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文鹤
于孝文洗完了碗,也进到里屋来,三个人对着一张于孝文婴孩时期的照片笑了起来,照片里张嘴大哭的于孝文一只手举着布浪鼓,一只手握着一根雪糕的木棒,脚前面的地上是一块摔碎的雪糕,想必按下快门的几秒前三岁的于孝文还是乐呵呵的。
就是这样充满温情的时刻,再次让齐安雅肯定了自己决定来见于孝文家长的决定没错。大概从去年过年开始,齐安雅就感受到了来自继父的越来越多的暗示。他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催婚里,并没有几分出于对齐安雅个人未来命运的担心,更多的反倒是快点有一个能让齐安雅正式脱离这个家庭的理由。也对,妈妈走了以后,那个家似乎和她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了,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血缘上的牵绊,那也仅仅限于和自己有着同样母亲的妹妹。齐安雅在心里笃定,妹妹对妈妈的感情不会有自己对妈妈的感情深。毕竟在继父出现前的那些年里,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妈妈,而妈妈的世界里也只有自己。不可否认的,继父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妈妈,可也让自己少了一半的妈妈,妹妹出生后,原本的二分之一又被分走了一半。妹妹小,要让着妹妹。爸爸妈妈工作忙,你要帮妹妹辅导功课。出门要带好妹妹,你是姐姐,要时时刻刻保护好妹妹。这些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妈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她是比妹妹大了七岁,可她一直觉得妹妹的内心其实比自己的强大了太多,她有爸爸,也有妈妈,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走路都带风。自己才是弱小的,需要时刻被保护的那个,可是,那个只剩四分之一的妈妈什么也不知道。
齐安雅知道她努力了,她用尽全力却又尽量不露声色地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努力维系着自己的丈夫和前夫留下来的女儿之间的敏感关系。不光是她,家里另外的两口人也看到了,所以三个人心照不宣地在她的面前扮演着父慈女孝姐妹情深的画面,一直到她病逝。丧事一办完,继父对她曾有过的亲近都如卸妆时被擦掉的油彩一样消失了,他开始用对待客人一般的态度对待齐安雅,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齐安雅心里还念着母亲病逝前交待她的话,让她一定要孝顺父亲照顾妹妹,于是她每个月都至少提着东西回家一次,提着的东西里有时令水果,有给继父的衣服,还有给妹妹的参考书和文具,一开始他们三个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一顿饭,渐渐的,饭被一杯茶或者一杯水替代,后来明知道今天是自己要回来的日子,自己也提前打过了招呼,可她一进门就见继父正忙着换鞋出门,说突然跟人约好了有事。妹妹一个人在里屋学习,跟她打过一声招呼后,就关上了卧室的门。她一个人木然地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她想念自己四分之一的妈妈,如果妈妈能活过来,哪怕她从此能说的话就仅仅只是托付的叮嘱,只要能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她也心甘情愿。
在那之后她不再每个月都回一次家,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象征性地露一下脸。那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如果再想有家,就只能靠自己了。
齐安雅压制住内心翻涌出来的酸楚,微笑着翻动着指尖的相册。
第3章 .
王睿明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二点半了。 相册看到一半的时候于孝文就注意到于建新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样的一直看表,十二点一过就开始在大门附近徘徊,又去阳台上张望。后来不等人敲门他就去开了门。见来人是王睿明,于孝文心里浮上一丝不快,不仅仅是因为他明白父亲又要去义务劳动了,更是因为他偏偏选择在今天登门,原本他打算午饭过后全家人一起去看一场合家欢的电影的,这下压根别想了。
“师傅。”刚进门的王睿明叫于建新,看到从里屋出来的于孝文,他对着于孝文笑笑:“哟,小文回来了。怎么样,一切都好?”
“王哥。”于孝文挤出一个笑,“我还行吧,嫂子好吗?”
“我还没结婚你哪来嫂子呢?”王睿明摸摸后脑勺,大大咧咧地说:“我上个月刚被人甩了。”
“就那个姓康的姑娘?为啥啊?”于建新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就得有很多很多的钱,可惜你哪一个都给不了我。’”王睿明苦笑着说:“反正人家就跟我这么解释的。”
“那就不能再争取争取?”于建新问。“你也真的得赶紧成个家了,年纪真的不小了,你不着急我都替你着急。”
“我也着急啊,可人家把我电话微信全都拉黑了,我还去她单位找过她两次,还买了花,可人家躲着我不见,差点把人家写字楼的保安招来……”
他说这话倒是把于孝文给逗乐了,“那保安知不知道他要抓的人是刑警啊?”
