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金鑫给出去两个大红包,一共十块钱才算把拦车的打发走,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因着不走回头路,花车绕了一大圈才回了锦绣小区的大门。
锦绣小区大门口贴了硕大喜字。见到花车驶来,有人立刻跑出来,打开小区大门,有人点燃了挂在小区门口的挂鞭,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十多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走过来道喜,金鑫下车去,笑呵呵地发了一大圈的烟和糖。收到烟、糖的工作人员纷纷对着花车里道谢,说着吉祥话。
“我替新郎新娘谢谢各位的祝福,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金鑫说了几句客气话重新回到车子里,车子启动,往小区最里面驶去。
原来锦绣家园有这么多保安呢,路圆满心里头忽然涌起这么个想法。这一路上,她没怎么说话,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是新娘子,需要矜持一些,只时不时和程昱的眼神想接,交换下彼此的心情。
领证时的喜悦尚未散去,再加上今天正式举办婚礼,两人的激动喜悦可想而知,一大一小两只手一直交握着,就像两人的心始终贴在一起。
车队在自家门口依次停下,金鑫下车拉开车门,程昱先走下来,然后俯身,又将路圆满抱了起来。在路家河村接亲的习俗中,新娘是全程不落地的。
等在锦绣家园新房的亲朋们早已经迎出来,站立在门口两侧,拍手、欢呼,迎接新郎和新娘的到来。
此时3排一栋复式楼房里,到处贴着大红喜字、拉花,摆放着喜庆的花束、摆件,任谁一见,也知道这是新婚夫妇的房子。
程昱一口气将路圆满抱进新房,小心地放在铺
着大红喜被的床上。
床面上,不知道被哪个巧手的用花生、桂圆、红枣、莲子等摆出了工整的“早生贵子”四个字,路圆满欣赏地看了一下,小心地坐到一旁,没有将这几个字破坏掉。
伴郎、伴娘团也跟着其他的车辆一起过来来,孟娇月跟在后面进来,一眼就看见这几个字,立刻张口念了出来,其他人也调笑着看向路圆满,一再重复着这几个字。
路圆满今天这一天,从早上开始,不知道被打趣、调侃了多少次,初为新嫁娘的那点羞涩早点不见,脸皮也厚了许多,这样的调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还大方地问着:“这是谁摆的呀,摆得可真好!”
人群后面站出个人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嫂子,是我摆的,以前亲戚结婚时帮着摆过。”
原来是程昱华清大学同宿舍同学管旌的女朋友,今天一早来跟着管旌过来帮忙,管旌去跟着一起迎亲,她便被留在了锦绣花园。今天除了她之外,好几个同学的家属也过来,好些人路圆满都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也不着急互相介绍,敬酒的时候自然就认识了。
路圆满对她笑,说:“谢谢你,费心了。”
跟拍的摄影师自然把这一幕都拍了进去,负责抓拍照片那位摄影师立刻建议道:“新娘子,给你拍照照片吧,很有纪念意义。”
“好啊。”路圆满立刻整了整衣服,自己拍了单人的,又在众人的起哄当中和程昱拍了好几张合影,之后新娘、新郎的亲友团们纷纷要求合影。
等跟所有人合完影,路圆满的脸颊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偷偷揉了一会儿,才松弛下来,不过粘了一手的粉,随身跟着的化妆师赶紧过来给补妆。
坐床仪式结束,也快十点钟了,大家前后脚出发,去西关村大饭店。他们定的宴会厅有专门给新娘休息的房间,路圆满被簇拥着去了大饭店后,直接去了休息间里休息。
距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1个来小时的时间,现场是婚庆公司昨天晚上过来提前布置好的,是程昱和路圆满一起选择的鲜花主题婚礼,会场上到处装饰着色彩艳丽的花朵,有新鲜的花朵,有干花,还有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作,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花。
他们选择这个主题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纯粹是
路圆满觉得婚庆公司提供的几种婚礼主题方案中,这个看起来最漂亮,好多鲜艳的花朵簇拥在一起,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要多鲜艳有多鲜艳。
不过,装饰出来的成品路圆满还是第一次见,顿时感叹贵有贵的道理,婚庆公司把她在图片照片上看到的场景完全展现出来,实物比照片色彩更加绚烂,实物与灯光交相辉映着,仿佛置身于梦幻的花海中。
路圆满不由得抽了口气,跟身边的程昱感叹:“可真漂亮!”
