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槐树纪事 第35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南北不安地看看他:“三哥,你?还恨我吗?”

  章望生说:“起先有?吧,现在不了?,你?那时年纪小,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等?长大回头看,就能明白了?。我是想说,人年纪小时容易稀里糊涂的,搞不清自己真正想干什么。”

  南北听他这么说,不安消散了?,说:“我清楚的。”

  章望生无奈摇头:“是你?自己以?为罢了?,我也像你?这么大过,胡思乱想,有?时候觉得很忧愁,心里空得慌,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现在想想,还是说了?吧,我对雪莲姐,是有?过些好感。”

  南北怔怔的,不想他突然承认了?。

  章望生慢慢剖析起自己:“她嫁过来时,我刚进入青春期,遇到?一个漂亮又待自己很好的大姑娘,就有?了?些朦胧的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几年,但一直不够清楚。等?我成人,又去了?外?边念书,我才发现我对她那种感觉已经没了?,因为我遇着了?更多的人,想法也变了?,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也许没你?那件事?,我对她的感觉也会渐渐没了?,因为我一直在成长,需求会变,看她的角度也就跟着不同,她在我眼里,依旧是个很好的姐姐,但我再见她,心里没了?波澜。”

  南北从没想过他会说这些,他对雪莲姐,果?然有?过一段感情。

  “你?在县城念书,喜欢上?别人了?吗?”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心里很紧张。

  章望生没否认:“是,我喜欢上?一个同龄的姑娘,我跟她很投缘。”

  南北心底轰然塌方,她不敢想象,原来章望生在外?面有?了?那样的事?,她什么都不晓得,他不说,她永远不晓得。

  “你?怎么不娶她?”南北非常迷茫,这次背叛,亲自从章望生嘴里说出来,她一下萎顿得不行?。

  章望生说:“也仅仅是喜欢,我当时想考大学,没能力考虑这种事?情,我不想做自己负担不起的事?。再后来,你?也晓得,我没能考上?大学,又回到?月槐树,这种事?,更不必再想。”

  南北觉得章望生相当陌生了?,她痴痴看着他,他心底装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人,她一直当他是三哥,可他今天说这些,南北心里充满了?痛苦。

  他见她脸上?呆滞了?,很是怜悯:“我跟你?说这些,你?也许很惊讶,我比你?大好些,只是提早比你?经历了?。早晚有?一天,你?也会长我这么大,到?时候,会发现自己变了?,当初喜欢的,已经不再喜欢,会觉得像做梦,甚至觉得可笑,你?总嚷嚷着要嫁给?我,是因为咱们一块过日子,你?没见过旁人,也不晓得外?面世界外?面的人什么样。人这一辈子,说长很长,我那会不晓得二哥会死,嫂子改嫁,也算不出你?会举报我,我跑出去念书又回来,你?看,短短几年发生了?多少事?,没法预料的。我也有?意志消沉的时候,几乎想死,灰心过,骨冷过,现在日子平静下来,我对未来还是不能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手?头的事?做好。你?不一样,你?聪明,年纪也还小,政策这几年经常变,谁也不晓得明年什么样,更何况后年呢?你?好好念书,到?时真有?念大学的机会,你?得把握住,我能做的,是叫你?吃好睡好把高中先认真念下来,而不是想着嫁给?我,嫁人对你?来说,太早了?。”

  南北听得心绞成一团,她忍住眼泪:“我念书跟我想嫁给?你?,又不冲突,你?看人家给?你?介绍这么多,也没喜欢的。”

  章望生神情怅惘:“南北,我跟你?说这么多白说了?,你?怎么不明白呢?你?还在继续长大,我不是了?,我只会慢慢变老,你?能预料自己以?后遇着什么事?什么人吗?”

  她泪光闪闪:“可我不管遇着谁,我只要你?,我不要旁人的。”

  章望生道:“这是你?现在的想法,等?你?遇着了?,就会忘了?我,况且你?这个年纪懂什么爱不爱的呢?咱们一块读《战争与和平》,娜塔莎十二三岁爱上?的人,后来还爱吗?不爱了?,少年时的感情自己当时是看不清的。你?才十几岁,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我对雪莲姐还有?女同学有?些情愫很正常,你?要我对你?这样,我成什么人了??”他想起那些悸动的某个瞬间,把它当作没发生。

  南北终于哭出声?:“那你?要我怎么样嘛,你?干嘛跟我说这些?谁要听?我晓得,你?记恨我呢,你?其实一直没忘那个事?,你?觉得我靠不住,我说再多你?也不信我。”

  章望生被她眼泪搞得很伤怀,他拉过她,给?她细细擦眼泪:“我怎么会真记恨你?,你?这么说,我倒真要伤心了?,我要是记恨你?,还管你?做什么?”

