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
周易来到就见一老一小对着 iPad 不知道在研究啥，仔细一看，竟然在分析公寓楼盘。他知道小忆最近正在吵着买公寓，于是凑过去看了眼，不得了，大大咧咧的小公主竟然做了密密麻麻的分析表，不但分了各种细项，还给每项评分。小忆一本正经地跟周工请教评分的标准是否靠谱，各项的比例权重是否合理，然后两人又用各种筛选啊透视功能对比数据。
周易忍不住失笑了，想老爸也是搞了一辈子建筑设计的，竟然还真在这里和小忆分析来分析去。
“不用想那么多，买房子就是两个字，地段。我看你筛选出来的 5 个楼盘，2 和 5 最值得考虑。这里过几年就是 CBD（中央商务区），我们公司也准备搬过去。”
啊，这么简单的吗？但听上去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不过，小姨和小姨父并不同意小忆现在买房，觉得小姑娘才毕业一年，都还没有实现自力更生，担心为她买房后不思上进。“现在也不是没房子住。你担心以后没房子卖？你问问大姨父，他搞了一辈子建筑设计，你问问他，房子是不是会越盖越好！”
呵呵，小姨和小姨父，果然是待在高校里搞了一辈子科研的人，连拒绝的理由，都这么朴素。
在 Z 城这样的一线城市，买房子当然越早越好！小忆表里列的几个楼盘，无论买哪一套都一定会升值，只不过是哪一个升值空间更大，时间更快而已。
聚会结束后周易送小忆回家，心想小姑娘确实是用心了，看她挺沮丧的，就说：“如果买 2 号楼盘，一套算下来还不到一百万。实在喜欢的话，要不我借钱给你先买下来？”
周易是想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反正以后结婚也要给她嫁妆，既然她那么喜欢这个公寓，现在房价也不高，他买下来也不吃力。之所以说借给她，是考虑到小姨小姨父的担心，让小姑娘有点儿压力也好。
“真的吗？”小忆简直要跳起来！
“稍微注意点，在车上呢，绑好安全带！”周易呵斥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笑：“有那么开心吗？”
小忆：“当然开心啦，马上就是有房的人了！”
周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小姨小姨父对房子的追求欲望不大，也能理解。”
小忆知道易哥哥是不想她对爸妈有隔阂，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是非买房子不可，主要是宜宝想买……对了，她想了想，狡黠地说：“你不会跟我收利息吧？”
“循例都要收一点意思一下吧，我又不是公益银行。”周易逗她。
“嗷，我付不起利息啊，我刚出来工作，职称约定于没有的！”
“这么穷？行吧，那利息就不收了。”
“我还要买包包衣服鞋子化妆品，我也供不起房子啊！”
小忆这家伙果然最擅长得寸进尺。周易失笑：“那你干嘛嚷嚷要买？”
“我想爸妈会出钱的嘛，谁知道他们都不支持。”小忆笑嘻嘻地说。
“好啦，我知道了。全款买下来吧，你回头慢慢再还。”
“哇哦~我就知道易哥哥对我最好了！不过啃不上老我也不能啃哥啊！易哥哥付的钱，还是写易哥哥的名字好了。”
这么懂事？周易有些吃惊，转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小忆马上又加上一句，“但我要使用权！”
“好好好，买了给我们小忆住。”
“哼，这个房子将来肯定升值，到时候易哥哥赚翻了，让老头老太太后悔去！”
“你倒是实诚。”
“不过，赚的钱，我要一半！”
这无本之利的算盘她倒是打得响亮。说她实诚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但周易当然是由着她了，本来就想着买给她的。
“location，location，location！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小忆跟赵子宜一碰头，直奔 2 号楼盘，最后选了 1702 和 1703 两个相连的单位。
去年六月收楼，两个闺蜜就一起看家具，忙碌了两个月，愉快地成了邻居。
第4章 4．命运的重击
一切都很顺利，住一起什么的最有爱了。赵子宜爱做饭，时间允许的话一般是她负责两个人的早餐和晚饭。
赵子宜做饭实在太好吃了，又特别注意搭配，把两人照顾得极好。小忆本来就是可爱型的女孩子，现在更是养得圆圆润润气色极好，大家也就彻底地放心她自己搬出来住了。
两个好朋友事业都做得不错。
赵子宜是通过校园招聘直接进的 BD，一开始在传播公关部，负责公司品牌的宣传，工作相当出色；两年后轮岗到市场部，年前刚刚升职高级经理，负责公司旗下高端护肤品牌的市场策划。因为有品牌公关的经验，在市场营销的时候下意识就会融入品牌建设的思路，工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去年开始，赵子宜就进入了异常忙碌的状态，一年飞超过 70 个航段，堪称空中飞人。所以春节后新学期开学，可怜的小忆就开始了每天在学校饭堂解决吃饭问题的生活，周末才有机改善伙食啦。
事业发展顺利，生活也很愉快，这两年赵子宜过得很自由。
但所谓乐极生悲。年后不久赵妈妈突然查出胃癌，还是晚期。当时赵子宜为品牌三八节的营销计划忙得天昏地暗。程叔叔带着赵妈妈辗转几家医院确诊后，到三月中才告诉赵子宜。
噩耗来得很突然，一下子几乎把赵子宜击倒。震惊和伤痛之下，赵子宜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跟老板申请停薪留职 3 个月，迅速交接了工作，然后独自一人带着妈妈的报告到上海和北京的大医院约专家，看病历。
在赵子宜将近 26 年的生命里，从未试过像现在这般的无奈、无力以及悲痛。当年爸妈离婚，尽管她觉得自己失去了父亲，但她并不彷徨，因为她有母亲。而现在，她正在眼睁睁地，慢慢失去母亲。
