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何秀红对她笑了下,而后两人的目光又同时落在还跪在地上的王树林身上。
她问出的那个问题,问大家伙信不信王树林,有些人回答说信了,有些人还在迟疑。
王树林缓慢地站起,朝向众人,声音从牙缝中一丝丝地挤出来,“我是清白的,我磕头了,相片没倒,我是清白!以后谁要是再敢胡说,再给我造谣,我跟谁拼命!”
何秀红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笑,说:“你威胁谁呢?你拼
命啊,你拼一个让我看看!”
刚刚放的那番狠话已经拼尽了王树林全部的骨气和勇气,这会儿强撑站着,腿都直打哆嗦,根本说不出什么来,何秀红也没给他机会,冷冷一笑,接着说:
“王树林,你当我们路家河的人都是吓大的不成,能怕了你这个薄情寡义没有廉耻的货,可笑!周英确实不是你害死的,可那又如何?你的所作所为,有区别吗?周英五七没过,尸骨未寒,你就弄了个女的来家结婚,这事只有没人性的牲口才人干得出来!大家伙怀疑你怀实属正常,你既然干了那不要脸的事儿,就得要承担后果,这都是你自找的!”
随着何秀红的话语一句句的说出,王树林身体越来越弯,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起脑袋来,喃喃低语说:“你们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将王树林这个样子,何秀红更是气愤,待还要开口,身后的路志坚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何秀红叹口气,朝着他点点头。
路培树的声音适时自身后响起,“大家伙都散了,赶紧回家做饭去!以后要是过来拜祭周英婶子,别一块堆儿都来,有安全风险,出现踩踏事件可就麻烦了!”
众人都看向何秀红,何秀红朝着他们点点头,示意今天就到这里,可以走了。
大家在路培树的声声叮嘱中,有序地,缓慢地离开王树林家。
何秀红等屋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又看了眼周英的遗像,跟着路志坚还有等在门口的路圆满一块往出走。
几人都没有说话,走出院门,张翠环、路梅香、贵婶等十来个人在院门口等着,这些人脸上表情不一,有兴奋的,有失望的,有沮丧的,有愤愤的……何秀红对路志坚父女两个说:“你们先回,我待会再回去。”
父女两个点点头,路圆满有跟婶子大娘的打了招呼才先走了。
她目睹了全程,此时心里头却极为不舒服,按理说,看着王树林面皮被扒下来,里子面子都丢光了,还差点成了杀人犯,她应该是畅快才对,可是贴在卧室门口的喜字好似贴在她的眼前,时不时就浮现出来。
二十多年夫妻相伴的感情,真的就这般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如一张废纸,一片瓜子皮一般,随时就可以丢弃吗?感情甚笃的一对夫妻,一方
去世,便可以不顾她的脸面,肆无忌惮、任意侮辱了吗?
路圆满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深深坚信着的东西有了一丝松动,让她有些意兴阑珊。手机铃声响起,路圆满慢悠悠拿出手机,见是程昱打过来的,不太想和他说话,便将手机挂断了。
回到家,路志坚自觉去做饭,路圆满靠在厨房门口,问他:“爸,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妈走在你前面,你会跟王树林那样,很快就再娶一个吗?”
路志坚很不高兴地瞥她一眼,说:“你拿我跟王树林比?”
路圆满扯扯嘴角,说:“就是问问嘛。”
路志坚:“我不是王树林,我跟你妈之间的感情也不是王树林和他媳妇能比的。你妈要是先我一步走了,我肯定不会跟她一起走的,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还有你,不能让你没了妈又没了爹。但,我这辈子不会再娶了,再找不到你妈那样的好女人。”
路志坚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他将西红柿洗好,放在案板上,将西红柿切成薄片,接着说:“你不用担心,你爸在你心目中永远都是高大可靠的,你得相信你爸,就是不相信你爸,也要相信你妈,你妈那么精明,不会选错人的。”
路圆满被他逗笑了,心中阴霾散去一半。
“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对了,因噎废食、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大满可别糟践你爸了,拿他跟个猪狗不如的玩意比什么。”何秀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脸上带出一点笑意。
路圆满冷不丁被一下跳,连忙回头,抚摸着自己的胳膊:“妈你进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死我了!”
何秀红睨她一眼,“怪我喽。”她接着刚刚的话题接着说:“我们气王树林,也不是因为他又找了一个,而是周军他妈死了还没一个月他就结婚了。我要是先走一步,倒是希望你爸能再找一个。人年纪大了,身边有个伴儿随时照顾着,能作伴解闷、倒杯水什么的,这是子女再孝顺也替代不了的。”
她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见路圆满目光还追随着她,一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知女莫若母,她忽然就明白自家闺女这是怎么了。自家闺女平时思想成熟,做事也都做得像模像样的,但到底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王树林结婚这事儿对她的冲
击太大,她一时间陷入到迷惘中。
何秀红笑了笑,也没问路志坚准备做什么,看一眼案板就拿了几个鸡蛋出来,磕在碗里,熟练地用筷子搅着,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里头出了个王树林,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会是王树林。他是个例,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不是突然的,是本来他人性就不好,原先藏得好,这会儿暴露了。”她又追着评价一句:“又坏又愚蠢的玩意儿!”
