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齐安雅笑着摇摇头:“王哥你别客气,我知道你说的肯定是工作上的要紧事。”
“只要你和孝文没怪我就行了……孝文如果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啊,我收拾他。你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上高中的时候也被学校里的小流氓欺负过,还是我这个当大哥的穿着警服去替他摆平的。”
这是于孝文从来没有跟她提过的事。但不提总有不提的理由。齐安雅尽量收敛住脸上惊讶的神色,她转移了话题:“王哥,你这是要去约会?”
“约什么会啊,人家都不理我了。”他尴尬地笑笑,“我要和师傅一起去扫墓,师傅让我去买点漂亮的花。”
“哦。”齐安雅点点头。和师傅一起去扫墓?难不成是去看于孝文的妈妈?那于孝文怎么没去而是和王哥一起去?齐安雅脸上的神色让王睿明看出来了,他说:“是我师傅的一个同事,算是我师叔吧。多年前牺牲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我们去看看他。”
说到生日,王睿明又说:“对了,小雅,诶,你不介意我叫你小雅吧?你姓什么?”
齐安雅说:“我姓齐。”
“那我叫你小齐算了。对了,这个礼拜天给我师傅过生日,你知道吧?”王睿明问。
齐安雅有点惊讶,于孝文跟她说的时候压根没有说过王哥也会去,或者于孝文压根自己也不知道而是于爸叫的王哥?无所谓了,齐安雅想,虽然于孝文有可能会有点不高兴,但有王哥这个人在也不是毫无益处,至少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于爸应该不会问太多太私人的问题。
“你知道于伯伯喜欢什么样的蛋糕吗?”齐安雅问,“我想给他订个蛋糕。”
“我想想啊,他没有什么忌口的……对了,有一条,你弄什么都好,不过可千万别给蛋糕上面弄个寿桃寿星什么的,我师傅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大了。你就订一个看起来就是给年轻人吃的蛋糕他就最高兴。”
王睿明话音刚落,齐安雅在等的那路公交车进了站,齐安雅向王睿明摆了摆手,说:“谢谢王哥,王哥再见!”
王睿明也朝她摆了摆手,公交车驶离站台以后,他带着花走向了路边停着的车。发动车子前,他给于建新发了一条语音:“师傅,我现在过去接你啊,大概二十分钟就到。”?
第27章 .
冯望去世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冯家父母生冯望的时候都已经年过四十。他上面有三个姐姐,早年间就都嫁到了外地,和他甚少走动。冯望牺牲以后,队里联系了他的父母和三个姐姐,经过协商,他们终于同意把冯望安葬在川江。
冯望葬礼的那天,队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去了,于建新破天荒地喝了一个大醉,杨秋红和两个邻居举着手电去街边的小饭馆里把于建新连拉带拽地弄回了家里,他一进屋就吐了一地。杨秋红没怪他,知道他心里难受。
原本他和杨秋红已经安排好,想把光华高中里的一个新入职的英语老师介绍给冯望,英语老师也同意,两个人已经约好了下个礼拜就要正式见面。结果北蔡市的同志们发来了公函,说他们刚刚打掉了一个贩毒团伙,不过其中的一个毒贩逃到川江了,希望他们川江刑警能配合抓捕。这事本来是要于建新去的,结果那几天正好是于孝文扁桃体发炎住院,于孝文的姥爷也因为胆结石做了手术,杨秋红两头来回跑实在辛苦的很。冯望才说让于建新回家照顾家人,他跟着去,他说漏网之鱼只不过是一个小下线,捉拿归案应该很容易。
结果就是行动里出了事,那人的手上也不知道是抹了油还是涂了肥皂,在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里按住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挣脱出了一只手,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弹簧刀,结果对着冯望右腰上就来了一下,刀刃刺破了肝脏,冯望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没救回来。后来于建新才知道,刺冯望的那把刀上还被穷凶极恶的毒贩涂了毒药。
后来每年光华高中的爱国主义教育中都多了一项,校外辅导员刑警于建新的禁毒教育,他声情并茂地讲到自己早逝的战友,讲到自己亲见的那些因为毒品被毁灭的生命和希望,他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说呀讲呀。坐在台下观众席里的英语老师在冯望牺牲的三年后结婚了,可每年于建新的讲座,她都必然带着全班同学参加。
王睿明把花在冯望的墓碑前摆好,和于建新一起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他说:“老冯,我来看你了,祝你生日快乐。” 墓碑上没有冯望的照片,于建新闭起眼睛,剑眉星目的冯望在他的心里永远年轻,永远意气风发。
于建新在心底默默地对冯望说:“老冯,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吧,希望咱们的那个案子能快点破获。为了死者,为了你,也为了我。”
