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林循默了会儿,没再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
她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挑起一口塞进嘴里。
这米饭做得软和可口,不用配菜,干吃都很香甜。
她不禁想起儿时在青原吃的米饭,不是混着半碗粗糠,就是掺了一半黑乎乎的野菜,口感苦涩,吃不出半点香甜。
“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嫌家里太穷,跟着一个比她大好多岁的泥水匠跑了。后来才过一年,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我爸原本恨极了她,但那天听村里的人说我妈难产,在卫生所吊着一口气,那泥水匠舍不得麻药钱,不同意剖腹……我爸还是揣上家里大半的钱,去了镇上的卫生所。”
“听人说,我爸那晚在手术室外蹲了一整夜,可惜最后人还是没了,孩子也没活下来。”
林循干巴巴地说完,便觉得嘴里的米饭也发干,她低下头,淡声道:“我以前也想不通来着,为什么她宁愿为了个外人就能抛弃我们。后来想通了,在生存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父母子女、骨肉至亲尚且可互相抛弃,更别说所谓的爱情。”
所以她能相信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程孟听她语气淡淡,忍不住停下筷子。
她自然是知道林循这一路走过来有多不容易,可这段往事却从来没听她提过。
她一直以为,林循的妈妈是早年因病去世,此刻听到她轻飘飘地说出来,好半天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她爸妈虽然离婚,也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鸡飞狗跳地争吵过,但好歹最后是好聚好散的。
哪里见过这样的事。
程孟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劝她,张了张嘴只觉得鼻子发酸。
她慢慢说道:“循循,都过去了。这些事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现在好好的就行。”
林循咽下那口饭,没所谓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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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周末下了两天的阵雨,总算在周一放了晴。
气温也有所回升。
林循看了眼外头难得的艳阳天,边站在试衣镜前换上件轻薄点的衬衫,边给沈郁发微信:“我马上下楼,你出来吧。”
她今天要带沈少爷进棚子,试音外加录制一部分的片花。
等林老板收拾妥当下楼,沈郁也恰好从101走出来,拎着根盲杖,反手带上门。
林循注意到他换了根白色的盲杖。
他的盲杖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都很细长轻便,和她印象中盲人用的手杖有所不同。
大铁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没能掩盖她的脚步声。
沈郁转过身对着她,站在原地等她。
等林循走过去,他才勾了勾一边唇角,低声说道:“走吧。”
林循有些古怪地看了他缓和的眉梢,以及唇边稍纵即逝的笑意。
他一向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
她顿了一会儿,一边跟在他身后往单元门外走,一边问道:“我前天发给你的宣传片台词听了吗?”
“嗯,听了。”
林老板点点头,直白地说:“我们只约了两个小时,如果试音能节约点时间,就能多录点宣传片,少约两次棚子,给我省点钱。”
沈郁听她这么说,未免哂笑了声,却没回怼,反而破天荒顺着她:“知道了林老板,我会努力给你省钱的。”
“……”
他这么听话,倒叫林循有些不好意思,心下惊疑。
吃错药了?
还是转性了?
或者,就跟昼山这天气一样,他今天恰好处于阴晴不定的晴天?
她想起上周五,半夜里那通不明就里的语音通话,和那个古里古怪的算术题,忍不住问道:“你那天,喝醉了?”
“嗯?”
他闻言蓦地停下脚步,林循正往前走呢,便险些撞到他后背。
她连忙刹车,悦耳的音质从头顶咫尺距离传来,尾音有些上挑,“哪天?”
“就上周五啊,”林循看了他背影一眼,“你不是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吗?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哦,那天啊。”
他继续往前走,模棱两可地说道:“或许是吧。”
“……”
什么叫或许是?喝醉就是喝醉,没醉就是没醉,有那么模糊吗?、
林循懒得再问,总觉得他今天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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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肩并肩穿过两条狭窄的老街,抄近道到了“一天”楼下。
出了电梯,林循径直推开录音棚的玻璃大门。
刘束依旧顶着一头干枯爆炸的黄毛,穿着身松松垮垮的卫衣,打扮很潦草,人却精神得很。
他正在一旁的开放式会客间里招待几个客人。
那几个客人有男有女,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看不到脸。
林循没多在意,走过去同刘束打招呼:“刘老板早啊。”
刘束倒完最后一杯茶,拎着不锈钢水壶回过头,看着她笑开:“林老板又早到了半小时,2号录音房现在有人在用,你在这等会儿,跟大家拼个桌?”