程昱昨晚专门等着来验看效果,早在第一时间就见过了,并不如路圆满这般惊艳,但看着路圆满满意的表情,自己也觉非常满意。
路圆满主动招呼摄影师,“给我们在现场多拍几张照片。”
拍了几张合影后,路圆满没再这里继续停留,在伴娘们的陪伴下去了休息室,而程昱则和赶过来的何秀红、路志坚夫妇站到门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宾客们。
何秀红、路志坚两位今天也是盛装打扮,一直在节食,又去健身房,在教练的指导下做了锻炼,这段时间减肥效果很明显,人苗条了一大圈,跟程昱站在一起,不像是岳父母,倒像是亲母子。
程光明和展茂兰从电梯口出来,根据指示往婚礼宴会厅走来时,远远看见他们,便有这种感觉。心里头顿时涌出一股子酸意,小声和程光明抱怨,“咱这个小儿子,算是白养了,给别人做了嫁衣!”
程光明心中也是不喜,但还是叮嘱道:“喜怒不形于色,注意身份。”
何秀红也看见了这两位,打扮光鲜,女的更是珠光宝气,穿着旗袍式的礼服,特别像港城电视剧里的豪门阔太太,何秀红心说,自家闺女的形象还真是贴切。那个男的看起来倒是和程昱有二二分想象,不用说,这两位就是程昱的父母亲了。
程昱也肯定了她的猜测,“是我父母,我去迎接一下。”
何秀红点头:“去吧,大喜的日子,该有的礼数咱们还是要尽到了。”
程昱应了一声便迎了过去,到他们跟前说了声:“您来了。”
程光明和展茂兰的目光都落到程昱身上,瞧着这位新郎官意气风发的样子,也只道了声:“来了。”
程昱引着他们来到何秀红和路志坚面前,给彼此做
了介绍。双方都保持着礼貌,互相道了“你好”后,便无话可说,何秀红招呼了贵叔过来,介绍说:“这是小昱的父母,帮他们安排下座位。”
程昱家里的事情,贵叔听说过一些,贵婶不知道跟他讨论过多少次,都想知道程昱的父母是怎么想的,跟这么优秀的亲生儿子一点都不亲近,不来往,跟陌生人似的。此时看见当事人,目光便多了些探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后,面带笑容地热情招呼:“来,两位亲家,这边请,座位我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跟新娘父母坐一桌,贵宾席!”
新客人络绎不绝,何秀红也没有心思再想程光明两口子的事情了,反正只要知道这两个人会安安静静的,不惹事就得了。
被安排到主桌上的程光明和展茂兰两口子心绪却开始起伏。两人来之前说好了,不动气,不发火,不多话,心平气和地参加完这场婚礼就走,可是这会儿,两人谁也无法平静下来。
其实从他们被路圆满上门气了一顿,后来诸般要求都被拒绝时,他们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按照程光明的想法,这个儿子不是硬气嘛,那就随他硬气好了,自己又不是没儿子,就当没生过,任由他自生自灭好了。高中时期由着程昱住校,后来不再用家里的钱,甚至一年到头不回家,也不跟家里联系,程光明也不在意。
可偏偏,这个儿子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
传统纺织产业正在没落,程光明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得出来,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新兴产业的兴起,比如互联网产业。
他们这些大企业家一起聚会时,经常会感叹着科技、社会发展的日新月异,总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感觉,这其中,也有一些人也开始了解新兴行业,准备进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行业中去试试水。他们很是羡慕程光明生了程昱这么个儿子,可以在新兴产业中闯出一片天地来,说他们父子两个一个传统一个现代,都能跟紧时代的步伐云云。
反正都是些夸奖、羡慕的话。
程昱在程光明的存在感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加强的。这种情况下,程光明不可能坦诚自己和程昱关系疏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父子关系。这要说出去,估计得被那些企业家朋友们笑死,这些人私底下和家庭妇女也没什么区别,凑在一起时,也爱说说别人的闲
话,然后嘲笑一番。
程光明也是被这些人逼的,才来参加程昱的婚礼。他瞧见展茂兰表情不好,便又叮嘱她,同时也提醒自己,“注意表情,喜庆一些。”
展茂兰只能僵硬地扯扯嘴角,只觉得来来往往的很多人都像去动物园参观一般盯着自己看,有的妇女看自己一眼就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人耳语,唯恐自己不知道他们是在讲自己的小话!