王睿明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像是哭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局里每年都有悼念逝去英雄的活动,他虽然没见过冯望,可关于他的事却是听过的。队里曾经也有种说法,说冯望是替于建新死的,如果那天不是冯望自告奋勇顶了于建新的差事,那,那一刀估计就得扎在于建新的腰里。
这样的话于建新肯定听到过,他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把那个沉重的十字架扛起来。王睿明给师傅递了一根烟,又点燃一根,摆放在师叔的墓碑前。
阴阳两隔的兄弟俩抽完了一支烟。于建新说:“十年前,冯望的父母相继去世,冯望的大姐曾经寄给队里一些冯望留下的工作日志,随包裹寄来的信里说这些东西原本是早就应该交到组织上的,但当时冯望的死对老人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老人就把冯望的东西都留在身边当个念想。我当时看了那几本工作日志,但是也没从里面发现什么线索。”
“那些笔记现在在哪?”王睿明问。
“就在我家里。”于建新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觉得也许我离通往真相的路已经挺近了,可像是绕进了一团雾里,四处乱摸,好像摸到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当局者迷’。”
王睿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话题太沉重了,他想转换一下气氛,“对了,师傅,我刚才买花的时候,在花店门口的公交车站看见孝文的女朋友了。”
“小雅?”于建新问,“她看起来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精神头好不好?”
“挺好的呀,挺正常,刚下班,等车回家呢。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你上次来家里撞见她那天,她小姨出车祸死了,我听孝文说,小雅对她这个小姨好像有挺深的感情,她姥姥妈妈都没了,小姨也没结婚,所以后事还得她去办……”
王睿明吃了一惊,“怎么会出车祸呢?”
于建新说:“好像是过马路的时候让车撞的吧,具体细节就连孝文也不太清楚,下次见孝文了我再问问他。”
“嗯,你问问他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交警队那的人我都熟。”
“那倒不用,反正现在人也已经火化了。剩下的就是看小雅什么时候能恢复好心情,我还想着快点让她和孝文把婚事定下来……”于建新咂咂嘴,“怪不容易的,这孩子,那么一个小姑娘,现在也没什么亲人了。”
“没亲人可以制造亲人嘛,将来让她和孝文生三个娃,我就是娃的大伯。”
“那也要小雅愿意生才能生啊,你以为生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别说孝文了,你这个娃他大伯还打光棍呢?准备怎么办啊?实在不行,你上那什么交友网站上注册一个……”
“别,别,师傅您饶了我吧,我妈现在天天跑到人民公园相亲角那举着个牌子想把我给卖了,我现在都不敢回家,每次回去就念叨啊,说他们着急地起了满嘴的泡,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也替你着急,真得抓点紧了。”
天已经很黑了,有陵园的守园人打着手电从远处过来,王睿明和于建新把灭了的烟头收好,于建新说:“老冯,我下次再来看你。”他和王睿明一前一后地下了山。
王睿明把于建新送到楼下,于建新一个人上了楼。一进屋,他就想起了刚才和王睿明说起过的冯望留下的工作日志,此时此刻,他倒是想再看一看了。
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床底下摸了一阵,摸到了一个纸盒子,拉出来抚去上面的灰,打开,几个棕色牛皮纸的小本子出现在了于建新的眼前,封面上印着“工作日志”,下面姓名的那一栏里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冯望”两个字,这熟悉的字迹让于建新的心头一热,自己有太多年没见过这个字迹了。
于建新拿出一本翻了几页,那是冯望一九九四年的工作日记,那个时候的冯望应该还在派出所里上班,他是在基层派出所表现突出才被调到刑警队的。于建新看了几页,那里面记着的都是一些他作为片警的日常,比如鲁大妈家后院养的鸡下的鸡蛋被人给偷走了两个,鲁大妈怀疑是隔壁的小四,然后两家人从骂架到打架,还有家里的妯娌两个拌嘴,找婆婆给评理,结果婆婆一番劝架下来,两个儿媳妇却都觉得婆婆偏心对方,最后婆婆被俩媳妇一人推了一把,还有就是在几路公共汽车上抓了个扒手……日志的最后还写了很多名人的语录,看来是年轻的冯望为了激励自己而专门摘录的。于建新感慨万千,他觉得冯望如果还活着,那么他说不定早就解开了那个灭门案的谜团,对于那个案子来说,自己就是冯望的未亡人,自怨自艾没有用,只会浪费时间而已。于建新把那些日志都拿到写字台上,扭亮台灯,继续看了下去。
在 1995 年 6 月的一个本子里,于建新看到了一篇关于去川江金泰中学寻找失踪学生的简短笔记。上面写着:“高三学生赵海亮,没朋友,没感情纠葛,星期五失踪。”在那行字的下面,还写了几个字,不过笔迹很潦草,上面还有想要划掉那几个字的两条线,于建新把老花镜戴好,在台灯下仔细辨认,斟酌了好半天,才觉得那几个字应该是“高二,安?”
