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镜
是某一年生日,周宴深送给她的项链,细细的钻石k白链中间坠了一颗色泽柔美圆润的珍珠,配这套裙子很合适。
她简单化了个淡妆,涂上豆沙色口红,出门换鞋时犹豫片刻,拎出顾连洲送她的那双象牙白色小皮鞋换上。
门一打开,阴影投落地上,顾连洲懒散地靠在门旁,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指上还勾着钥匙和一份早餐,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半掀眼皮,嗓音里还带着几分困意:“早,今天怎么晚了——”
“几分钟”三个字还未出口,他声音陡然顿住,视线落在从衣架上取外套的温意身上。
她甚少这样装扮,黑裙雪肤,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颈肩细细的珍珠项链衬得锁骨伶仃,如一湾月落清泉。
温意本就漂亮,平日里衬衫长裤都已足够吸睛,随便打扮一下,便更亮色动人。
温意拿上自己的外套搭在臂间,关上门见男人视线一直在她脸上,疑惑地挥了挥手:“顾连洲?”
“嗯?”顾连洲眸光一闪,回神,早餐顺手递上去。
温意接过来,顿了顿:“我脚已经好了,不用再麻烦你送我过去了。”
“不麻烦。”顾连洲说。
“可是你一定不顺路。”温意皱眉,二人走到电梯前,“你今天上班吗?”
“嗯,去队里一趟,有点事。”
“那就更不顺路了,是两个方向。”温意回眸看他。
她这一眼神情认真,或许是因为涂了口红的原因,眸中显得水光盈盈。
顾连洲走近,抬手轻轻勾过一缕挡住她视线的发丝,开口缓声说:“是我自己想送你。”
男人指腹若有若无般刮过下颌肌肤,温意捏着外套的手一紧,下意识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顾连洲眼中好似盛着别样的温柔。
心头一跳,温意不再说话,跟着他下到地下车库。
周六医院的医生并不多,娄锦月和程信不久之前结束实习回校准备保研和考试,新的实习生还没来,所以值班室显得有些冷清。
温意跟黄忆霖打过招呼后,换上白大褂,去门诊坐诊。
因为是周末,所以来挂号看诊的多以学生和年轻白领居多,坐了一上午,确定没有病人之后,温意微微放松下来,喝了一口水。
一直静音的手机突然震动,温意瞥一眼,是来自银行的转账信息,显示她的一张银行卡被转入了五千元。
随手向上翻,消息框中全是收到转账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笑容顿时消失,眉眼染上烦躁,重重地盖上杯子。
“温医生。”护士从外面匆匆跑来。
“什么事?”温意语气偏冷。
护士似乎被她难得的冷脸吓到了,小声说:“急诊那边让您去一趟看病人。”
“知道了。”温意注意到她的神情,语气稍缓,“刚才有点累了,我现在就去。”
“嗯嗯没事。”护士很能理解她。
温意按灭手机,下楼往急诊去,急诊科无论什么时候都几乎是乱成一锅粥的状态,她刚到那就被急诊科的医生林严抓过去:“快来看看他。”
温意冷静地拉开病人的前襟放上听诊器,看着病人满身的伤口皱眉:“止血了吗?”
“正在做,这不是人手不够吗?”林严招手喊护士过来。
“止血之后送胸外,联系家属,他气胸,黄忆霖今天在胸外。”温意言简意赅。
“快去找他家属。”林严冲一个方向吼。
温意收了听诊器,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没事。”林严抹一把汗,手下动作不停地按纱布,语速也很快,“忙过这几天,等新的实习生来了,我就能休年假了。”
“我年假好像也还剩几天。”温意想起来。
“一起休。”林严随口说。
温意见他忙,便不准备打扰他了,转身走的时候,视线随意一瞥,忽然在急诊室的角落看到一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干净朴素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手上不小心剌了口子,医生正在给他缝针,温意看到的时候已经缝好了,那男人正在止不住地向医生道谢。
急诊科人来人往,喧嚣吵闹,温意却忽然愣在原地,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待看清男人的脸之后,她全身的血液倒流上涌,大脑在一瞬间迎来当头一棒,嗡嗡的耳目失聪。
男人起身的同时,不知为何也朝她这边投来一眼,四目相接,她看到男人捂着手,嘴唇颤抖,也愣在原地。
温意脸色苍白,死死咬住唇,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想抬脚走过去,脚底却被死死黏在原地,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最后看了一眼她,转身有些急切地离开急诊室。
“温莫林!”温意终于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眼眶蓦然掉下一滴泪,她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挣扎地分开乱糟糟的人群追出去。
大厅中的人更多,温意视线刚捕捉到男人灰色的衣角,下一秒便消失在人海中,温意呼吸急促地追上去,迎面撞上端着托盘的护士。
“砰!”铁质托盘掉在地上,护士吓了一跳,连忙蹲地上去捡,起来看到温意,“温医生,你没事吧。”
温意手脚发凉,眼睁睁看着温莫林彻底消失在人海中。
她双手崩溃地捂上脸,护士被她吓到了,连忙担忧地去碰她的肩膀:“温医生!温医生!你还好吗?”
