的笑,以及藏伏在笑意下的不舍。
“这样呢,好看点了吗?”她歪头。
“不好看,没救了。”
“哦。那算了,你回江北吧,那里肯定有笑的好看的。”
“那不行。”江遇收回手,眸光却未偏,“我已经被你带偏审美了,就喜欢丑的。”
他好烦。
烦得她有点想哭。
宋听欢吸吸鼻子,“你还走不走,烦死了。”
“宋听欢。”
很轻的三个字,江遇念得认真,也鲜少这样郑重地叫她的名字。
“两年。”
“什么?”宋听欢不解。
“没办法,有些人太招人了,丝毫不给人安全感,我得先定个名分下来,不然以后还要重新排队。”
“……”
“敢不敢和我做个约定?”江遇问。
“两年,我们各自尽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两年之后,你给我个名分。”江遇叹了口气,“不然这漫长的七百天,我怎么熬。”
又是他一贯的不正经。
宋听欢微微歪头,试图从这点不正经里捕捉到正经认真的那部分。
大抵是在宋明理家的经历真的让她一夜成长,宋听欢在认真思考江遇的这个提议。
人生无常。
世事无常。
即便是手足兄弟都可以利用算计,才十七八岁的他们,真的可以这样信任和交付吗?
“可是——”宋听欢微顿,“你怎么保证两年之后,我们还没有变?即便没有变,我们就一定会是在同一个目的地吗?万一,我们走散了呢。”
这样的话,好煞风景。
理性过后,宋听欢想要收回,却听江遇说:“不会。”
江遇挑起她脸颊边微乱的碎发顺在耳后,认真地回应她的犹豫和不安,“不会,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记得答应我的事,其他的,都交给我。”
我会竭我所能,平山覆海,奔向有你的地方。
“不答应?”这一回,换江遇不安。
宋听欢低眼,再抬眼时,乌润眼底笑意盈然。
她才十七岁,她想要赌一把,试试看。
宋听欢踮起脚,小声在江遇耳边回应道:“两年。”
触上江遇眼底微亮的眸光,宋听欢又补了一句:“万一你迟到了——”
“什么?”
“毕竟我太招人了,你自己想办法排队去吧。”
“行,还给排队就行——”江遇揉上她的发顶,“不会迟到的。”
*
送走江遇的第二天,宋听欢也回了学校。
闫玥问她身体好点没有,宋听欢点点头,好多了。
生活又重新回到正轨,学校、医院、家,三点一线。
她拼命学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不确定那个目的地在哪,她只想努力做到最好,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才有资格和能力从容抵岸。
临近新年的时候,宋明诚终于被准许出院,父女俩没有回在陵城的别墅,就暂住在三中旁边的公寓里。
公司里宋明诚手下的几个高管过来探望,几人围坐在沙发边聊着宋听欢听不太懂的话题,她点开手机,翻到微信的联系人列表。
和江遇的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三天前。
江遇给她拍江北的初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给整个勤德勾勒银霜,她听见视频里李一亮的声音:“草,谁!谁打老子!”
嘭——
一个雪球盖在了镜头上,视频戛然而止。
陵城的冬天从不会下雪,她好想回江北去看看。
但真的回去了,又会害怕,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金盔铁甲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悉数瓦解。
联系人列表里亮起红点,是关琳琳发来的消息。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凭什么凭什么!】
宋听欢:【怎么了?】
关琳琳:【你不知道吗?】
关琳琳:【江遇的保送资格被取消了】
保送?什么报送?
他不是说要考状元吗?
而且,为什么会被取消?
宋听欢没胡乱猜想,直接给关琳琳拨了个电话。
听筒里,关琳琳怒气未消,“真的气死我了,凭什么取消江遇的保送资格!就因为他背了处分?啊啊啊啊啊,我不服!我代表勤德2300人表示不服!”
宋听欢这才知道,上一次江遇赶来陵城的时候,恰逢江北高三年级九校联考,江遇在下午考语音听力的时候,不顾监考老师的阻拦,直接离开考场,被记了处分。
这件事江遇从头到尾只字未提,如果不是关琳琳今天怒气难平,宋听欢还被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