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丹增提前准备了鲜花和水果。
祁星牧借了客栈的车,开车带颂颂上山。
山路崎岖颠簸,开了大概半小时登到了半腰,两人又下来走了一阵子,颂颂终于看见了一块墓碑。
上面刻着祁星牧爷爷的名字,附近只有一座碑。
祁星牧清理掉墓碑周围的杂草,颂颂帮他把鲜花和水果摆好:“奶奶在哪里?”
祁星牧站起来,指着对面另一座较低的山峰。
风声猎猎,颂颂望去,只见那座山顶无数道彩色的经幡随风飘扬,黑色鸟儿盘旋不散。
“那里。”祁星牧说,“藏族的天葬台。”
颂颂以前看过纪录片,藏族人去世后,遗体会由天葬师和亲人送往天葬台,进行过特别的仪式后,把遗体分解,骨头和血肉则会被砸碎混以糌粑,喂食秃鹫。
祁星牧淡淡地说道:“藏族人认为,用故去的躯体喂食飞禽是一种尊贵的布施。我奶奶是天葬,但爷爷是汉族人,他去世后无法进入天葬台,就让我爸把他埋在这里,说是想要守着奶奶安息的灵魂。”
他朝着对面的天葬天葬台,遥遥地鞠了一躬。
花果供上,祁星牧坐在墓碑前陪爷爷说话,颂颂守在远处陪他。
“从前您问我喜欢怎样的女孩。”
“那时我恨着林蔚,回答您,我永远不会像爸一样,因为爱一个女人,而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幼年的他目睹了因林蔚的厌倦而破裂的父母婚姻,从而对爱、对婚姻都产生了负面情绪。
那种了无生机的能量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尽管从小就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但他从没有动心。
如果父亲没有遇见林蔚,一定会拥有更加洒脱的人生。
忙时开武馆,闲时打比赛,偶尔去徒步、骑行、马拉松,去民间组织做救援,去做一切自由且热爱的事。
比起不被位高权重的外公喜欢,失去自由与事业、生活的重心只能放在林蔚身上,祁星牧确信,父亲更喜欢自己从前的生活,只是因为林蔚需要他,所以他才交付了自己的一切。
但林蔚很快又抛弃了他。
幼时逢年过节,他总会听见林家的亲戚坐在客厅低语。
他们讥诮父亲一步登天,将来一旦离婚,林蔚会因分财产而脱层皮,而那位凤凰男则会借着前岳父的势混得如鱼得水,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维持着与前妻的关系。
但实际上,离婚后,父亲从家里带走的只有祁星牧。
而他与前妻林蔚的唯一一次联系,是来北京接走祁星牧时发的消息:【我到了。】
爱是不可信任的。
女人同样。
这是幼年时就根植于祁星牧心中的念头。
“现在我改变了想法,不可信任的是个例而非群体。”
祁星牧望着在风雨里磨损的墓碑,石面上的老人笑得慈祥。
“……不,或许我心底并没有完全摆脱过去的阴影,那只是我的期待罢了。”
“因为遇见了一个人,所以有所期待。”
“因为遇见了一个人,幼年时种下的念头就算长成了参天大树也可以被连根拔起。”
“颂颂曾说,地球是游戏场,而我们是手握剧本来此体验的玩家。”
“如果是这样,那我手中的剧本大概是场外三流编剧随手写的玛丽苏言情稿,有着不错的家境和皮囊,却在爱里受过创伤,直到遇见那个女孩……梦幻又烂俗,我却甘愿为此着迷。”
“如果对象是她的话。”
“爱是什么呢?”他擦拭掉墓碑表面的灰尘,“是您年复一年守着奶奶的灵魂,又或是像爸一样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依然绝口不提林蔚的错?也许我要用很久去弄明白。”
“现在的我只知道,光是看一个人灿烂地存在着,都会感到由衷的快乐。”
“小时候我离家出走被您捉了回来。”
“我们都清楚,尽管那条路很长,但放任我一个人走下去,我一定会走到尽头,因为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做过的决定,就不会回头。”
“所以,我想让您看她一眼。”
他停止擦拭,纯白的毛巾变灰,而墓碑上的相片却愈发慈祥了。
天地之间,回应他的只有呜咽的风声,碎雪飘落,层层叠叠的云笼罩着远处卡瓦格博的山巅。
“颂颂。”他轻声呢喃。
女孩穿着丹增准备的棉服,宽大、挡风,黑色外套里是鹅黄色的卫衣,那颜色像极了她的人,给人一种明亮到全世界都灿烂的错觉,也像极了她的名字,用轻柔的声音念出来,宛如儿歌,朗朗上口。
风似乎将他的低语吹远了。
颂颂忽然回头,与他对上了一刹那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
祁星牧低头,掩住了弯起的唇角。
第39章
颂颂拆开棒棒糖咬在嘴里,从包里翻出相机。
远处是梅里雪山。
乌云密布下无法窥见雪山全貌,风里携带着十足的冷意。
她选择录制模式,拍摄周围的山景与云,不过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拍不到了,需要无人机。
颂颂在风里站了半小时,鼻尖发痒,开始打喷嚏。
祁星牧听见她的喷嚏声,结束祭扫,走过来:“为什么不上车?”
