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何秀红盯着看了一会儿,吸了口气,“不能吧,不能是她吧,她就是个……怎么可能跑这里参加选美?”
何秀红没有说出口。
这个女孩子,长得特别像想租自家房子被拒的那个单打独斗的特殊职业者,在很多文学作品里,被称为流莺的那种。
路圆满:“大概就是长得像吧。”
女孩子们的集体展示完毕,女孩子分成组做自我介绍,何秀红和路圆满都死盯着那个眼熟的女孩子,听她介绍说自己是今年刚刚美国留学归来,在美国学习的是金融专业,目前还没有就业的打算,打算调整下时差,在国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工作的事情。
落落大方,谈吐幽默。
何秀红和路圆满对视一眼,确定就只是长得像而已。
看完演出,母女两个溜达到体育大学附近的饭店去吃水煮鱼,吃完之后又绕到体育大学侧面的烧烤一条街给路志坚打包了一大份烤串还有鸭货,今晚有燕市对沪市的足球比赛,路志坚一准得熬夜看球。
今天饭店的生意格外好,母女两个吃饭完又等了好一会儿串儿才烤好,母女两个吃得很撑,也没坐车,就溜达着往回家走。
太阳已经落山,气温骤然下降,走到大街上,能感觉到一丝丝秋意,很适宜步行。两个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刚刚的选美比赛。
到村口时,天麻麻
黑,但四边的景物还是能看得清的。
路圆满正听她妈说话,两人从来没现场看过这种选美活动,兴致勃勃地说了一路,还觉意犹未尽。
忽地,何秀红的声音戛然而止,伸手指向前方,路圆满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便见前方走着一个披着风衣的女子,风衣下摆处露出粉白色带亮片的一截。
路圆满不由得吸了口气,母女两个默契地加快脚步,一左一右地从风衣女子身边擦身而过。
一直进了自家门,何秀红才说:“看清楚了吗,是她吗?”
路圆满点点头:“她解了盘头,但头上还残留着发胶,卸了妆,但没卸干净,就是她!”
何秀红惊呼一声,忽地就拍着手掌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跟路圆满说:“谁都不容易,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别往出说。”
路圆满:“我肯定不说,你憋住喽,别跟我大娘和小姑说就行,我小姑那嘴巴跟漏勺似的,她要是知道了全村也就都知道了。”
路圆满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干建筑行业的黄主任。没想到村里头这些特殊行业从业者和客人们,还卧虎藏龙的。
客厅里,聚了一屋子人,除了路志坚的发小五叔、大河叔外,还有贵叔,还有一层的两个男租户。
球赛还没开始,满屋子都是贵叔高谈阔论的声音,将沪市足球队贬损得一文不值。也非常肯定地为这场还没开始踢的足球赛输赢下了结论。
地上摆放了一箱俗称大绿棒子的燕市啤酒,一人手里掐了一瓶,茶几上放着花生、瓜子之类。
路圆满直接回了自己屋,何秀红拎着烤串和鸭货进屋,笑着说,“正好,给你们带下酒菜回来了。”
五叔几个都认识几十年了,常来常往,不把自己当外人,两名租户却有些拘谨,连忙站起来,解释说:“今天有球赛,听说路大哥也回看球,我们就舔着脸过来了,给您添麻烦了。”
何秀红:“不麻烦,人多看球热闹,我把烤串放茶几上,你们自己拿着吃,别客气,当成自己家。”
她看不懂球,也不跟着掺和,自己回卧室去了。
杨薇薇自从提交了书面的辞职申请后,脸上的笑容眼见的就多了起来。虽然校领导还有父母
仍旧三不五时地找她谈话,希望她不要因为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劝她说,辞职容易,辞职之后再要入职可就难了。
杨薇薇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虽然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但做出了随时就走的准备,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脱离这里,心情开阔许多,反而可以和同事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她现在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贡献给了青苗中学。
育才中学4点半放学,从育才中学到路家河村坐公交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碰上堵车得一个小时往上,杨薇薇下了公交车后,家也不回,直奔青苗小学。