但她知道现在她没有时间悲伤，她必须要坚强。
因为胃癌早期没有什么症状，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到了这个阶段，上海和北京的医生也不建议手术：“手术切除已经没有很大的意义，癌细胞已经转移了。而且术后预后也会很差，没有必要受这个苦了。”
赵子宜不死心，“听说日本的胃癌治愈率高达 80%，您觉得我们应该去试试吗？”
“我的建议是不折腾，尽量减轻病人痛苦，好好陪伴。”
赵子宜不愿意放弃母亲，还是想申请海外医疗。医生也很坦诚：“日本治愈率如此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的筛查做得很好，早发现早治疗。我们的确是发现的时间太晚了些。当然，这也不怪你，因为这个病一开始确实没什么特别明显的症状。但接下来病人身体的痛苦会越来越厉害，所以让病人更舒适，我认为是目前我们最应该去做的。”
医生说得很客观，理智上赵子宜也知道应该相信医生，然而情感上始终不愿意放弃。
但妈妈的意思也是不想过度医疗，“没有质量的生命，即使延长几个月，也没有很大的意义。最后这段日子，如果还要躺着医院病床上度过，不是更悲惨？”
最后程叔叔也同意了，来劝赵子宜：“你妈妈这一辈子都在设计美的东西，她希望能够走得美美的。我们就尊重她的意愿吧。”
程叔叔是妈妈多年的同事，在学院里教体育，早年妻子也是患病去世，他目睹了妻子后期治疗的痛苦，是一段特别挣扎和无奈的回忆。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这样的经历，还要重来一次。
程叔叔的妻子离开后，他一个人带着儿子程池，生活上过得马马虎虎。因为住在同一栋楼，这些年两家走得很近，妈妈对程池多有照顾。程池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程叔叔前几年退休后，大把的时间研究做饭养生，赵妈妈离婚后，一直是他在身边帮忙照顾她。
离婚后，赵妈妈的情绪一度很坏，她本来就是性格要强的女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赵子宜也知道婚姻失败对妈妈的打击很大。赵子宜上大学之后，赵妈妈不太在意照顾自己，把精力都放在教学上，这几年一直在带学生参加服装设计大赛，屡有斩获，在小圈子里也颇有美名，但身体却感觉大不如从前。
去年国庆，赵妈妈终于和程叔叔领了证。这几年赵子宜也知道妈妈一直犹豫没有明确接受程叔叔，可能有一部分是顾忌她的感受。但赵子宜心里也很清楚，父母已不可能重新在一起。她和程池都觉得，两个老人家晚年在一起生活，知根知底，相互照顾，挺好。
过去太过忙碌的工作，以至于这几年，赵子宜跟妈妈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特别是两个老人家在一起之后，感觉极放心，所以她和程池几乎就是过年回家一趟的节奏。
现在想来，年轻人，真的是太自私了。
从北京回来，赵子宜去跟老板辞职。虽然老板极力挽留，建议为她继续申请公司提供的停薪留职一年的福利，“你是一个能力和品质都相当优秀的员工，值得公司等待。”
但赵子宜却觉得很迷茫，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失去妈妈，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奋斗意义和目标到底在哪里，所以坚持辞了职回家。
无论妈妈最后剩下多少的时间，她都要和妈妈在一起。
拿着专家建议的方案，赵妈妈留在本地医院化疗，基本是输液和口服药为主。一开始化疗的作用是比较明显的，赵妈妈的精神也不错。4 月底的时候，赵妈妈结束化疗，程叔叔提议自驾出游。考虑让妈妈在路上更舒适，赵子宜租了一台房车。程池也休了年假回来，一家人温温馨馨地出发了。
初夏的天气，气温刚刚好。程叔叔和程池轮流开车，遇到好看的地方，他们就停下来，搭个小帐篷休息，野餐露营。得益于房车配备齐全，他们一路走，一路补充食物，吃得也不错。
很随性，很慢的旅行，没有什么目的地，也不凑旅游景点的热闹，只选了风景优美的道路，沿途一路走下去。
赵子宜很庆幸自己做了辞职的决定，可以心无旁骛地陪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起，走完最后的这一程。
真想能走得更远一点，更久一点。
有天傍晚他们路过一个水库，程叔叔和程池决定下车钓鱼。
赵妈妈笑，连鱼竿都没有，怎么钓鱼？程叔叔胸有成竹，“等着，今晚给你烧鱼汤！”两父子就在水库边的竹林砍了一根竹竿，又跑到附近农庄买了鱼线和鱼食，果然正儿八经钓起鱼来。
两母女于是把折叠椅搬出来，坐在车边看他们钓鱼。
赵妈妈笑，“和你程叔叔一起，总是能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的动手能力真是太强了。”
赵子宜：“妈妈跟程叔叔在一起，一定很有安全感吧？”
“是的。讲真，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再婚。去年夏天我晕倒了一次，幸亏程叔叔刚好过来看我。之后他也没再给我反驳的机会，因为他要名正言顺地搬过来，在身边照顾我。”赵妈妈看着他们两父子的背影，微微地笑了。
去年夏天？去年夏天我正在忙什么？也许是某个产品上线发布会，也许是新签代言人的拍摄宣发，又或者是某个公益项目线下活动……反正不论做什么，赵子宜都完全没有想到妈妈曾独自一人晕倒在家。心疼，心酸和愧疚一起涌上来，让赵子宜红了眼眶。怕妈妈看见，破坏了这么宁静的气氛，她赶紧站起来回车上拿披肩给妈妈披上。
“程叔叔真的很爱妈妈。”
“我也很喜欢他，并不只是感动，也不是因为生病需要照顾。”
“而是因为爱情。”