她见自家闺女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接着说:“你爸,程昱都不是这样的人。你因为王树林迁怒到他们身上,对他们可不公平。”
路志坚将何秀红打好的蛋液倒进油锅里摊,扭头瞪了眼自家闺女,跟何秀红说:“这闺女算是白疼了,怀疑起她爸的人品了!”
何秀红:“嗨,别跟她一般见识,谁还没有犯糊涂的时候,保不齐她那脑袋是一时短路了。”
路圆满被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剩下的那半儿的郁气也散了,天空云收雨住,青天湛湛。
路圆满假装恼了:“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想起刚刚把程昱的电话给挂了,他再没打过来,准是以为自己有事在忙,得给他回过去。
王树林家的事儿并没有到此结束。
当天晚些时候,王树林就带着乔艳艳离开了路家村,回老家了,一是为了躲丑,二是带着新媳妇回去见公婆。
当晚,周军就偷着将家里的房本拿了出来。因着周老爷子临死之前叮嘱再叮嘱,周英当成临终遗言,一直牢牢记着,自己收着房本和存折,王树林不缺钱花,也一直没提出异议。直到周英去世,悲伤,茫然过后,他立刻将房本、存折还有家里现金全都找出来,另换了地方藏着。
周军知道他妈放贵重物品的地方,虽然没抱希望,但还是去找了,果然什么都没找到,就猜着王树林另外找地方藏了。
周军趁机在家里到处翻找,找了好久,终于在卧室大床床板底下发现了被塑料袋裹着,用胶带粘起来的房本,没有存折或者银行卡,大概是被王树林随身带走了。
周军拿到房产证,很快就去办理好过户手续。
村里边这种老人过世很久,房屋手续都没有过户的情况很多,大家一方面是比较欠缺这方面的意识,二是觉得跟官方机构打交道太麻烦,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就是不去办手续,这房子还能跑了不成。
房产局对于村里集体土地的流转会比较灵活些,只要村里头能出具证明,有证明文件、证明人,把这块地基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就可以给办理。
村书记路广和肯出面,手续很快办好,这栋房顺利转到周军名下。
何秀红翻开蓝皮,瞧着上面的名字,笑着将证书递还给周军,说:“这下能安心了。”!
第67章 恶人磨
周军将房本收起来,说:“是啊,看见我妈装贵重物品的柜子空了,我才知道您有多明智。我爸他早就开始防备我了,家里头的存折和银行卡也不见了。”
何秀红:“有心算无心,你即便能找到存折和银行卡,估计里面的钱也没有了。他有你妈的身份证,也知道取款密码,很容易转移,这笔钱到他手里恐怕是要不出来了。”
这一个多月来的折磨,让周军头发里零星冒出些白发,眉间长出些褶皱,他闭闭眼睛,深深叹口气。说:“就当是他的养老钱吧。”
何秀红听他话里有话,忙问:“后面的事儿计划好了?”
周军点头,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说:“我想好了,我姥爷,我妈留给我的财产,我都好好握住了。拿到房本后,我挨家挨户通知租户,从下个月开始,房钱直接交给我,别人谁来收都不管用。至于存折里的钱,我从来没关心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我想着,就是跟他要,他也不会吐出来的。”
周军真正确认了王树林把房产证转移的那一刻心彻底凉了。
何秀红欣慰地笑,说:“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周军苦笑了下,说:“您都帮我做到这一步了,我再立不起来就太愧对您了!”
何秀红拍拍他的手,:“王树林跟那个姓乔的女的肯定不能善罢甘休,那女的不是个好东西,我估摸着你对付不了她,你让你媳妇出面。”接着,她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我估摸着,那些存款也就万把块的,你妈帮你开了店,买了楼房,还有你结婚、生孩子,就把你家存款花得差不多了。”她又叹口气,说:“幸好你妈把钱都给你们花了,要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真能让人怄死!”
周英没事就和姐妹们说说家里的事儿,何秀红对他们家的资金情况恐怕比周军还要清楚些。
站在她的角度,肯定是恨不能让王树林光着屁股滚出路家河村的,可周军毕竟是王树林的儿子,再痛恨父亲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把事情做绝。
周军点头,有些惭愧地说:“家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还没跟她说,一会儿回去就都告诉说。”
自从知道王树林又结婚后,周军就没让他媳妇
再来过,他觉得丢脸,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孩子知道这些腌臜事儿,现如今算是跟王树林撕破脸了,瞒不住了,他也需要媳妇这个同盟军的支持。
一个星期后,王树林带着乔艳艳回来。两人的关系已经过了明路,就不再遮掩了,乔艳艳挑衅一般地挎着王树林的胳膊进了路家河村,昂首挺胸,村民们指指点点地看她,她就毫不示弱地看过去。
路圆满正和程昱从家里出来,准备去锦绣家园。
迎面就碰上了这对,王树林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大满,程总,你们出去?”