她在育苗小学开办了一个学习加强班,专收高年级那些对学习有野心的孩子。
打工子弟小学的孩子们毕业后,绝大部分会转回老家继续读中学,一部分继续在燕市上私立中学,零星几个经济宽裕的交一大笔费用去公立学校借读,还有一部分会辍学,混几年到了年龄后跟着父母一起打工。
选择回老家就读的孩子和家长自然都是知道学习重要性的,也都希望上了初中后能有个好成绩。
凭着杨薇薇的师专学历,还有育才中学的教学经历,这个补习班一开办就吸引了那些对孩子的学习又期待,却又没有办法给孩子提供更好学习环境的家长。
补习班的收费也不贵,一三五日开课,一个月合算下来,一个同学大概需要多交四十块钱,比看孩子性质的补习班要贵了不少,但很多家长还是愿意掏的。
开办学习加强班的提议是路圆满出的。
杨薇薇来到路家河村,和刘秀英认识后,就一直被她当免费劳动力用,偏偏杨薇薇还屁颠屁颠地帮刘秀英代课、培训老师,做学校的章程等等。
杨薇薇觉得,来了青苗学校后才算是实现了理想,校长器重、同事尊重,学生爱戴,在青苗学校里,她无时无刻不能感到到自己的重要性。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远远高于物质层面的,她不仅不觉得自己吃亏,反而感谢刘秀英给了自己机会。
路圆满实在看不惯刘秀英逮着老实人使劲压榨的行为,她自己无所谓,不缺钱,但杨薇薇不一样,得靠着工资过日子,于是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偏杨薇薇还不领情,说什么刘校长也不容易,青苗中学也挺困难的,她就是给帮帮
忙云云。
把路圆满给气的,杨薇薇现在还没有离职,还有工资可拿,当然感觉不到钱的可贵之处,等她彻底离职了,没了收入,又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看她怎么办!
但没办法,人是她多管闲事招来的,只能一管再管呗。
在她的主张之下,这个学习加强班办了起来,收来的补习费杨薇薇和学校一人一半。
杨薇薇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她抢了普通补习班的生源。
路圆满懒得和她多说,加强班比普通班费用贵了一倍,刘秀英赚的还是那么多,背着抱着一般沉。
杨薇薇和刘秀英都得了好处,就自己枉做了小人。
路圆满为此好一阵子都没去找杨薇薇,也没去青苗小学。
她不去青苗小学,刘秀英却时刻都惦记着来找她,有些事情电话里不好说,几次徘徊在路家门口,都没好意思进去。
见何秀红出来,就假装路过的样子,匆忙打声招呼就离开。
何秀红对路圆满说:“刘秀英准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儿想求你,我看见她好几次了,做贼似的探头探脑。”
路圆满还一次都没碰见过,想了想,说:“约摸还是拉赞助的事儿。”
她知道刘秀英又跑了好几次英民教育,也试了她给出的主意,也没成功,刘秀英气馁了,打算放弃英民教育了。
何秀红再一次在家门口看见刘秀英的时候,终究是心软了,说道:“我们家大满在呢,你要是找她的话就进来了。”
刘秀英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好一会儿后才千恩万谢地进来。
路圆满刚洗了头发,正在窗根底下的阴凉处晒头发,旁边放着的随身听开着外放,播放着《知心爱人》。
“你来了,头发见白啊。”路圆满抬头看刘秀英,觉得有日子没见,她脑袋上的白头又多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好似也多添了几条。
新学期开学,收上来学费,暂时缓解了些经济压力,但刘秀英却觉得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是私立学校,完全是自负盈亏,这点钱根本支撑不了不久,再说,她以前投入的成本还没赚回来呢。
她整天都想着去外面跑赞助,偏偏自己能力太差,鞋都磨破了几双,可就是半点成效不见。
刘秀英叹口气,“愁啊愁,愁就白了头。”
路圆满“噗”地笑了,“你还拽上歌词了,想让我怎么帮你,直说吧。”
她去了趟人才市场后,找工作的事儿又暂时搁置了,这两天租户们也都安安静静的,连需要维修的都没有,她闲下来,就会时不时想起程昱。
她深刻自我剖析了下,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讨厌程昱,就是一想到程昱喜欢她,想跟她搞对象就别扭得不行,但别扭之余还有些窃喜。
这些矛盾的情绪让她有些厌烦,便想找点事情做,转移下注意力,正好刘秀英找了过来。
刘秀英忙在第一级台阶处蹲下来,面向这路圆满,说道:“我有个老乡,在城西区一家做方便面加工厂做工,说他们大老板人很好,爱做慈善,每年都给希望工程捐款。我想着,去找找这位老板求求他,咱们也不需要那么多钱,能给5千就行!”
