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是她自己用的那几根里最长的了,但也已经削的只比手指长一些。
他接过那支铅笔握在手里,眉头忽地挑了挑。
因为他手指很长,那支铅笔握在手里显得十分滑稽。
林循忽然觉得很刺眼,心底的自卑莫名其妙翻上来,她想伸手抽回那支笔,给他削一支新的。
他却二话没说转过身去。
几秒钟后,响起了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他很满意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比我的好用。”
然后不在意地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支钢笔和一罐墨水,递给她:“跟我换?我这个不好、用。”
就跟牛排不好、吃一样。
他的语文好像也被她带的,变差了。
“……好。”
林循看了眼自己贫瘠的笔袋,恍恍惚惚地接过那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笔,没舍得拒绝。
后来的一年里,他动不动就跟她借那些手指头长的铅笔,而她呢,一直“心安理得”地用着交易来的那支钢笔。
书写得很流畅,那一整灌的墨水好像怎么都用不完,她再也不用往中性笔里灌自来水。
那支钢笔,她后来还给他了。
在被开除之前。
用了一年有了点感情,却也知道自己不是它的主人。
没资格带走它。
林循想到这,忽然伸手把被子拉到脑袋上,不敢让程孟看到她绝望的眼睛。
如果她不是一个笔袋里只有手指头长的铅笔的女孩就好了。
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是不是可以早点喜欢他,不用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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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帆被发现的时候,藏在东城区的一家网吧里,口袋里还装着今晚南下的火车票。
警察没能这么快排查到这里,反而是沈郁雇的私家侦探先锁定了人。
沈郁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网吧地下停车场,几个安保合力压着他,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被抓是因为什么,说实话,在林循出乎他意料跳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没法善了了,所以买了车票想逃来着。
却还是被抓住了。
但他没想到抓他的居然不是警察。
赵帆看着从一旁那辆豪车上悄无声息下来的沈郁,眼皮跳动着,眼里微微的惊讶过后,不仅没半点恐惧,甚至有些兴奋。
那表情连一旁摁着他后颈、五大三粗的安保都觉得瘆人。
像电视里那种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老子他妈的看走眼了啊,”赵帆饶有兴致地盯着沈郁一步步走近,又瞄了眼他身后价值不菲的豪车,“还以为你跟那臭婊子一样,是个穷到根里的瞎——”
他话音没落,腹部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赵帆吃痛地弓了腰,疼得一边眼睛都睁不开,只从半阖的眼帘里,看到眼前男人浅淡无光的双眸。
居高临下“看”着他。
赵帆笑了一下,又问他:“你觉得你很牛么?让三个人摁着我?有本事单挑啊死瞎子。”
男人却丝毫没被挑衅到,拎着他衣领将他重重掼到地上,膝盖压下来,死死压住他肋骨。
像他压着那贱人时候一模一样。
甚至更狠。
就像要把他肺压炸了。
下一秒,男人面无表情地攥拳,拳头直往他脑袋上落。
赵帆痛呼了一声,知道自己今天逃不脱了,居然像是解脱般“嗬嗬”地笑起来。
“看来她醒了?老子这次踢到铁板了,我认。但你这块铁板,也不怎么扎实呢。”
他满眼都是嘲弄:“我用刀割到她脖子的时候,那婊子都已经放弃挣扎,闭眼等死了,后来又突然主动往我刀刃上撞,还趁着我没有防备冲去阳台跳了楼,她有没有告诉你,是为什么?”
意料之中,那拳头骤然停了停。
赵帆盯着他那双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睛,越笑越大声。
“因为我跟她说,如果她静悄悄地死了,那你这个瞎子男朋友,就会成为唯一的目击证人,一辈子遭受良心谴责。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老子上楼前可是看了你好几眼呢,要不是你瞎,我未必有机会——”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更加狠戾的拳头落下来。
许久后。
方忖看着地上蜷缩的人,兴奋逐渐快要变成恐惧的时候。
沈郁站起身,死死克制着某种欲望,鞋底碾了碾地上那人的脸:“送去警局。”
赵帆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盯着他背影。
“我要告你,故意伤害。”
“告,尽管告,”男人回过身,揉了揉僵硬的指关节,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扔到他眼前,语气傲慢又疏懒,像是在处理什么没用的垃圾,“麻烦你,记得联系我的律师。”
-
人被送走后。
方忖指尖抖了抖,看着停车场里站着的老板。
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见过老板发脾气,但……
方忖打了个哆嗦,总算开口:“老板,咱们回医院么?”
可下一秒,眼前的人却忽然像失掉了所有的狠劲,他仓惶靠在车门边,抖着手从裤兜里摸出盒烟。
方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抽完半盒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开始咳嗽、干呕。
才总算结束。
许久许久后。
他安静地说:“先送我回临江阁,洗个澡换身衣服。”
“她现在不会喜欢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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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晚上,林循已经在护工的帮忙下,吊着手脚又艰难地睡了一觉,此刻正半靠在床头发呆。
眼神比下午的时候还要木讷。
程孟看得心惊,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醒来,她甚至连累都懒得说了,嘴巴紧紧抿着,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半晌后,程孟听到敲门声,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开门,让门外的沈郁进来。
外头下雨了,他带进来一身的水汽与寒气。
他把外套随手搁在床边的沙发上,抬眸对程孟说:“辛苦你,晚上我来守吧,你先回去休息。”
程孟本想着自己跟林循比沈郁更亲,应该她来守夜,可忽然看到沈郁在床边坐下,手心交握搓了十几秒钟,直到搓热了才去触循循的额头。
她又莫名地把到嘴边的拒绝给咽下了。
“好,那我明天早上过来。”
程孟说完,拿上东西跟林循道别,床上的人只是眼神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又转回头去,盯着天花板。
程孟心酸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病房。
窗外泼雨染浓了黑夜。
房间里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警察刚刚打电话来,说人抓到了。”
沈郁坐在床边,温和地开口。
女孩儿没什么反应,气息都没变一下。
像是漠不关心。
他又说:“你让我考虑的事,我也考虑好了,要听吗?”
她的呼吸总算变快了一瞬。
沈郁低下头,伸手去够她的手。
明明在开着空调的病房里,她的手却凉的不像话,而且在发抖。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凭借这体温和她驳杂的呼吸声也能判断出来,她很不好受。
麻药应该过去了。
肯定很疼吧?
他低低地说:“我考虑好了,我是后悔了。后悔瞻前顾后,没早点跟你说。”
无比后悔且痛恨。
他十八岁时的退却。
以及这么多年里,他没有坚定地守在她身边,沉浸在自己的自卑里,自以为她过得很好。
“哪有什么心软,我这个人从来不心软,”沈郁说,“林循,我喜欢你,很喜欢,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