于建新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赵海亮是谁于建新自然是清楚的,再看到这个名字,也让他想起了当年第一次看到这本日志时的情景。这也是这些日志里唯一可以和姜家灭门案沾点边的东西了,毕竟赵海亮是犯罪嫌疑人赵海明的胞弟,不过他的死应该和灭门案没有任何的直接关系,间接关系倒是有的,那就是它让赵海明变成了一个更加易怒和暴虐的人,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姜家人惨烈的死亡。
于建新记得自己和冯望去赵家老房子的那条街走访,邻居们提起赵海亮都是摇头叹息,都觉得他死的太惨。他掉进了马道巷里的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在地底下被冲出去了四十多米,后来身体被一根树枝卡在了拐弯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当时就被淹死了,还是被卡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被慢慢涌进来的越来越多的雨水淹没的。不过他的尸体是几个月后才被维修下水道的人发现的,弄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白骨化了。也幸亏被卡在那,万一跟着下水道一路流到江里河里,那想要再找到就更难了。
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于建新拿起来一看,是于孝文发来的语音消息,点来一听,儿子说的是:“爸,跟小雅说好了,这个礼拜天一起帮你过生日。”
于建新笑着回复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第28章 .
赵海亮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年的八月底了,高考早已落幕,原本被期待着可以替母校争光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堆白骨。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学神失踪,一直下落不明的影响,很多人的发挥都不如预期,那一年,金泰中学的高考成绩可谓是惨不忍睹。
赵海明来学校闹了几次,说都怪赵海亮班的班主任,赵海亮又不是无家可归,可他非得让赵海亮去他的家里住,去了,又不看好他,让他胡乱跑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原本是教学骨干的班主任自责不已,后来再也没有带过毕业班,第二年就自己提出申请,被调到初中部了。
整个夏天安小寒都在埋头学习,她自然没有拿到赵海亮的那些学习笔记,当赵海亮被确认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躲起来大哭了一场,她不是哭赵海亮,而是哭自己。她明白自己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可当她在本地报纸上看到那些关于赵海亮尸体惨状的描写,她还是吓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个夏天,她都和姜绪柔靠着纸条联系,纸条也不是每个周日都有,有的时候她到了桥下,没有纸条,也没有姜绪柔。她不知道姜绪柔是不是已经来过,就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等过她,可是她没出现,她又没法再等,所以只能走了。至于她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纸条,安小寒也有自己的猜想,也许姜绪柔不能确定在安小寒的心里,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比赵海亮还要可怕的人,也许她还没有做好要分享更多事情的准备,但是,她需要某个安全的人站在她的旁边陪着她,不是可怜她,不是评价她,也不用发表什么感想,就是陪着她就行。她说过,她们那个家里,唯一对自己好的活物,是一只叫欢欢的狗。
安小寒想给姜绪柔留下一张纸条,但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因为那天,在自己的逼迫下,姜绪柔不得不告诉了她自己要故意激怒赵海亮的原因,这个原因让安小寒觉得她以前认知里的整个世界都被撼动了,甚至破损了。因为姜绪柔说的是:“我需要有一个人可以替我杀了姜运阳。”姜绪柔知道虐猫的赵海亮也许不会疯狂到那个程度,可她已经打听过,赵海亮还有一个如暴君般喜怒无常,而且进过监狱砍过人的哥哥。
那个时候安小寒还不是完完全全了解事情的全貌,但是她能隐约地感觉到,姜绪柔想要杀掉姜爸爸的原因是难以启齿的。她那么干脆地就说出了想要杀掉姜运阳的意愿,仿佛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本身就能给她带来满足,但对于安小寒追问她的为什么,她却三缄其口。
此时此刻的姜绪柔是安小寒从未见过的,她惊慌,混乱,六神无主,甚至还有一丝被人逼迫的委屈,无论是她还是安小寒都没法完全地消化赵海亮死掉了的这件事。如果一开始姜绪柔就实话实说,不用照片的事引赵海亮出来见面,赵海亮就不会死,如果后来,赵海亮追她们的时候,安小寒没有逃进马道巷,那么赵海亮也不会掉进那个下水道。所以,对于赵海亮的死,她们两个人都有责任,谁也逃不掉。
不过,在安小寒看来,还是姜绪柔的责任更大,自己跑进马道巷只是个不幸的巧合,而姜绪柔则是一开始就别有目的。每次安小寒这样想着,内心的负罪感就会少了很多。但是,真的是巧合吗?夜深人静的时候,安小寒也问过自己,那天她明明可以沿着街道一直跑,跑到人多的地方呼救,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了马道巷的路标就义无反顾地冲进去了呢?难道不是潜意识里知道,马道巷里也许有可以用来当做陷阱的东西呢?安小寒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她不知道,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确信的是,即使赵海亮是个内心扭曲的变态,她也从未想过让赵海亮死,自己只是一个凡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心力和权利去审判和惩罚另一个凡人。