路圆满想了想,问:“你打算以什么方式见到这位大老板,见到大老板后,又怎么打动这位老板?5千块钱确实不多,但别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说随便过去哭哭穷、喊几句口号人家就能给你的。”
刘秀英蹲得腿有些麻,就往台阶上一坐,路圆满的话让她十分惭愧,头也越垂越低,说:“我就想着到时候说说学校里的情况,让他可怜可怜农民工子弟上学不易,再给他戴戴高帽。”
路圆满摇摇头,说:“听你说的这个方便面厂老板的情况,情怀未必能打动他。做生意的人,首先考虑的是他的付出和所得是否正正比。据我所知,希望工程会给捐款人出具证书,这些证书可以悬挂在企业里,作为企业的社会荣誉,也可以找找新闻媒体,给他们出具一篇报道,提高企业的知名度和社会影响力,你能给他们什么?”
刘秀英低头思考,路圆满也在思考。
刘秀英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要不我们也给他颁发证书。”
路圆满点了下头,说:“可以,但是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颁发的证书还不够分量。”她脑子忽然一亮,说:“再加上全体师生亲手签名的感谢信。”她紧接着说,“应该能换来每学期五千元的赞助费吧?”
但是想要长期、稳定的赞助,恐
怕还得想想自己能给企业带来什么。
刘秀英一拍巴掌,笑得一脸褶子,“我就知道,找您准没错!”
路圆满别过眼去,老看着刘秀英的脸,她怕自己直接撂挑子。
“你别光指望着我,我现在是有空愿意管你,万一我要是忙着,或者不想管你的呢?”
刘秀英讪笑着,嘴巴嗫嚅几下没说话。
路圆满:“第二个问题解决了,第一个呢?这种大企业的老板一般都很难见到的,我们要是直接说是去化缘的肯定不行。”
这点刘秀英是深有体会,她为了见英民教育的老板,各种办法都想过了,却始终没见到人。
路圆满托着下巴思考,想了一会儿后也没想到好主意,索性就站起来,“这么光想也想不出好主意,咱们去探探路。”
她指挥着刘秀英,“回去把你最好的衣服穿过来,等下我给你化妆。”
“化妆?”
刘秀英眨巴着眼睛一脸不解,但马上隐约明白,一溜烟地跑出去,不多时就抱着一大堆衣服跑回来。
她回来时路圆满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红裙,半长不短的头发梳成的公主头,尾端披散着,夹了个墨镜在头上,耳朵上带着金光灿灿的莲花造型的金耳钉,脖子上戴了老粗的一根金链子,手上带着金手镯。脚踩白色小牛皮坡跟凉鞋,肩挎造型精美的淡黄色小牛皮包。
脸上略上了些粉,化了眼线,打了腮红,涂了红嘴唇。
“咋样,能唬人不?”
路圆满笑吟吟地问她。
刘秀英有些看呆住了,“好看,唬人!”
又土又洋的,出奇的好看。
路圆满在刘秀英带来的那堆衣服里面挑了挑,最后还是选了上回去师专见黄主任时穿的那一套,又帮她打粉底,化妆。
忙活半天,总算有个样子了,叮嘱她:“别往脸上摸,笑的时候幅度小点,省得褶子把粉给挤掉喽。”
路圆满本来还想约贵叔的车,不过打了他的电话,说是在火车站附近,赶不回来,路圆满就只好去村口打车。
“这回的打车钱你出!”
坐上车后,路圆满让刘秀英报了地址后,跟她说道。
“好
,好我出。”刘秀英连忙说道。
路圆满也不是非要打车,只是她这身装扮坐公交车的话太招摇了。
瞧着刘秀英虽然有些肉疼,但也不没露出不乐意的表情,路圆满这才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