展茂兰心里头烦躁得不行。她以前去参加宴会也好,聚会也好,也会吸引旁人的目光,那目光是羡慕的,惊艳于她的珠宝,服饰,优雅得体的气质,而不是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在被围观,那目光有好奇,有惊异,有嫌弃,却绝对没有羡慕。
她浑身都不舒服,坐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却如坐针毡,只觉得来往的这些妇女们都没见过世面,才敢用这种目光看她,才看不出她耳边这段钻石耳钉和胸前钻石吊坠的价值!每一个看过来的男女老少皆面目可憎,那粗鄙的气质和路圆满如出一辙!
展茂兰在心中好好鄙视了他们一番,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贵叔殷勤在百忙之中又抽空跑过来,殷勤地指挥着服务员给两人倒水,又拆开桌子正中间放着的中华烟,递到程光明面前:“您抽支烟。”
程光明摆摆手:“抽不惯,谢谢。”
贵叔脸上表情一僵,将烟盒收回来,又抓了几块喜糖放到两人跟前,说:“吃块喜糖,沾沾喜气。”说着,往旁边四顾,看见了张翠环,连忙招呼着:“快过来,招待招待你们家的亲家。”
张翠环是跟路梅香、五婶、大河婶一块来的,听说了程昱的父母过来了,但也没准备过来打招呼,但听贵叔这么一说,就不得不过来寒暄两句了,贵叔这人,有这安排不提前说!她隐晦地白了贵叔一眼,这才面带笑容地地走过来。
贵叔其实也没啥心思,他是代东,责任心也强,这宴席间大大小小的事儿,他都得管。
程昱的这对父母孤零零地坐在主桌上,穿着打扮那么好,一看就非富即贵,鹤立鸡群似的,谁来谁都往过瞅,然后好奇地问这两人是谁,程昱和他父母的关系,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听说这是新郎父母都诧异得不得了,好奇他们两个为啥不去门口迎
接客人,反而跟个局外人似的坐在席上等着开席。
可以说,程光明夫妇是全场除了新郎新娘之外,最受瞩目的人,贵叔就想着找人陪一陪,减少些关注和尴尬。
一般的婚宴上,是会专门安排陪客的,一般都是男方家的亲戚作为陪客,陪伴女方家的亲戚,安排同辈分的,或者高一辈分的,以显示对女方家的重视。程昱的情况特殊,便没有安排陪客。
张翠环是女方的亲大娘,按理说,她才应该是被陪的,不过情况特殊,被调换了角色,成为陪客,她也不在意,坐下后,口称着“亲家”,跟程光明和展茂兰自我介绍说是路圆满的大娘,掩藏起心中对这对夫妇的鄙夷,让自己看起来亲切又热情。
展茂兰目光在张翠环身上扫了扫,心下鄙夷,却管理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她交往的朋友非富即贵,何曾和这样城中村的家庭妇女同桌吃饭,瞧着对方在竭力讨好自己的样子,展茂兰心里头的厌烦之感更加强烈。
她抬起手腕,看看镶嵌着钻石的名牌手表,问道:“婚礼几点钟开始?”