颂颂咬着棒棒糖含糊地说:“想看看风景,看不出你话也挺多的嘛。”
“……你听见了?”
“没有,只是看见你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在念经。”祁星牧面不改色地说谎,“藏族人祭奠的仪式感,你不会懂。”
颂颂:“你不是说爷爷是汉族吗?”
他噎了一下,跳过这个话题:“在拍什么?”
颂颂:“记录路上的见闻,之前为了经营你的个人账号我专门去学了剪辑,太久不剪片子怕生疏了,马上你又要进组了,正好拿这次出差的素材练手,弄好了发给你看。”
他点头。
两人开车回客栈,沿途到处都能看见彩色的经幡。
已经是下午了,观景台上仍有很多人架着相机在拍云雾后的雪山。
路边摊子卖着牦牛干巴、分辨不出真伪的蜜蜡和绿松石,还有几家拍藏族写真的店铺。
祁星牧把车停到客栈后院。
颂颂借口在院子里看雪,陪客栈的狗玩了一下午,晚上才进屋。
晚饭是丹增做的,特色牦牛肉火锅。
男人们喝青稞酒,颂颂和卓嘎喝酥油茶。
颂颂边吃饭边听他们聊起从前。
丹增和祁星牧的奶奶是亲戚关系,他奶奶村里的旧房子还在,只不过常年无人居住,打扫起来很困难,所以这两年祁星牧回来扫墓,都住在丹增家的客栈。
丹增讲了许多祁星牧幼时的糗事。
差点误入缅甸不算,还有他吃菌吃出幻觉,深更半夜被村里人用板车送去镇医院,路上非说看见了魔卡少女樱在亲他,为了得到小樱,他和野原新之助大战三天三夜。
又说起因为食物不合胃口,两天没吃饭。
最后饿得受不了,就把奶奶给他买的几千块的新藏袍拿去卖了五块钱买辣条。
总之,祁星牧的童年和颂颂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殿下的童年应该生活在花园般漂亮的房子里,每天早上从八百平的大床上醒来,先看一个小时的股票,然后在早餐时阅读英文报纸,最后踏着昂贵的小皮鞋前往公司大楼……
比起吃菌中毒,夜里躺在板车上被送往医院,显然后者更符合颂颂的想象。
丹增和卓嘎在说。
祁星牧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瞥向身旁的女孩。
她在神游,思绪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是看表情,似乎在幻想一些很奇怪的事。
不过也正常,她的小脑袋就是会被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塞满。
丹增:“卓嘎有喜欢的明星,能不能帮要签名?”
祁星牧:“卓嘎不是喜欢我吗?”
丹增:“放屁,见过你的王子病之后,谁还能喜欢你?”
祁星牧:“我跟圈里人不太熟。”
这倒不是托词,他是真的不熟。
“这个人你肯定熟,你俩之前还一起上节目。”丹增一个人喝了两瓶青稞酒,脸已经通红了,他揽着祁星牧的肩膀,“张林杨,之前卓嘎总给他投票,说那小子长得帅。”
祁星牧:“……”
“不熟,换一个。”
丹增又说:“那就要沈懿的吧,他去年那部剧,我老婆天天追。”
颂颂实在没忍住,被入口的酥油茶呛到了。
丹增回头看她:“怎么了?”
颂颂抹抹嘴巴:“……我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她喝多了。”祁星牧拉颂颂起来,“我带她去睡觉,沈懿的签名我会想办法。”
两人上楼,丹增盯着颂颂面前的茶杯:“酥油茶也能喝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