“行了行了,废话不多说了。”于建新打断闲扯的两人,他看了一眼王睿明,“说正事要紧。”
王睿明赶紧收起了嬉皮笑脸,跟着于建新进了另一件卧室。从门口到里屋的路上,齐安雅正好从于孝文的房间出来,和王睿明打了个照面,没人给做介绍,两个人只好互相笑了一下,以示礼貌。
于建新的那间主卧现在已经被他改造成了个小型办公室。墙上挂了个黑板,黑板上写着一些零碎的,大概只有于建新本人才能看懂其意义的词语,例如:“斧头”“烟头”“口香糖”“美工刀”“小狗”,“梅雨季节”,有的词旁边还打着问号。写字台上摊着一堆新旧不一的笔记本。
于建新和王睿明一进屋,门刚一关上,于建新就问:“你说有进展了,是什么意思?”
王睿明知道师傅的脾气,他没再耽搁,赶紧说:“上个星期旗城警方破了一个电信诈骗的案子,团伙不大,总共就三个人,抓捕也很顺利,带回去一审,也很快交代了作案经过……”
“嗯,你接着说。”于建新皱着眉头,听到现在,他还是没听明白这些和那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然后就是采集犯罪嫌疑人的 DNA,然后收录进了数据库里。昨天晚上我接到旗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有个人的 DNA 和川江市的一起旧案子的物证上提取的 DNA 给比中了,我问对方是什么案子,对方说是……“
“ 99 年川江央谭路姜家灭门案?”于建新抢白道。
“是的。”王睿明点了点头。“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在电话里确认了好几次。可对方说得清清楚楚。为了了解情况,我昨天晚上连夜开车去了旗城,今天一大早就和旗城的同事们见了面,也见到了这个电信诈骗的嫌疑人,不过我一见到他,我就觉得事情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人叫白胜和,今年三十一岁,那 1999 年的时候他不是只有十二岁吗?而且我问他有没有去过川江,他指天誓日地说从来没有。”
“那这次比中的 DNA 是从哪个证物上提取出来的?”
“口香糖。”
“是烟灰缸里的,还是握在手里的?”对于那个案子里现场遗留的物证,于建新早就烂熟于心了。
“握在手里的。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事太奇怪。我跟队长汇报了以后,队长让我来问问你,毕竟没人比你对这个案子更熟。”
于建新没有说话,脑子飞快地转着。
“旗城那边的同事已经开始核实白胜和所说的内容了。主要的问题就是,即使他在 99 年的时候去过川江,他那个时候也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小孩,能和灭门案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认识的人里可能有跟姜家有某种关系的人。”
“有故意包庇某个人的可能吗?”