  南北抽抽嗒嗒的,她心里乱套了?,像没套缰绳的马,到?处跑。她一下听了?他太多话,脑子混沌。

  “你?慢慢会明白的。”章望生轻抚她后背,像怀抱一个柔弱孤独的小羊羔。

  这次长谈,也没说要怎么样。南北情绪低落着,不过,章望生说亲那个事?,拖拖拉拉,时不时有?人上?门,一直没个着落。

  日头落得越来越早,水缸被冻裂,月槐树光秃秃地在风里摇,人又都穿上?了?棉袄,小孩子排一排在太阳地里使劲挨着挤,这样能取暖。章望生日记没断,他通过自学,学会了?好些东西。天气越冷,纯自然的生理冲动反而越强,感觉来时,什么都阻挡不了?那些汹涌澎湃的欲望。

  他感情上?没有?爱上?什么人,可身?体?需要一个女人,这让他觉得羞耻,只能让自己加倍的劳累,来忘却这些。南北似乎消停了?,她天天淡淡的,照样吃睡,去念书。学校其实不尽如人意,毕竟公社?的高中,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劳动实践课,章望生晚上?要单独辅导她很久。

  她在学习上?很努力,一点就透,章望生看她进步非常欣慰。

  冬天照例要修水利,学生们也去参加劳动,扛着铁锹,几个男生抢着跟南北搭档,她心情又好起来,她从小就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尽管,她压根瞧不上?这些男生,但不妨碍她享受人家的献殷勤。

  她高兴了?,会抛去个甜蜜蜜又娇滴滴的眼神,叫男生魂不守舍好几天,夜里都在细想。可她翻脸也很快的,前?一天还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第二天人家找她说话,她就装听不见了?。

  章望生在地头看一群学生在那歇息、玩闹,有?个男生,比南北大两岁,天天跟着她,他看在眼里非常不舒服。有?一回,这男生追南北跑,她绊倒了?,男生撞她身?上?两人滚一块儿,南北似乎觉得怪可笑,爬起来给?他拍身?上?的土,特别用劲儿,像打人。

  “那个戴什么荣,你?跟他关系很好吗?”章望生晚上?回家问她。

  南北嗤道:“戴英荣啊?他脑子不好使。”

  章望生对她这种随便嘲弄别人的态度,很耐心纠正道:“别总是轻视别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南北摆弄着发梢:“我就说说而已,你?总是摆出个当老师的样子,很烦的。”

  章望生没这个意思,她非要曲解,看见他脸上?无奈,南北心里很快慰。她现在特别叛逆,一说话,就夹枪带棒。

  “你?是大姑娘了?,跟男同学走太近不太合适。”章望生只好换个话题。

  南北讥诮道:“哦,我跟人家投缘而已。”

  “我怕人说你?闲话,你?不是不清楚公社?的环境。”章望生现在面对她,经常觉得无可奈何。

  南北道:“我也没干什么呀,你?放心好了?,说闲话我受着,又不是说你?。”

  章望生欲言又止,南北挑衅道:“男生都喜欢我的很,我要挑个最顺眼的,等?毕业了?就跟他搞对象。”

  章望生郁郁地看她一眼,没再开口。

  他这一眼,特别阴沉,南北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就给?忘了?。

  整个冬天,两人过得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纯粹是南北单方面的。一直到?过新年,两人关系好像才缓和一些,南北最喜欢过年,她新做了?身?衬衣衬裤,还买了?个小镊子。

  同学之间,不晓得谁偷偷拿来民国时期流传的广告画,那上?面的女郎,全是细细的眉毛,特别好看。南北照着广告画,给?自己修眉毛,眉尾下垂,衬得脸柔和美丽,她还用火钳子烫了?卷发,蓬蓬松松,整个人瞬间大了?好几岁。

  这一下,惹得几个公社?都知道了?她,她一出门,太显眼了?。劳力们渐渐都留意到?了?南北,女人们也议论她,说她小小年纪就这么骚,难怪章望生不娶媳妇,天天一脸春光的,一看就是开了?荤了?。