“我没事。”温意放下手,护士看到她眼眶红得吓人。
“温医生……”
“我没事。”温意垂下眼,手仍然在发抖,她几乎是再勉强也扯不出笑容,只能对被她撞到的护士说了一句“对不起”。
护士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眼睁睁看着温意脱下白大褂离开。
另一边,刚从警队里出来,正准备去开车的顾连洲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拉开车门坐进去,笑着接起电话:“忙完了吗,我正准备去接你。”
那边没说话,他只听见温意沉绵的呼吸声。
“温意?”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忽然没来由地发慌。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疲惫:“抱歉,我有些累,下午不能跟你出去了。”
“没事,你现在——”
话没说完,耳边响起被挂断电话的“嘟嘟”声。
顾连洲心一沉,尝试再次拨过去,那边已经显示对方手机关机。
他不死心,再拨了一次,还是显示关机。
天边飘来一片片乌云,明明上午还是春光大好,此刻天色仿佛一瞬间暗沉了下来。
顾连洲在车里坐了十分钟,一支烟燃尽,他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开往医院。
到了医院,胸外果然已经不见温意的身影,顾连洲驱车回家,人到家门口想要敲门时手却放下了。
他盯着黑漆漆的门,片刻后,转身去保安室查监控。
监控里显示温意没回来过。
她不在医院不在家,上午送她去上班时,她尚且笑盈盈地和他说再见,然而刚才电话里,她语气却平静倦怠地叫人心慌。
顾连洲握着方向盘,闭了闭眼,心底一片沉沉。
春日渐暖,午后乌云爬上天空,太阳被遮挡,以至于刚过四点钟,天空便好似平日里六七点般暗意沉沉。
温意坐在地铁空荡荡的车厢里,头枕着冷冰冰的座椅,地铁停在某一站商圈,呼啦上来很多人,在耳边吵吵闹闹。
她已经不知道随着这趟地铁来回第几趟了。
“爸爸,我不累,你来坐吧。”
耳边传来稚嫩的女童声音,温意慢腾腾睁开眼,在她旁边的是一对父女,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因为车厢一下上来了太多人,位置不够,父亲便把唯一的位置让给女儿坐了。
“可是爸爸想站一会儿。”父亲看起来也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挑出手里最轻的一袋零食,“囡囡乖乖坐好,帮爸爸拿东西好不好?”
“好!”小女孩软糯可爱地答应了,为自己能帮到父亲而兴高采烈。
“囡囡真乖。”男人摸摸女儿的头。
地铁微微摇晃,温意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被深深嵌入指痕的掌心,几乎要冒出隐隐的血色,而她竟然全无察觉。
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妈妈还健康,温莫林也是这么疼她的。
她和温莫林去逛超市,回家的路上她拎着一袋苹果走得摇摇晃晃,温莫林蹲下来,把苹果拎走,看到她小手上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心疼得呼呼,说爸爸给小意吹吹就不疼了。
后来妈妈生病,缠绵病榻几年,所有医生都束手无措,温莫林逐渐变得暴躁。
他在妈妈面前仍然是温柔的样子,但对她却不复从前疼爱。
因为医生说,妈妈的虚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产的时候失血过多导致。
温莫林对妈妈的爱,转移到她身上,就全变成了恨。
这种情绪,在妈妈去世后达到了顶峰,温莫林开始酗酒赌博不务正业,不管她的日常生活,偶尔回来扔一些钱。他不会动手打她,但每每看向她的目光,总让幼年的温意觉得自己应该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再后来,高考之后,温意回到家里,推开门看到温莫林面无表情坐在餐桌旁。
她的行李都已经被收拾好,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摆在沙发旁,温莫林喝了一口白酒,扔出一张新的银行卡在她面前。
他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这是用她的名义办的银行卡,以后每个月,他会往里面打生活费。
“我会养你到大学结束。”
“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这是温莫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零碎的回忆碎片从记忆深处涌来,温意靠着地铁挡板,眼皮沉沉。
旁边的父女已经下车,地铁走走停停,广播中甜美的女声播报着下一站即将到达云行路站,请各位乘客紧握扶手,在右侧车门下车。
温意缓慢地睁开眼,在地铁再次停下的时候下了车。
地铁站来往穿梭的人很多,云行路地铁站是近些年新建的,各种设施都很新。
温意刷卡出站,自动扶梯缓缓往上,天边卷来一阵风,乌云微散,色调深丽的黄昏暮色好像近在眼前。
这里从前是一片破旧的筒子楼,如今高楼挺立,小巷翻新张灯结彩,全然不复记忆中的任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