“我觉得不太像,师傅您是没见到他,我看了他接受审讯时的录像,回答问题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像自己才是受害人一样,他说他从小就学习不好,人也笨,社会经验不够,加入团伙也是上当受骗,旗城的同事说在抓捕现场的时候他就开始哭,开始求饶,说自己错了。电信诈骗东窗事发都能吓得他屁滚尿流,更别提灭门案这么严重的事了,我看他不像是有胆包庇犯下这么大事的人。”
于建新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个进展与他期盼里的相差太大,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至少这让他更确定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坚持的信念,那就是,灭门案的凶手绝对不止一个人。
于建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盒,忍了一天了,不想再忍,此时此刻,他需要这支烟。
他把烟盒的口冲着王睿明,王睿明摆摆手说:“我戒了,老抽烟嘴里的味道太难闻,女孩们都嫌弃。”
于建新笑了王睿明一下,然后为自己把烟点着,升腾起的烟雾里,他又想起了十九年前。
似乎每座城里都不缺奇闻异事。
川江也有,最轰动的就属一九九九年央谭路的姜家灭门案了。做服装生意的老板姜运阳,其妻魏欣,其子姜鹏还有家里的一个苏姓保姆都被砍死在家中。说是灭门案也不严谨,因为姜家还有一个小女儿姜绪柔在那之后不知所踪,不过现场发现了属于她的大量的血迹,还有不少被撕扯下来的头发和一片指甲,法医说出血量已经超过了致死的量,再加上现场惨烈的打斗痕迹,几乎可以判定,她是被人掳走了。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寻查找,可在那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都没有找到姜绪柔的下落,到了二零零九年,姜绪柔被认定为法律意义上的死亡,她的户口也被销了。
其实在当年,案发仅仅四天之后,犯罪嫌疑人就被锁定了,是个名叫赵海明的皮条客。这个人进过少管所,成年后也多次因盗窃和寻衅滋事进出过监狱和看守所。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这次惹的事太大,所以他在被警方抓到之前就从一栋十二层高的楼上一跃而下,天台上有他左脚上的鞋,他随身的口袋里还有一封遗书,他在遗书里承认自己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警方搜查了他的家,在成堆的泡面盒,空酒瓶和烟头里找到了一个塑胶皮的笔记本,那是他用来记录小姐接客次数的本子,笔迹专家做了鉴定,确定了遗书里的字迹和笔记本里的字迹为同一人所写。而犯罪现场也确实找到了大量的属于赵海明的指纹和鞋印。
负责走访和调查人际关系的侦查员反馈回来的情况是赵海明和姜鹏有过节,姜家出事的三个星期前姜鹏还带着几个人教训了赵海明一顿。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不少人都说听见姜鹏撂了狠话,说如果你再去骚扰我妹,我就把你剁成肉酱去喂狗。姜鹏嘴里的妹妹就是姜绪柔。姜绪柔的大学同学也在她们学院的西门口见过猥琐的赵海明,至于赵海明和姜绪柔是怎么认识,什么时候认识,姜绪柔又是怎么被赵海明纠缠上的,一直没办法查清楚,毕竟当事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姜绪柔在学校里一直属于“冷美人”,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所以旁观者能提供的线索也非常的有限。
赵海明纠缠姜家女儿,被姜家儿子带人教训后心生怨恨后报复杀人,事情看起来似乎就是这样。可还是有很多谜团一直无法解释,比如赵海明与姜鹏似乎有过节,但为什么要灭了姜家全家,就连保姆也不放过?而且赵海明个子不高,体型单薄,而姜运阳一米七八,姜鹏一米八二,就算赵海明再凶悍,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害了四个人?他如果有同伙的话,同伙是谁?同伙在哪里?赵海明又为什么要自杀?姜绪柔是他带走的吗?如果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姜绪柔在哪儿?如果姜绪柔死了,那么她的尸体又在哪儿?
当年这个案子一出,就立刻成了督办的案件,上面命令要限时破案,局长也说了狠话,如果案子不破,他就不当这个局长了。赵海明死了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沉默的众人里默默有了一股心照不宣的风向,这个案子应该就以犯罪嫌疑人畏罪自杀来结案了。虽然当时心里觉得这事肯定有问题的人不止于建新一个,但第一个把这句话实实在在说出来并坚决反对甚至阻止结案的人就是于建新。枪打出头鸟,众人都钦佩他的诚实和勇气,也为他的未来隐隐担心。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生,直到半年后,局长因为人事变动被调走,新一任的局长上任,一上任就提拔了冯望当了组长。冯望是于建新的师弟,按资质论能力要提拔怎么也是应该先提拔于建新的,可偏偏却绕过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通知下来的那天冯望请于建新吃饭,两个人坐在川菜馆里喝了点小酒。冯望心里过意不去,只能拼命地给于建新夹菜倒酒。
于建新说:“小望,你别光给我夹菜,你自己也吃。”他苦笑了一下,“恐怕以后再叫你小望也不合适了,明天开始就得喊你组长了。”
冯望赶紧接腔:“新哥,你是不是怨我。”
于建新摇摇头:“我不怨你,真的。我只是恨自己没本事。你看人小说里的日本神探,还有英国的福尔摩斯,还有什么苏格兰场,那多离奇曲折的案子人家都能抽丝剥茧地抓住真凶。”他泄气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还是自己脑瓜子笨啊,不承认不行。”
“新哥,你别这么说,你已经够努力的了,从办案子到现在,你就没踏踏实实地吃过一顿饭,也没回过几次家,你小心嫂子跟你生气。”
“你嫂子不会。”于建新皱着眉头说:“我就想不明白了,咱们已经把赵海明查了一个底朝天了,怎么就发现不了他同伙的蛛丝马迹呢?”
