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一阵微微有些?发寒的风,吹进易秋的脖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热得令人浑身潮湿的夏天,易秋却觉得冷。
“对。”
易秋没有否认,她?咳了一声,“我确实知道。”
“说?原因。”
易秋垂下头,却没有再回答。
一个有罪的人,到底应不应该去直面她?自己?的罪行。
或者,应该如何去直面自己?的罪行。
接受法律的制裁是一条道路,可尤曼灵逃避了这一条路,最后选择了一条法律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道路。像极了武侠小说?当中那些?朴素的快意恩仇,有几个听起来让人热血澎湃的说?法——报仇雪恨,杀人偿命,又或者自食其果,咎由自取,玩火自焚。
这两组词,从词意上来看?,明?明?是矛盾的,然而?,却又同时出现在易秋的脑海里,不断地切割着她?的认知。
作为她?的挚友,作为唯一一个窥探过她?此生秘密的人,易秋至今无法评价尤曼灵。
但在她?去世?之后的今时今日,易秋不准备开口了。
尤曼灵只活了三十岁,最后的那么?几年,她?诚恳,温暖,坦然。
她?用这些?光芒万丈的美好词汇包裹住了那段阴暗罪恶的时光。
也许自己?也以为,她?为她?的过错建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其中的罪恶再也没有机会逃出生天,可到头来,城墙还是塌了,在那一方瓦砾之中,建城的人,抱着自己?的罪恶,选择了一场自焚的火。
一切归于?灰烬。
什么?都没有了。
易秋就站在那一片平铺的灰烬边上,她?早已什么?都做不了,但她?还可以,阻挡住灰烬之外的人,不让他们?踏上去,不让他们?留下没有必要的痕迹。
如此的复杂的人,就该成为灰烬,最好,被一阵风,简简单单地吹向山川。
“易秋,说?话。”
肖秉承的声音,把易秋从万千思绪里拉了出来。
她?轻轻地握紧拳头,抬头看?向肖秉承,“这不是你的案子吧,肖队。”
“易秋!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她?死?了,你就不想帮她?讨回公道吗?”
“公道已经讨回来了!”
易秋的胸口微微起伏,“她?自己?讨回来了……”
肖秉承看?着易秋发红的眼睛,额头上的青色的筋脉逐渐凸起,以至于?他旁边的警员不得不提醒他,“肖队,你看?要先停一下,让她?也喝一口水。”
肖秉承站起身,低头看?着审讯椅上的易秋,“易秋,你能不能对我诚恳一点,你能不能把你心里想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肖秉承不是想你死?,我想帮你!我也想要帮你们?啊!”
肖秉承的情绪逐渐失控,“可你现在一句实话都不肯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是特勤队的队长,我要抓毒贩!结果,尤曼灵和杨钊死?在一起,陈慕山下落不明?。你为了救一个毒贩自投罗网,易秋,你现在告诉我,我抓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旁边的警员不得已停下了笔,起身拉住肖秉承,“肖队,你先出去休息一下,暂时我来问吧。”
易秋的目光一软,“你以前?不是觉得不公平吗?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了?不公平吗?英雄的女儿大?家都喜欢,毒贩的女儿。”
她?顿了顿,“自投罗网。”
“你……”
“肖队!”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看?守所的警员在门外说?道:“肖队,你们?队里找你,说?易秋的家人带着律师要保释她?,另外……嗯……有一个电话,是市里打来找你的,可能需要您回去接一下。”
第80章 冷疆(二)
肖秉承回到特勤队,值班室的警员已经在等他了,“肖队,这个电话可能需要您回办公室单独回一下。”
肖秉承还没说话,就看见张鹏飞带着林照月从值班室里出来,径直朝他走过来。
张鹏飞正要开口,却被?肖秉承拦住,“先?等我一下,我要先回个电话。”
林照月问道:“小秋人没事吧。”
肖秉承点了点头?,“我刚去看过她,人很好,您放心。”
“好。”
林照月退到走廊上的等候椅子上坐下,“我在这里等着?。”
肖秉承对张鹏飞说:“你们从省里过来吃饭了没有。”
张鹏飞这才意识到,林照月独自开了一晚上的车,到现在水都还没喝上一口。
肖秉承看了一眼坐定?在椅子上的林照月,叹了一口气对张鹏飞说:“她不想出去吃就算了,你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这个时候,谁还能吃得下东西。”
“鹏飞,你是明白的,这里走程序也要花时间。”
张鹏飞怔了怔,“你的意思是,保释……”
“我没这么?说,但总之,我也希望有好结果?。”
张鹏飞连忙点头?,“我明白,谢谢肖队。”
“明白就行?。去吧。”
肖秉承说完,走进办公室,抬手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是开了空调的,设备老旧,冷气足,噪音大,甚至掩盖住了窗外的蝉鸣声。
坐定?后,肖秉承并没有立即回拨市里的电话,而是披上外套,吹着?冷气,摁着?太阳穴独自平复了一会儿?。