安小寒原本想把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撒在姜绪柔身上的,你这个被惯坏的富家千金,对于这真实世界根本一无所知的富家千金,不用为钱发愁不必用豆瓣酱瓶子喝水的富家千金,也许你只是日子过的无聊,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个危险且有趣的游戏,所以想耍上几局。你真的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围着你们这种人转的吗?
安小寒早就在心里把这些话说了好多遍,可当她真正从姜绪柔的口中听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时,她又惊讶又迷惑。父女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会让一个年轻的女孩想要杀人?姜绪柔不愿细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写满了受难后的羞耻。而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能到这种程度的难以启齿的事又有多少呢?安小寒不敢深想,但脑子里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
事实上,安小寒并不了解姜绪柔。她们总是在非正常的情况下见面,连对方的生日,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动物这种最基本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就几乎是一起面对了生死时刻。安小寒想,如果赵海亮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么她们甚至都没有必要保持陌生人以外的任何关系。
但现在,一个人因为她们死了,姜绪柔也不得不说出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们没得选择,必须成为朋友。
安小寒再次来到桥下,没有姜绪柔,却有三个摞在一起的破砖头。她快速地走过去,把砖头一块一块地移开,下面什么都没有,安小寒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她来过,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她想让自己知道她来过。
安小寒的心里涌起一股纤细却复杂的情绪,她从作业本里撕下一片纸,然后写了一句话,“你的生日是几号?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把纸条折好,然后压在那三块砖的下面,为了能让她意识到这是新摆的,她特意调换了三块砖的顺序。她没有等到下个周日才去看,而是第二天就去了,砖头下面的纸已经不见了,到了第三天,安小寒在砖头下面发现了姜绪柔的回信,“九月八日。牛肉面。蓝色。”?
第29章 .
高三正式开学前的周日,安小寒和姜绪柔在那个桥墩下见了最后一面。她们并没有提前约好,安小寒从坝的那一边走过来的时候,正遇见从桥上往坝上走的姜绪柔。她们两个一前一后地顺着台阶下到桥下。
“以后咱们别见面了吧。”姜绪柔说。她的神情看起来很憔悴,脸是那种被洗过太多次后的白,皮肤又薄又脆,像是一做表情就会碎掉,“只要咱们永远不联系,那就没有人会知道咱们和赵海亮的事有关系。”
安小寒点点头,这也是她的意思。她们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桥墩下除了石滩,杂草和垃圾以外什么都没有。安小寒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出门,像是有种必须要见到姜绪柔的急切感一直在催促着她。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出来见她,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当她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从头回忆起一切,想起那阵急切,她才意识到,自己苦行僧般的生活太乏善可陈,她那样地活着正是为了有一天自己可以逃离那样的生活。而姜绪柔,以及那个她们两个因为要守住秘密而促发的友谊,都是出现在她贫乏生活里的意外,如海浪撞击上岩石,破碎,却又闪着光芒。
“你的爸爸,我是说姜运阳,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安小寒问。
有风吹过,安小寒觉得姜绪柔像是打了一个寒颤。她仔细望着姜绪柔,今天明明很热,可她还是穿了一件泡泡袖的长袖衬衣,两边的手腕上都带着好几串珠串手链。
“你不用知道太多,你也帮不了我。”姜绪柔说,口气有点丧气。
“不知道你学习怎么样,你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外地的大学里去。上大学的时候你可以申请奖学金,也可以勤工俭学,不要家里的帮忙,那样你就可以摆脱姜运阳了……”像是安慰她似的,安小寒喋喋不休地说。
“没有那么简单,樱花落海洋他不会放我走的,除非我死。”
她的话让安小寒吓了一大跳,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她虽然想问,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姜绪柔突然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安小寒犹犹豫豫地接过去一看,是一张书店的消费券,面额是五十。
“这个你拿去用吧,还有三天就到期了。”
“你不用吗?”
