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揽月
“这不是还没声音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口角我们也不知道啊。”班主任侧头问,“夏莓你先说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低着头没说话。
班主任气急,又指了指她旁边:“程清焰, 你来说!”
程清焰声线平稳,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包括口角的原因和内容,也包括那句“杀人犯的儿子”。
他依旧全程不卑不亢。
反倒学部主任和两个班主任都愣了下。
说实话,想要中途转学来明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时是校长直接通知说高二要来个新学生,他们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些来头的,后来也没想到竟然成绩那么好,更没想到现在竟然还牵扯到什么“杀人犯的儿子”。
办公室内安静了会儿。
班主任轻咳一声,说:“你看看,老林,这孩子们错是肯定错了,但真没有到错得无药可救那地步,温同学所作所为对他们而言本身也是种伤害,当然,他们这个应对方式肯定是不对的,就是你这处分的时候……还是要再衡量衡量,别太严苛了。”
“温媛媛那边怎么样了?”学部主任问。
文科班班主任说:“刚刚问过一起过去的老师了,包扎好了,缝了几针,幸亏没出什么大事。”
学部主任也松了口气:“家长联系了吗?”
“联系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外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温媛媛爸妈都来了,两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径直朝夏莓冲过来:“就是你害我女儿缝了好几针?!看看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姑娘,必须给我严惩!严惩!”
三班班主任连忙冲上去拦住学生家长:“诶诶诶,冷静一下温媛媛父母,冷静一下!”
程清焰一把将夏莓拽到自己身后。
陈以年听不下去,冷眼看过去:“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
家长听到他的话,愣了下,而后彻底怒从心头起:“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啊?!你们欺负完我女儿,现在还打算欺负我们了是不是!?”
班主任满脑门子的汗,忙着劝和:“没有没有,您二位先坐下来,这事儿的经过都还来得及跟您交涉过呢。”
眼看着这两拨人不能在一个屋檐下,否则他都要拦不住了,又扭头说:“程清焰!你快、快点先带他们回教室去!”
程清焰唇线抿得平直,一言不发,拉着夏莓的手就往外走。
刚要走出门口时,听到温媛媛母亲尖着嗓子说:“交涉什么交涉!这事还不清楚吗!我家媛媛都跟我说了,这小姑娘一看脸就是狐媚子,你们老师这怎么管理学校的,男女生在学校里还可以随便拉手啊?”
程清焰脚步一顿。
夏莓下意识仰头看了他一眼。
她脑袋是懵的,其实没怎么听清那个女人说的话。
然后程清焰松开她的手,折了回去。
他步子又大又急,带起凛冽的风,几步迈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被他这架势吓得“哎哟”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梗着脖子继续叫嚣:“怎么,你还要打我啊?!”
程清焰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忽然扯起一个凌厉的冷笑。
“我本来还想她那满口脏话是跟谁学的,现在明白了。”
他咬字咬得利落,每个字都冷硬,“你搞清楚,缠着别的男生不放的是你女儿,到处造谣别人的也是你女儿,说了一堆混蛋话欠揍的也是你女儿。”
“你……!”女人怒目圆瞪,“你!这就是你们明哲的学生?!我告诉你,我女儿缝的针流的血,我肯定会给你讨回去!”
班主任头都要大了,喊让他们滚回去上课。
程清焰丢下一句“我等着”,转身头也不回地拉着夏莓走了。
这事闹得很大。
在无聊的学校生活中,就像是平地惊雷,激起大家的好奇心和议论。
关于唐青云和陈以年的那一则帖子已经在学校的要求下被管理员删除,这会儿热闹纷呈的是刚才那件事。
其实温媛媛伤得并不严重,夏莓推得不重,也没有脑震荡,只是伤口正好划在血管附近,出血量大,看着特别吓人,其他的倒都没事。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在上课了。
夏莓和程清焰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座位。
语文课。
语文老师正在讲今天刚刚发生的一件事——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中国第一个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说晚点会发相关的阅读材料给大家看,然后让大家拿出前天刚考的月考卷子。
夏莓拿出试卷,上面一个95的红色数字,她就这么坐着发呆。
直到程清焰忽然在她旁边低声说:“手怎么了?”