张翠环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展茂兰竭力隐藏起来的反感还是被她看了出来,她的心也凉了下去,本来还想象不到程昱怎么就能跟家大人弄得现在这种地步,但是亲眼看着这对夫妻,她心想,便是自己也得跟两人弄掰。
这对夫妻两个怎么说呢,就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好似在座的各位都是蝼蚁,跟她说一句话,都是被亵渎了。
张翠环心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没跟你要钱,没吃你家大米,不靠你活着,就是你再有钱再有地位又如何,跟我一分钱的关系也没有?这就相当于抛媚眼给瞎子看!再说了,今天是你儿子结婚的大喜日子,就算是再和儿子不合,今天这种场合你们来了,总也有点喜庆样子吧,瞧你那皮笑肉不笑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债的。
张翠环心中腹诽得高兴,主桌上有其他客人,是上次订婚宴上见过,并且担当了程昱长辈职责的华清大学教授华益,还有既是程昱合作伙伴,又是华清大学师兄的通达集团总裁方益民。
这些人一就坐,目光不由得都看向程光明和展茂兰。张翠环有些看好戏似
的介绍了彼此的身份,眼见着程光明和展茂兰的表情就变了,雕塑般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和华益及方益民握手寒暄,就如同刚刚在上的泥雕塑像忽然间活了一般。
华益和方益民两人很客气,也很礼貌,却并不算热情,倒是跟见过一次的张翠环多说了几句,两人坐下之后,就开始讨论现如今、国内互联网行业的最新形式,程光明几次想插进两人的谈话中,都没有插进来。
不多一会儿,程昱快步走过来。
“教授,师哥!刚去楼下接你们去了,没想到你们走了另外一部楼梯。”
方益民站起来,说:“我去接了教授一起过来的,这边我来过一次,还算熟悉。”
程昱热情洋溢地跟两位打招呼。
华益和方益民同时打量了他一番,华益笑:“程昱,恭喜你,立业、成家,我都见证了,老师今天很高兴!”
华益教授说得真切,程昱听得动容,“谢谢老师,多亏了您的帮助,没有您也没有我的今天。”
华益脸上就露出了欣慰又怜惜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
眼看着华益动了感情,年纪大了,眼窝就浅,很容易就流眼泪,方益民忙将话题转移过来,笑呵呵地说:“新郎官,师兄也恭喜你,今天可真精神!”
程昱抓住华益老教授的手,紧紧握了下,然后松开,目光转向方益民,问道:“嫂子他们来了没?”
方益民:“他们自己开车过来,已经出发了,等会就过来。”
程昱点点头,“等会我和大满来给嫂子敬酒。”
程光明一直看着二人互动,最后目光停留在程昱身上,感觉自己这个儿子越来越陌生了。
和他亲切交谈,一看关系就非常紧密的两个人,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个是院士,国内计算机领域的奠基人,一个是国际上最知名电脑科技公司的中国区总裁。
有人说,看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就要看他身边都是什么人,程昱熟识的都是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他自己该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足够优秀,怎么能让华益教授如此器重他,又怎么能和方益民成为通家之好?
程光明眼光微凝,虽然了解了些程昱本人和公司的成就,可还是这么
直观地感受到他在社会上的地位。
展茂兰的所想却和程光明全然不同,她不满,非常的不满,她从来没被程昱如此亲切又尊重地对待过!她很是不平衡,心里头的火气和酸意满满地翻涌着,忍不住使劲撇了下嘴角。
这个细微的表情,很不巧地被张翠环看见了,她心里头发笑,脸上却故作关切,小声地问:“亲家母,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是哪里不舒服您可得跟我说,您今天可是贵宾!”
展茂兰的目光终于平视地落到张翠环身上,嘴唇抿了抿,好一会儿才说:“我没事。”
张翠环笑容更大,“你要是不舒服可忍着,可得跟我说啊!”
展茂兰拉拉披肩,盖住起伏的胸膛,“好”。
两人暗自打机锋之际,几个高矮不一,全都穿着剪裁合体同款西装的青年才俊走过来,对着华益恭敬无比,口称老师。
正是温倦、管旌、梁维力几个,还有因为结了婚当不成伴郎的江玉树,他们是程昱的同班同学,自然也是华益的学生,方益民的师弟。
几人还是上次订婚宴上见过一次,隔了几个月再次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契阔。
程昱趁此机会离开。在迈出脚步时,才想起这个桌子上还坐着自己的父母亲,连忙朝着他们点点头,客套地说:“您两位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大娘说。”
张翠环赶紧拍胸脯,“小昱你赶紧招呼客人去,我今天别的啥都不干,就好好照顾这两位贵宾。”
程昱笑:“好的,大娘,那就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