姜绪柔摇摇头:“这个对我没用,你应该比我更用的着。”说完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安小寒在她的背后叫住她,“你以后还会来看……三块石头的事情还作数吗?”
姜绪柔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浮上一个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然后离开川江这个鬼地方。”说完这句话,姜绪柔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己不会再见到她了,安小寒望着她的背影想。这样也好,她握紧了手里的消费券。
开学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安小寒又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说有人要见她。她心里打起了鼓,以为又是那个姓冯的警察,在赵海亮的尸体被发现以后,那个警察还找到过安小寒一次,他去了安家,问安小寒知不知道赵海亮为什么会去马道巷那里,安小寒说不知道,自己和赵海亮的所有谈话都只是在探讨学习,她对赵海亮的私人生活一无所知。警察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安小寒的心理作用,还是只是警察的职业习惯,那个警察的目光如炬,安小寒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审视。无所谓了,反正再怎么问,自己就是不知道。还有一年,熬过这一年,自己也许就真的可以永远的离开川江。
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安小寒注意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旁的教导主任指着自己对那个男人说:“这位就是安小寒同学。”
安小寒自己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看他的气质,绝对不会是警察。她走过去,对着那个男人说:“您好。”男人友好地伸出手,安小寒跟他握了手。
“这位是运阳集团的副总姜鹏先生,这次来学校专门来看看你。”教导主任微笑着说。
安小寒的脑子“嗡”的一声,姜鹏,那也就是姜绪柔的哥哥,他怎么会突然来学校,来看我,为什么要看我?
“我们公司一直都很注重帮扶家境贫困的优异学生,我父亲在几年前也帮助过安同学,这次我来呢,看到安同学依然是那么的优秀这么的努力,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帮扶活动得继续做下去……”姜鹏把原本对着教导主任的脸转到对着安小寒的这一边:“安同学,希望你在高三这一年继续努力学习,今天呢,当着你们老师的面,我代表我们公司向你许下承诺,只要你的高考成绩过本科线,你大学四年的学费就由我们运阳集团承担,当然如果学校里还有像安小寒这样成绩优异家境贫寒的同学,我们也会鼎力相助的。”
“哎呀,这太好了!感谢感谢!”教导主任笑着道谢,两只手都伸过去,握住了姜鹏的手用力地握。
安小寒感觉班主任在背后捅了捅自己,她赶紧说:“谢谢姜总。”
“那今天就先这样,我们公司的事挺忙,我也得回公司了。”他回过身指挥一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小黄啊,你去把车后备箱里的东西卸了搬上来。”被叫小黄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
“知道带高三毕业班的老师们肯定都很辛苦,所以我带了点糕点水果,算是慰劳大家,大家都辛苦了。”姜鹏说完就朝着办公室的外面走。教导主任和安小寒班的班主任都跟在他的后面,安小寒本来还愣在原地,可看到班主任一直对自己使眼色,所以她也跟了上去。
几个人又站在办公室外面的楼道里寒暄了一阵,姜鹏的司机小黄跑上跑下了好几趟才把东西全都搬到高三年纪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忍不住惊叹,有成箱的健力宝饮料,有西瓜菠萝草莓水蜜桃,有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还有一大箱海鲜。办公室里传出来的赞叹和道谢声把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又吸引了回去一探究竟。就在那几秒钟的空档里,安小寒听见姜鹏说:“不要再去找姜绪柔!”他的口气很严厉,跟刚才儒雅商人的口气大相径庭。
安小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
姜鹏又说:“她的一切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