其实事情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易秋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肖秉承一直是个信玄学的人,他顺着?自己的感觉去还原十渡服务区的那件事,仅凭现有的情况,他虽然?无法厘清出事件的来龙去脉,但他却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令他感伤的轮廓。
那个坐在审讯椅上问他:“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公平吗?”的易秋,以及那个和杨钊一起死在临江苑大火里的尤曼灵,还有如今下落不明的陈慕山。这些人和他相比是那样的年轻,却又似乎一点都不稀罕他们才刚刚开始的人生。
这就很像少年时代的他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被?集体?当中浓烈的功勋意识和包裹着?,自以为?是铜墙铁壁,不惧生死奋不顾身。但这些人并没有这么?磅礴的精神信念。
他们看似无畏,实则十分无助。
肖秉承想到这里,眼前再次浮现出易秋那张脸。
尤曼灵死了,她明明已经痛苦至极点,但她仍旧是一道孤独的铜墙铁壁,保护着?她自己,也保护着?某一缕在她身后化?若青烟的魂。
肖秉承抹了一把脸,不肯让自己被?这些人左右情绪的。他端起桌上已经冷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拿起电话筒,拨通了市里的电话。
办公室外面,张鹏飞出去给林照月买了一份盒饭和一瓶水,本来想劝林照月多少吃一点,谁知林照月却直接接了过去,打开盖子,沉默地吃了起来。张鹏飞在林照月身边坐下,看着?肖秉承关上的那道门。对于他来说,肖秉承这通电话打得时间有点长,这也让张鹏飞有些担心。
“鹏飞。”
张鹏飞正在出神,听到林照月叫了他一声,忙转过身,“你说阿姨。”
“问你个事啊。”
林照月放下饭盒,“玉窝这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孩子,明明有能力,有机会走,到最后却都要回来。”
这个问题看起来不来,谈感受嘛,且还是主?观感受,根本不需要脑子。
张鹏飞握着?双手,低头?看着?地面。
“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孤儿?吧,没有家,就把一起长大的地方,当成?家了。”
“嗯。”
林照月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张鹏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林照月来说有些伤人,忙解释道:“但小秋应该不是这样想的,北京多好啊,首都,大城市,发?展……”
“再好,她还是没留下来。”
“……”
张鹏飞看着?林照月,没能接下去。
林照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你刚才那句话,说得挺有意思的。有家的孩子,才敢四方闯荡,没有家的孩子,其实哪里都去不了。”
“阿姨。”
张鹏飞转身看向林照月,“我觉得……您特别厉害,特别能包容小秋。”
林照月握着?水瓶笑了笑,“其实不是,□□的人,没有不自私的。只不过,我是做教育的人,教育是一个讲良心的行?业,也是一个很注重边界感的事业,如果?我都不能很好地处理好,我和小秋的关系,那怎么?都说不过去。”
张鹏飞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她做这些事情,您都不怪她吗?”
“也怪。不过,她心虚害怕后悔,我自己才有理由教育她,训斥她。如果?她不害怕不后悔,那我就没什?么?可以说的。”
张鹏飞听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林照月的话,其实解答了张鹏飞长久以来的困惑。
从前他一直不知道,面对易秋的行?为?,他明明有指责她的立场,他明明就在站道德甚至法律的制高点上,但却总在易秋面前,落于下风。现在他明白了,易秋没有留下任何的隙口,她,她自恰也自尊,她不求饶,不害怕,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所以,一切看似正确的指责和教训,都无法堂而皇之地落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易秋的确不太需要他这样一个哥哥。
她需要一个愿意跟着?她,不顾山高水远,沉默向前的人。
张鹏飞想起了自己那个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兄弟,不自觉地朝着?窗外出阳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肖秉承办公室的门开了。
张鹏飞和林照月同时站了起来。
肖秉承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对林照月说,“保证金准备好了吗?准备走保释程序。”
“需要多少,我马上打电话,让老沈准备。”
“不用林阿姨。”
张鹏飞拿出一张卡,“这是曼灵给小秋的,我看过了,做保证金足够了。”
林照月摇头?,“不需要,我来之前,已经让老沈准备了。”
“收下吧阿姨。”
张鹏飞把卡放在林照月手上,“曼灵大部分的遗产都留给了小秋,虽然?现在全部办理好,但这些本来就是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