“嗯！”两母女相视而笑，真好！笼罩在爱情和落日余晖中的妈妈，好美！
两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赵子宜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妈妈，你恨爸爸吗？”
“嗯？你怎会这样想？”赵妈妈有些惊讶地转过来看她，尔后又平静地说：“在我和你爸爸相处的 20 年里，要真深究起来，甜蜜比苦涩要多。我们最初是因为相爱而走到一起，无论后来是什么原因分开，我们都不过听从了命运的安排，对各自的生活负责。所谓相聚有时，离散亦有时。我怎会恨你爸爸，他陪伴我走过了生命里很多重要的时刻，也给过我很多不同的体验，幸福也好，伤害也罢。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你。”
“你要不要，见见爸爸？”赵子宜有些迟疑地问。
“见不见都没有很大的意义。我很感激我们年轻的时候，曾经互相扶持，但我更感激在生命的最后，仍能得到你程叔叔全心全意的爱，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对我来说，也许是更加难得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我只遗憾相处太短。人的可悲之处，就是你总是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总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去做，工作、事业、学生……其实他们需要我，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多。真正需要我们的人，是生命里一直守在身边的人。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你程叔叔久一些，更久一些……”
一周后，程池飞回上海上班。考虑到妈妈的身体，赵子宜他们也开始回程。这一次一共出行了 13 天，留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以及能让赵子宜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
旅游归来后，好像很自然地，赵子宜就改口叫了程爸。
5 月底的时候，在赵子宜的强烈要求下，三个人又开着房车再出去了一次，带上了赵妈妈设计的衣服，在不同的地方，为两个老人家拍了另类的“婚纱照”。山山水水，鸟语花香，其实两人年纪都不算老，程爸穿了中山装，身形还是笔挺，妈妈化了淡妆掩盖了生病的憔悴，仍然是美的。二人安定平和的笑容，镜头下无比相衬。
在路上，大家似乎都忘记妈妈生病的事情。
实际上，赵妈妈体力也渐不如之前，药物渐渐也不太管用了。这次出行，只坚持了 6 天就回来了。
6 月，赵妈妈的病情急剧恶化，只能依靠止痛药减轻痛苦，生命进入了安宁疗护阶段。到后来，吃了止痛药，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坚持到 7 月初，赵妈妈带着对大家的无限的牵挂，安详地走了。
“回顾此生，我并无遗憾。很幸运，美好的爱情，亲情，友情，我都全心全意拥有过。能为梦想奋斗，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体验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很感恩你成为我的女儿，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你所给予我的，远比我能给你的更多。不要悲伤，不要自责，我们终有分别的这一天。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程池当然是个好孩子，但是若他无意，你也值得更好的。”
“勇敢地去追求，不要害怕伤害，因为人生就是体验，经历就是美好。”
“亲爱的女儿，我希望你能拥有幸福。”
……
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在什么时候，给你迎头痛击。我们总会对人生中遭遇的不幸而愤怒和不甘，“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恶意？”
别逗了，命运那么忙，它对你，真的是无意的。
妈妈走后的一段时间，赵子宜完全没有办法振作。虽然赵妈妈生病这段时间，大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再怎么准备，还是觉得不够。
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么清晰地、无情地刻在赵子宜的面前，夜深人静，当她闭上双眼便能感受得一清二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她 26 年的人生中，几乎从未有什么机会回报母亲。
这让她痛不欲生。
赵妈妈说得对，人的可悲在于，你永远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你永远以为你有必须马上去做的事情，可是一些失去，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在你不觉察的时候，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
在这点上，其实赵子宜自己比妈妈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