“会不会压根就没有同伙?”冯望说,但不等于建新说什么,他自己就反驳了自己。“这不可能,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犯下这么大的事,而且他前不久才刚挨过姜鹏的打,身上的伤应该都没恢复好。”
于建新点点头。“我还甚至想过也许杀人的另有其人,赵海明压根和灭门案没有关系,但这也说不过去,第一,姜运阳一家三口还有保姆的社会关系咱们都查了,姜运阳做生意一直秉承的都是和气生财,嫉妒他的人肯定有,但恨到要灭了他全家的人且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还真是没找出来。唯一在近期跟姜家有过有过节的人就是赵海明,现场也发现了他的指纹和鞋印,这说明他确实到过姜家,第二,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写那封信承认,还要跳楼自杀?”
冯望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这个案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清楚的。”
于建新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地说:“我就是拼了我的下半辈子,我也得把这个案子弄清楚,小望,不,组长,我希望你支持我。”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冯望,口气真诚,不带一丝嘲讽,冯望也动容了,他放下筷子,两个人举杯,“新哥,我支持你,你不是唯一一个想要找出真相的人,我跟你一起!”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人碰杯,饮下了那晚的最后一杯酒。
谁知道千禧年的深秋,冯望参与了一次追捕毒贩的行动,壮烈牺牲了。这让于建新每每想起那个川菜馆里的夜晚就又多了一层悲剧般的惆怅,他回想那两年,一有机会,他就和冯望两个人就一起去走访,去赵海明生活过的地方,找到那些老邻居,听他们讲赵海明的事,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那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王睿明听得入神,忍不住问。
“事倒是听了不少,可有用的线索倒是没有多少。赵海明他们家,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赵家父母死的早,家里就有赵海明和赵海亮兄弟俩,这赵海亮本来是他们高中的优等生,结果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傍晚掉进了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淹死了。原本赵家翻身的希望都在这个小儿子身上。邻居都说赵海亮从小学开始,成绩就一直是年级第一。赵海亮死了以后,赵海明的脾气变得更坏,揍小姐的时候下手更狠。还有人看见有一次他在路边把一条已经瘸腿的流浪狗给活活踢死了。”
“这人就是个人渣啊。”王睿明咂咂嘴。
于建新点点头。这时有人敲了敲卧室的门,是于孝文的声音:“爸,王哥,我和小雅出去一趟啊。”
于建新一拍脑门:“坏了坏了,我把小雅给忘了。”
王睿明问:“小雅是谁?”
“孝文的女朋友,人家今天第一次来家里,你看我这事弄的,把人家姑娘都给怠慢了。”
王睿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事怪我。”
“是怪你。”于建新说:“你昨天一接到电话就应该跟我联系的。”?
第4章 .
开车送齐安雅回去的路上,于孝文一直忍不住侧过头去看齐安雅的表情。等红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小雅,对不起啊,王哥突然就来家里了,不是我爸故意冷落你对你不重视啊。”
“我知道的。”齐安雅笑笑,“你别担心。”
红灯变成绿灯,于孝文把目光转移到前面的路上。“你想去看电影吗?最近上映了一部悬疑片,我看豆瓣评分很不错,要不然咱俩一起去看?”
“也行。”齐安雅说。“我看什么都行。”
“怎么听着兴致不高啊。你要是不喜欢看悬疑的,咱们看爱情片,或者喜剧都可以。”
齐安雅没说话。
“小雅,你是不是担心我爸不喜欢你?哎呀这点你放心,我爸刚才都偷偷跟我说了,说他特别喜欢你。”他把着方向盘,又忍不住望着她看。
“你看路啊。”齐安雅说。
“今天要怪就怪王哥,什么时候来找我爸不好,非得今天来,我爸也是的,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人家来找他说不定有什么特别要紧,非得现在说不可的事吧。”
“再要紧,他现在也已经退休了,还整天热血的跟一线队员一样,我有的时候都觉得王哥是来占我爸便宜的,破案是他的工作,他每次一遇到想不通的事,就过来找我爸,两个人往他那屋子里一钻,一研究起来就忘记了时间。”
“那个王哥也是刑警?”