  大概是元宵节前?后,章望生听到?这些闲话,特别难听,一群劳力在那笑嘻嘻说什么他妹子那么小,尻不尻得进去,又说肯定爽死了?章望生。

  他当时就给?了?说话的那人一拳头,再之后,打成一团,章望生鼻青脸肿地回家来,南北吓坏了?。

  章望生本性不爱暴力,心情很不好,他垂着脑袋在马扎上?坐了?半天,从柜子里找到?一根烟,是过年时队里分烟票买的。

  “三哥……”南北紧张地上?前?,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章望生眼睛乌紫,充着血,他在县城时因为好奇跟男同学尝试过抽烟,觉得苦,呛人,便放弃了?。这一回,他似乎感觉不到?了?,手?指夹着烟,沉默地抽着。

  南北像小燕子一样栖息在身?边,她极其不安,给?他拿药水慢慢擦着脸上?的伤,怕弄疼他,南北动作非常轻柔。章望生沉沉盯着她,另只手?伸出来,在她脸蛋上?轻轻抚摸着。

  “三哥,怎么回事??”

  章望生太阳穴突突的疼,他皱眉抽尽最后一口,烟蒂丢地上?,碾碎了?:“去做饭吧,我看会儿报纸。”

  他起身?取来份报纸,报纸上?登了?河北一名公社?中学女学生因为英语交白卷受到?批评自杀的事?件,还有?什么批林批孔,他浑身?都疼,也没什么精神细看,又很快丢开手?,不觉间,他走向柜子,再次点燃了?一根烟。

第39章

  这种事,传得向来快,污言秽语在乡下人听来都是惯了的,章望生跟人打架,那?就打了?,正好看热闹。

  他没跟南北解释怎么回事,要怎么说?太难启齿了?,南北追问不?出来,她?自己倒先听?人说了?,这在她?心里反倒刺激出别样的情绪来,没做这种事,却担了?虚名,她其实很想跟章望生发生点什么,这样,他就甩不开自己了。

  出正月时,知青李崎跟公社一家姑娘结婚办喜酒,红白事自然要请马六叔主?持,不?过上礼簿李崎找了?章望生。来的知青,陆续结婚了?,刘芳芳是最大的,她?不?为所动,据说是还做着回城的梦。

  天?依旧冷的很?,四处一点?生机也没有,只有平原上的麦苗是绿的。酒席一办起?来,热闹了?,人声鼎沸,土灶四周全是人在忙活,妇女们搋面蒸馍,劳力们磨刀杀猪,油锅里炸起?馃子。

  头天?晚上平日有来往的就得吃副席,章望生带着南北,跟刘芳芳几个坐一桌。

  副席是猪肉烩白菜豆腐,一桌一大盆,冒着热气,南北旁若无人拿起?筷子:“来,来,别客气。”同桌还有本公社的妇女,瞧她?那?样,撇了?撇嘴。

  她?才不?管那?么多,辣得不?停哈气,很?过瘾。章望生被李崎叫去另一桌,全是男人,章望生很?寻常地?坐下来,因为是喜事,肯定没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李崎递根烟给他?,章望生便把烟暂时夹到了?耳朵后面,他?那?个样子,跟月槐树公社的劳力们就一样了?,别人看他?也顺眼。

  等吃完席打牌,章望生没参与,几个大男人把牌甩得很?起?劲,输了?的头上顶块砖头。见章望生要走,都别有意味地?笑,那?个笑,仿佛在说他?章望生急着回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不?管这些,喊南北回家,南北一看他?耳朵夹烟忍不?住哈哈大笑,章望生把烟拿了?下来。

  星光满天?,天?幕中?横亘着长长的银河,地?上的人在走。

  “哎呦,你身上怎么臭臭的?”南北挽住他?胳膊,趴上去嗅。

  章望生抬起?胳膊闻了?闻,一些烟味酒味,确实不?好闻。

  “你喝酒啦?还抽烟呐?”南北捏着鼻子,很?嫌弃他?。

  章望生步履有些轻飘,是喝了?些白酒,太上脸了?,又烧又红,他?笑笑:“喝酒了?,没抽烟,你今天?吃饱了?没有啊?”

  南北扮个鬼脸:“我都快撑哕了?。”

  章望生笑道?:“没出息。”

  南北说:“我就是顶没出息的,”她?拽了?拽他?,“三哥,你坐席时跟人聊天?了?没?”

