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你可闭嘴吧。
沈听肆理了理衣衫,脸上的神情波澜不惊,“倒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抬眸四下扫视了一番,走向了正在打地基的工匠那里,“本相去瞧瞧修建得如何了。”
关寄舟恭顺的跟在沈听肆身后,顺带着小声给他解释,“贵妃娘娘需要的摘星阁自然不能偷工减料,下官不仅木材玄选用了上等的杉木,修建的匠人也是找的名家,陆相尽可放心。”
沈听肆:……
越发的放心不下来了呢。
“本相长了眼睛,自己会瞧,”沈听肆眼神晦暗,“关大人还是闭嘴的比较好。”
“是。”关寄舟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后便一直垂眸跟在沈听肆身后,只静悄悄的看着,不发一言。
沈听肆四下走了走,发现这工程建造的不是一般的慢,距离柳贵妃的生辰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这摘星阁竟然连地桩都没有打好。
工人们做工的速度也是格外的迟缓,只刨一根木头,就要用上半盏茶的时间。
倘若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修建个一年半载这摘星阁都见不到一个影。
沈听肆侧过身,深黑色的眼珠里面透露着清幽幽的寒意,“关大人,你是觉得你这颗脑袋在脖子上面待的时间有些长了,所以想把它拿下来是吧?”
关寄舟慌忙跪了下来,“下官不敢。”
“那你倒是说说,”沈听肆居高临下的瞧着他,目光平静的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为何进度这般的慢?”
关寄舟抬手指了指那些堆积在一旁的杉木,“杉木难寻,尤其是用来打地桩的这种杉木更是稀少,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寻找木材上,这才不得不减缓了进度。”
“既是找不到,那就换别的。”
沈听肆忽然靠近了关寄舟,盯着他的眼睛,眉眼间含着清淡的笑,“关大人最会中饱私囊,怎么如今却……如此尽职尽责了?”
这番话的含义,再明白不过。
关寄舟悬着的心彻底的落了下来。
果然,沈听肆什么都知道。
关寄舟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体,直视着沈听肆的目光,“还请陆相明示,下官该用何等木材?”
既是能问出这话,便证明关寄舟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沈听肆长眉微挑,“若是关大人连这等事都要来询问本相的话,这户部员外郎的位置,岂不是要坐到头了?”
“陆相说笑了,”关寄舟上前了两步,凑近沈听肆小声开口,“下官瞧着这旱柳似乎不错,陆相以为呢?”
啧,竟然能想到这样便宜,劣质的一个木材,也是蛮不容易的。
“那就如关大人所言。”沈听肆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关寄舟心下了然,对着沈听肆的背影躬身一拜,“下官恭送陆相。”
等到再也瞧不见沈听肆的身影,关寄舟忽然变了脸色,对着那几个正在兢兢业业刨木头的匠人开口,“行了,别装了,做正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那几个匠人放下了手中的木材,走到堆积如山的杉木旁边,将最表层的木材给搬了下来。
倘若沈听肆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那么一大堆的木材,竟除了表面上放置着几根杉木以外,其余的竟全部都是最不值钱的旱柳!
关寄舟在宫门外拦了沈听肆的那一次时,便依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总觉得虽然沈听肆表面上是在用他贪墨银两一事做威胁,可细细想来,却又好似在鼓励他去贪墨一样。
再加上他又瞧见了沈听肆无端吐血的一幕,心中的怀疑便更加的深了。
这才有了这故意的试探。
倘若今日沈听肆不来现场瞧上一瞧,关寄舟也是要想方设法的把沈听肆给拐来的。
工匠们喊着号子,干的热火朝天,眨眼之间,方才还怎么都刨不干净的木材,就已然变成了能用的样子。
关寄舟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张素来谨小慎微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真诚的笑意。
——
当夕日坠落远山,天地间燃尽最后一抹余晖之时,关寄舟怀里揣着厚厚的一沓银票,踏上了前往丞相府的道路。
这是他为官几年第一次来到这里,陆相从不在相府宴请宾客,关寄舟便从来也不得知,这京都竟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关寄舟从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走到寂静无声的小巷,仿佛亲眼见证了一遍大雍从兴盛走向了衰败。
“关大人,”在关寄舟扣门后,是念双打开了府门,“主子等你很久了。”
关寄舟跟在念双的身后,一路来到书房,一路被震惊。
实在是因为这丞相府太过于简陋了一些。
偌大的一个相府,景致稀少,甚至连下人都没有几个。
这真的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奸相该住的地方吗?