“是啊,大名王睿明,他是我爸一手带出来的,好像是我上高二那年他进的刑警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经常来我家蹭饭,有的时候周末在我家和我爸聊案子聊上瘾了,赖着不走就睡沙发里,我妈还给他洗过臭袜子呢。”于孝文把车拐进风鸣路,“我爸呢就是这样的人,有的时候破案都破魔怔了,除了案子什么都不想。今天哪怕是美国总统来我家做客,然后王睿明来找他说案子的事,他照样也会一头扎进里屋,然后把美国总统冷落了。”
齐安雅笑了:“哪有那么夸张,什么案子啊还能让他放弃外交礼节?”
于孝文却没笑,他叹了一口气说:“就是 99 年的那个灭门案呗,那是他这一辈子的心结。”
齐安雅没说话,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那会还小呢,我就记得那一年有好几个月我都没见到我爸,一问就说我爸出差了,我妈工作也忙,我还在我姥姥家待过一阵子,后来我参加学校合唱比赛我爸也不在,我过生日我爸也不在,就连我妈过生日他还是不在,还是我姥姥和我姥爷给我妈过的生日。反正忙到最后,那案子也没破,我爸消沉了很久。”
“怎么没破呢?”
“破案哪有那么容易啊,你看电视看小说或者犯罪记录片里感觉找线索抓凶手好像是件很容易的事,那是因为你是站在上帝视角。事实上,破案就好比站在一个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你什么也看不见,你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旁边有什么,一切都是一步一步地摸索,有的时候摸到刀,摸到毒蛇,自己还会受伤,走一步,退三步……”
齐安雅跟着叹了一口气。
“那案子就是,所有能查的线索都查了都追到头了。而且当年不像现在,到处都有监控。当年连小灵通和手机都没有普及,时髦的人腰里别着呼机,给人回电话还得到处找公用电话或者电话亭,所以条件真的是有限,我敢说,如果那个杀人的王八蛋是在现在这个时代犯的案,那肯定不到一天就能锁定他的行踪。”
“灭门案,听起来真的很恐怖。”
“是啊,特别惨,一家好几口一下子就没了。诶,对了,你也是在川江出生长大的,你没有听说过这个案子吗?”于孝文问。
“听说过,我们班一个同学的舅舅好像就住在同一条街上,她老说她舅舅家那条街连年闹鬼,有人半夜听见女鬼哭什么的,估计也是瞎编的吧。”齐安雅说:“真没想到你的爸爸就是查这个案子的警察。”
“所以,我猜今天王哥那么着急来我家,我爸明知道你在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和王哥俩人一起钻里屋说话,弄不好说的就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事,所以肯定不是故意冷落你或者给你某种这个家不欢迎你的暗示。”
“我知道。”齐安雅口气真诚地说:“就算只是为了你爸爸,我也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真相大白。”
“这也是我的希望,我希望我爸能早点像别的退休老头一样,去公园里打打太极拳,逗个鸟,和老太太一起跳个交谊舞什么的,他当警察这几十年,算是够累的了。所以啊,从小我妈就跟我说让我将来一定不能走我爸的老路,一定不能当警察。我爸教我徒手夺刀和擒拿散打我妈还跟他急,就故意捣乱不让他教,我爸说让我学点防身术出门就不怕了,结果我妈扔给我一沓卷子,让我去做题,说学好数理化才是走遍天下都不怕。”
车到了凤鸣路的聚云广场,于孝文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广场里有个购物城,影院在购物城的顶楼。坐电梯去顶层的时候,齐安雅的手机突然响了,于孝文注意到她的脸色在那一秒里就黯淡了下去。他问:“谁的电话啊?”齐安雅小声说:“我爸。”然后她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也只有那么几句话而已,就让齐安雅当场愣在了原地,电梯到了顶层,门开了,齐安雅却迟迟不出去。于孝文把着电梯门,等着齐安雅。低头接电话的齐安雅只对着手机说了两句话。“在哪儿?”和“我知道了。”抬起头来,脸上刚才还在的明媚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孝文,对不起,我今天是看不了电影了。我爸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