  章望生晓得她?意思,说:“闲说话,也没聊其他?。”

  南北很?怕他?再和?人起?冲突,怕他?受伤,她?见他?被叫走时就担心,一直到他?过来安然无恙,她?才放心。

  到了?家,章望生好好洗漱了?一番,水太凉,必须加点?热的才敢刷牙洗脸。南北见他?用冷水,问:“你怎么不?加热水啊?”

  章望生脸颊绯红,醉眼蒙蒙:“清醒一下。”

  南北挽起?袖口?:“都要睡觉了?,清醒什么呀?”她?跟他?一块儿洗脚,一个盆里,章望生背靠着泥墙已?经闭目了?,昏昏欲睡,根本没法?再看书。

  他?的脚又白又窄长,比她?的大许多,南北踩在他?脚背上说:“三哥,我脚比小时候长了?呢。”

  章望生就嗯一声,眼都没睁。

  南北又说:“你的脚也比从前大。”

  章望生还是嗯嗯的。

  他?的裤脚挽起?,南北的脚趾头从他?脚背慢慢往上爬,在小腿肚那?轻轻摩擦,他?闭着眼笑,声音黏糊:“洗个脚也不?老实,别闹了?。”

  南北不?听?,脚趾头在那?勾啊勾的,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忙碌一天?疲惫,章望生什么都思考不?动了?,只剩感觉,也只想沉浸于感觉,他?放任着她?,不?去管了?。

  小腿上搞得湿淋淋的,察觉出她?累了?,要滑落,章望生忽然抓住南北脚踝,他?缓缓睁眼,低头咬了?下她?脚趾头,南北猛得攥紧凳沿,格格地?笑起?来。

  章望生不?说话,只是沉沉盯着她?看,又咬了?一下,像是叫什么东西啃噬无比的痒,南北缩着肩膀:“我不?敢啦!”她?都笑得袄掉地?上,还在求饶,章望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他?脚都没用手巾擦一擦,也没穿鞋,把南北抱到床上,揭开被子,让她?躺下去。

  南北有些懵然,本能地?搂住他?脖子,章望生便也倾倒,头脑昏沉地?看着她?,她?心跳很?响,眼睛不?敢眨,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章望生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脸蛋上抚摸着,他?迷蒙地?看着,明明记忆中?是个赖巴巴的黄毛小丫头,怎么会这样美丽?

  “三哥……”南北轻轻叫他?一声。

  章望生嗓音非常混沌:“你大了?,不?能这么调皮。”南北往他?怀里钻,柔软无比,像朵雨后的花,清新芬芳,呼吸间全是迷人的味道?,她?低声说,“三哥,咱们还像我小时候那?样一块儿睡行不?行?”

  章望生意识快要涣散了?,他?困倦地?拒绝,脸上有种醉酒的脆弱凌乱,南北话却不?停,“我晚上见到新娘子,她?穿着红袄,屋里还有红花明天?得戴上,李崎哥还给她?买了?双红皮鞋。”

  他?脑子停滞着,不?晓得怎么回应,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催她?睡觉,他?自己却离开不?了?,动弹不?得。

  南北爬起?来,见章望生闭着眼,下床取来手巾给他?擦了?脚,又把他?裤子拽下来,她?这才发现?男人的身体真够重的,费劲挪好,她?微微喘着气,再次钻到被窝里。

  因为心跳过快,无法?入眠,南北觉得身体心里都非常躁动,又很?空虚,她?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窗户,章望生无意识翻个身,胳膊压在了?她?胸口?,南北喊了?声“三哥”,没人回应,她?便大胆地?捉住那?只手,颤抖着放进秋衣里,紧紧闭了?眼。

  第二天?,章望生比她?醒得晚,有些头疼,他?胡乱揉了?揉头发,发觉自己在东间睡的,外裤也叫人脱了?,瞬间清醒。

  “南北,”他?穿好衣裳到院子里,南北在往暖水壶里灌热水,一回头,有些心虚,说,“你昨天?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都弄不?动你。”

  章望生话都没问出口?呢,听?她?这样说,便道?:“可能昨晚喝多了?,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去西间睡?”他?想起?些情形,只记得两人在床上说话,她?后来说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南北埋怨道?:“你困得要死,我喊不?醒。”

  章望生便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很?后怕,唯恐铸错,瞥了?她?几眼觉得一切如常,转身进屋洗漱,告诉她?自己要先去上礼簿了?。

  见他?夹着个破包匆匆出门,南北进了?东间,怔怔瞧着床铺出了?好半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