路圆满敷衍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乔艳艳身上,乔艳艳不认识路圆满,目光在她和程昱身上扫了一圈,高高昂起下巴。
王树林碰了碰乔艳艳的胳膊,示意她注意礼貌,乔艳艳没听,干脆扭过身去。王树林就跟路圆满说:“我回老家了,刚回来,带了不少特产,也给你们家带了。”说着,他就作势要从大提包里往外掏东西。
路圆满:“不用,您自己留着吧。”说着,拉了程昱就走了。
走出去一会儿,路圆满冷笑,说:“之前跟他们家关系比较好是因为周军他妈,凭着点小恩小惠就想拉拢人?真是可笑,他们还笑得出来,脸皮比城墙还厚!”
“别跟他生气,犯不着的。”程昱安慰着自己的未婚妻,并不知道就因为刚刚那对男女,自己短暂地被未婚妻迁怒过。
程昱不认识王树林和乔艳艳,但是这两人现在是路家河一等一的名人,他们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程昱自然也听说了,看见这两人的样子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老婆才死一个月就迫不及待跟新欢结婚这样的奇葩事儿,程昱也是第一回 听说。
如今,在路家河村的大街小巷的传闻中,王树林和乔艳艳一个是潘金莲,一个是西门大官人,两人一起合谋害死了周英这个可怜武大郎。而关于周英死亡方式的传闻也有好几种,一种是跟武大郎一样的死法,是被毒药害死的,一种是说她是被捂死的,一种说她是被勒死的。
第一种和第三种很快就被见过周英遗容的人推翻了,《水浒传》里说了,武大郎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嘴唇发紫,而被勒死的人脖颈间肯定有明显的勒痕,这些痕迹肯定是遮掩不住的。
周英的
尸体很正常,就只有被捂死这一种可能。
路家河村那部分相信周英是被害死的人很快就认可了这种猜测……当然,这些人里好大一部分是知道真相的,但因着王树林的行为,谁都不愿意帮他辩解半分。
此时的王树林还不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拉住愤愤不平,等路圆满离开老远才敢对着她的背影开骂的乔艳艳说:“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回家,不跟他一般见识。”
乔艳艳这才顺着台阶,还有些愤愤地跟着王树林继续往村里走。
越走,王树林越觉得不对劲儿,每个人都使劲儿盯着他看,目光像是芒刺,扎得他前胸后背都好似被炙烤一般,他有些受不了了,把胳膊从乔艳艳的臂弯里伸出来。
乔艳艳却不肯,使劲撇撇嘴说:“怕什么,咱们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快走到村口时,路圆满回了下头,看了眼从背影就能明显看出巨大年龄差距的男女,心里头一阵阵的犯恶心,说:“王树林恐怕比她爹年纪都大,她也下得去嘴!你瞧那女的洋洋得意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是周家女主人了,哈哈,真想知道她得知房本上的名字换成了周军是什么表情。”
程昱顺着她的话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路圆满:“这个乔艳艳也就是脸皮厚,瞧着脑子好似不太够用,对上周军媳妇,估计赢不了。”周军媳妇平时看着脾气很好,客客气气的,但这是涉及到自己一家实际利益的事儿,谁会对想抢自己财产的人摆出客气的态度呢?
锦绣花园这套复试经过两人一个月来的布置已经大不一样。自从换了沙发垫,挂上油画后,陆续又更换了窗帘,摆上几盆开得正盛的花草,又添加了不少家具,比如颜色鲜艳的懒人沙发,放在窗户边上茶桌、茶椅等等。
以前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音,这会儿屋子里头花花绿绿,有种热闹的生活气息。程昱以前喜欢整洁、简约的风格,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可以和路圆满窝在一坐就陷进去的懒人沙发里,也可以和她对坐,看着外面茁壮生长的菜苗,一边喝茶一边闲闲地随意聊天。
除了不能够进行到最后一步,很是难受外,程昱对现在的生活状态非常满意,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两人今天过来是因为小区的天然气管道修通了,开始挨家挨户接通室内部分,路圆满那套2排2栋的房子已经安装完了,今天轮到程昱所在的3排了,正好赶上周末。
两人远远就瞧见自家菜园子边上站着个人,正撅着屁股从竹栅栏的缝隙往里瞧。两人倒是不担心有人偷菜,栅栏那么高,还锁着,除非会轻功才能跳进去。
小区好多人对自家这个菜园子感兴趣,经常有人站在栅栏外往里看,纯粹是因为好奇。
不过,这人的背影、发型看着眼熟,路圆满盯着看了两眼,跟程昱确认,“是不是偷咱菜的那位?”
程昱也觉得像:“可能。”
路圆满:“又想偷菜了?”
程昱:“上回看她那样子应该是长记性了,怕咱们告诉她儿子,应该不至于再犯。”
路圆满想起上次见到这位大娘时,跟啥都发生过似的,自来熟地过来聊天,有点捉摸不透这个人。
“我去会会她。”路圆满说。
程昱提醒她:“你悠着点,别吓到她。”
程昱是怕这位大娘吓出个好歹来。自从周军他妈猝死后,他们才知道的生命脆弱,对待年纪稍长些的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路圆满明白程昱的意思,朝他点点头,停住向前的脚步,朝着大娘的方向不大不小地喊着了一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