林循视线在背对着她的四颗脑袋上掠过,没所谓地点点头:“行。”
“对了,听说你们家新签了个cv,来了吗?”
林循嗯了声,回头招呼刚刚走到门口的沈郁:“过来这里坐。”
她话音落下,门口风铃随着玻璃门的晃动响起来,沈少爷一手支着盲杖,一手扶着玻璃门,神色疏离地走过来。
沙发上坐着的四个人听到盲杖末端“笃笃”点地的声音,无一例外转过了头。
林循这才看清他们的长相,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三人都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中间两位是寻语的张月华老师和元沐老师,最右边坐着的,竟然是远山。
只有左边那位她不认识。
应该是广播剧《长耀》的剧组,看样子他们也到得早,坐在这儿等录音室。
好巧。
林循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中间的张月华和元沐。
两位是寻语青年cv中的翘楚,听说都是千寻大大亲自从素人中挖掘的,亦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张月华是个大高个,人也长得结实,面相却相当儒雅。
林老板的视线最终停在元沐身上,内心多少有点起伏。
这可是元沐!
现役配音女演员中的头牌,常年包揽各大古偶女主配音,网友戏称每年爆火的剧都是流水的女演员,铁打的元沐。
上次在“一天”不过匆匆一瞥,林循只记得她蛮年轻,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确年轻,绝对不到三十岁。
元沐本人长得不算惊艳,个子小小,却极其温婉有气质。
她身上穿着件丝质小衫,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当中插着一支素色簪子,除却脖子上挂着的新款耳机外,整个人倒真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明明是同她差不多的年纪,人家已经如此有成就了。
林老板不禁咋舌,心忖,什么时候要是能和元沐老师合作一部剧,那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然而此刻,这位业界翘楚却直愣愣地盯着她身后,轻眨的美眸里掺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林循不禁侧目看去,发现除却远山之外,张月华以及另外一位陌生cv都看着她身后,脸上亦是同样神情。
难以置信中……带着点莫名的不知所措。
林循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看去,沈少爷正好走到她身后,淡淡问她:“坐哪?”
她顿时明白过来。
难怪他们惊讶。
是因为发现沈郁视力有碍吧?盲人配音演员的确不常见。
林循伸手拉着沈郁的衣袖,回答道:“去对面,我们跟几个cv大大拼下桌。”
紧接着,她忍不住凑近他,压低声音难掩淡淡的激动:“这两位是张月华老师和元沐老师,都是寻语的,你应该没见过?他们很厉害的。”
沈少爷闻言却不以为意地半颔首,脸上半点偶遇业界顶尖cv的兴奋也无,由着林循拉着他衣袖往前走。
盲杖末端与瓷砖碰撞的声音亦平稳有序,毫无停滞顿挫。
几个cv大大并排坐在靠外的四人沙发上,应该是在讨论剧本。
林循本想绕过他们,带沈郁走到茶几对面的双人沙发坐下,只是会客室比较小,需要从茶几与墙壁之间稍显拥挤的缝隙之间穿过去。
林循小心拉着沈郁的衣袖,引导着他慢慢往前走。
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张月华突然“啊”了一声,麻利地带头站起来。
随后元沐和另外一位寻语的cv也迅速站起身,挨个侧身挤过茶几和墙璧间的空间,快步走到另外一边的双人沙发前。
张月华临走前,还顺手把搞不清状况的远山从沙发上一把薅起来,冲着林循讪笑道:“那个,嗯……你们俩坐这儿就行,不用折腾过去,比较方便哈。我们在这边挤挤就行。”
他话音落下,元沐和另一位cv纷纷认同地点头。
三个人十分默契地挤在狭小的双人沙发上坐下。
皮质双人沙发空间实在是很小,挤攘间,元沐身上的丝质小衫不免起了一片褶皱。
她毫不在意地伸手抚平。
张月华个子高,人高马大的,夹在中间显得十分可怜。左边那位cv也没好到哪里去,外套被张月华坐在了屁股底下,扯了半天没扯出来。
只剩远山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一头雾水却又无处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