“啊?”
她愣了下,垂眼去看自己的手。
右手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深,血已经凝固了。
“哪里弄开的?”程清焰问。
“不知道,可能刚才也蹭到那个瓷砖了。”
程清焰皱眉:“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夏莓摇头。
程清焰拉着她的手到桌下,抽了张纸巾沾上水,很小心地替她把周围那一圈干涸的血迹擦掉。
夏莓眼睫颤了下,看向他。
他低着头,碎发拢住眼下的光,刚才那点不耐烦的暴戾都已经消失不见,看上去温柔又细致。
夏莓第一次产生了贪恋的念头。
因为过去的经历,夏莓几乎很少奢求一个人能长久陪在自己身边,因为反正都是要离开的,这个世界上,人生这一段路,最终都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完的,没有人能够陪你到永远。
连生下你的父母都不能,还能有谁能到永远呢?
既然不能,夏莓就不去贪恋那些不可能的事。
可是现在,她忽然希望、特别希望,未来,程清焰可以一直在她身边。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莫名。
是被一点一滴的细节汇聚而成的。
就像此刻,就像他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有哥在”,就像他故意考差的英语考试,就像他们偷偷飞往上海看演唱会,就像他赢的那场篮球赛。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程清焰好像已经贯穿了她的生活,渗透了她的生活。
就好像,那点她觉得过不去的事儿,只要有他在,他都能替她解决,替她完成。
让夏莓第一次去想,如果有一天程清焰也像从前经历过无数次的那样,也离开她了呢?
夏莓忽然觉得特别难过。
“哥。”她忽然说。
程清焰指尖一顿,夏莓很少认认真真这么叫他:“怎么了?”
声线很沉,却又透着无以复加的温柔。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叫他这一声是想说什么,最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垂着眼继续撕开创口贴上的纸,贴在她手背上,温声说:“没事了。”
下课后陈以年就出了教室,在学校顶楼看到了唐青云,她站在窗户边,安安静静的。
“唐青云。”他走到她旁边。
唐青云回头,浅浅笑了下:“你来了。”
“你没事吧?”
“没事。”她轻摇头,“这事怪我拖累了夏莓,你一会儿帮我跟她道个歉,学部主任那边我也会再去说一声。”
“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这件事其实跟唐青云真没什么关系,以温媛媛的性格,换作随便谁都能做出来今天的事,真要追根究底,还是陈以年的责任最大。
傍晚,血红的夕阳里,几只鸟在追逐。
唐青云看了会儿,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青云吗?”
“不坠青云之志?”
之前唐青云在作文大赛上获得全国的奖项,学校在布告栏上发过一篇她的校级采访,底下有一句她的座右铭,就是不坠青云之志。
陈以年看到过。
“嗯。”她笑了笑,“不过‘不坠青云之志’前面还有一句。完整的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穷且益坚。
翻译是处境越穷困,意志应当越坚定。
陈以年愣了下。
唐青云看着远方说:“其实我真的特别羡慕你和夏莓,无忧无虑,可以随心去过想过的生活,也觉得跟你们在一起玩很开心,没有压力,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因为每个人出生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明哲的学费太高了,我家里很难承担,所以我要每次都拿到全额奖学金才能负担起下一年的学费,我赌不起的,陈以年。”
陈以年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抿着嘴看着她没说话。
“现在是高中,我们还要考大学,我要现在足够努力才能在未来做选择的时候尽可能地轻松一点。”
唐青云看着他,本来想说我们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说。
但又想到陈以年过去那些层出不穷的花边绯闻,怕自作多情,没说出口。
等到那时候,陈以年大概早就对她没兴趣了。
就像直到现在唐青云都不知道为什么陈以年会喜欢她。
陈以年安静了会儿,忽然说:“刚才那节课,我们班上语文课。”
“什么?”
“老师说,莫言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了。”
他这话说得很突兀,前言不搭后语。
唐青云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