关寄舟站在门外,脚步忽然顿住,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
平日里的沈听肆总是穿着华丽厚重的宰相朝服,如今一身淡雅的白衣,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羽化登仙的意味。
关寄舟总感觉,他若不是用力的伸出双手,恐怕就要再也无法抓住这个人了。
像这样,宛若天上皎洁月光般的人,本该高高在上,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可偏偏,他做尽了恶事,受尽了辱骂。
关寄舟心里隐隐有些发酸。
他替他感到委屈。
忽的,沈听肆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关大人。”
如果说在来的路上,关寄舟有些许的忐忑,心中还怀着一丝怀疑的话,此时他已然彻底的放下了心防。
他确信,也肯定。
眼前的青年,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模样。
沈听肆在椅子上坐下,“念双,上茶。”
念双从桌子拿起茶壶,水流倾泻而下,可流出来的却不是带着香味的热茶,而是一杯早就已经冷掉的污水。
“抱歉,大人,”念双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府上暂时没有茶了,只能用白水来招待您。”
关寄舟似是有些不相信,将杯子拿近,仔细的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还带着泥沙。
【哇偶,关寄舟应该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这种侮辱,】9999异常激动,【他肯定要气死了,这样一来,他肯定就会继续贪墨银两,说不定还会陷害宿主。】
然而,关寄舟此时内心想的是……
果然是让他尊重无比的陆相,自己日子过的都这么苦了,众人还对他如此误会。
他以前可真该死啊!
关寄舟毫不犹豫地将那一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污水一口闷掉,随后从怀里掏出那一沓厚厚的银票,郑重其事的放在了沈听肆身前的桌子上。
“下官知道陆相的顾虑,可下官也不想成为眼瞎心盲之人,这一百万两,就交给陆相了。”
说完这话,关寄舟仿佛身后有野狗在追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甚至连念双都没有追上他。
沉默的房间里,沈听肆头一次和9999大眼瞪小眼,【你真的确定他就是之前的关寄舟?】
9999沉默了一瞬,磕磕绊绊的开口,【应……应该吧……】
不过既然关寄舟把银票都送过来了,沈听肆断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等到他将这些银子置办的差不多之时,北方雪灾的事情也传到了朝堂上。
此时,那个被无数的百姓寄予厚望,等待着派遣赈灾银两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皇帝,脊背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轻飘飘的开口:
“赈灾?”
“哪有银子去赈灾?”
“陆爱卿啊,你看要不这个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反正……北方那些愚民的命,也不值几个银钱。
第14章
雪后初霁,软红色的晨光里仿佛隐藏着银山,经过一夜纷扬雪花的浸润,空气都变得轻松明快了起来。
然而,此时御书房里面的气氛却格外的凝重。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肆意的打量着几个官员们因为争论不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群人吵得面红耳赤之际,老太傅毕鹤轩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案几的最前端,用近乎于祈求的语气开口,“大雪封路,百姓无柴可烧,倘若不派人前去赈灾,贺州的百姓终将会是死路一条。”
毕鹤轩匍匐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一道骨头敲击的声响,“还请陛下三思。”
“赈灾?”皇帝慢悠悠的掀起眼帘看了毕鹤轩一眼,却是对着柳滇开口道,“不妨柳爱卿来告诉太傅,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柳滇有些汗颜。
国库里的银子倘若用来赈灾的话,其实是够的。
可即将要过年了,皇帝素来骄奢享乐,拿国库里的银子供给自己使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为了保证皇帝能从自己这里拿到银钱,柳滇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年的收成不好,各州县的税银都较往年少了许多。”
“如今国库整个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两银子,”柳滇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这些银子还要作为边疆将士们的军饷,万万无法用去赈灾啊!”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问毕鹤轩,“那太傅倒是给朕讲讲,这没有银子,要如何去赈灾?”
毕鹤轩不卑不亢,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上月,陆相募捐了近一百万两的白银建造摘星阁,如今尚未修建完成,那便说明银子还未曾用完。”
“陛下,”毕鹤轩再次叩首,“老臣恳请陛下先将摘星阁放一放……”
“啪——”
皇帝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御桌上,又随手抄起一个奏折扔了过去,“毕鹤轩!你放肆!”
柳贵妃那般天仙似的人儿,岂能是贺州的那群愚民可以比拟的?
奏折尖锐的棱角砸中了毕鹤轩的脑袋,印下一条深深的红印。
整个御书房顿时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为数不多的几名官员只觉得呼吸都开始变得压抑,浓重的气氛压的他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毕鹤轩略显佝偻的背影渐渐挺直,一双眼睛努力睁到最大,声音中带着一丝悲痛到极点的决绝,“如若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只好以死明志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