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大王
现?在他俩是什么关系?连这一点都十分暧昧模糊。
所以,别?的东西还?计较那么清楚干嘛?
杨楚用这一套自暴自弃的逻辑说服了?自己。然?后?, 她主动将她的礼貌系统和不断运转的大脑关闭,接受了?那张不用花钱的新机票。
他们坐上当日最晚的航班,飞回北京。
杨楚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驶离跑道的刹那,她才真正有了?离开家的实感。
窗外,所有的云都是黑色的,机翼旁看不清的部?分在发出闪光。毫无预兆地,飞机陷入颠簸,忽上、忽下,像一片树叶被风吹动。后?座的小孩发出阵阵惊呼,除此之外大家都很安静,安静地等待颠簸过去。
杨楚拉过于瑜的胳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没有躲,没有推开她。他坐得直直的,像一根公车里的用来维持平衡的铁杆子?,任凭乘客的内心如何晃荡,抓紧他就好。
飞机逐渐恢复平稳的航行,外面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杨楚深吸了?几口?气,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一阵阵地涌上来,带起胸腔颤动,她仓惶地闭紧眼?睛。
于瑜垂眸,望见她的泪水浸湿了?睫毛。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把她喊起来。
他们正在下降的途中。飞机穿过黑云,看见了?城市,最初,只是一些不规则的稀稀落落的银线,上面有像星星一样的闪耀光点。慢慢地,飞机下行,银线的颜色变得更加具体,它?们排列整齐,规则又美丽,像一串长长的黑暗中的钻石项链。
北京,宛如一个?灯火通明的港口?。
他说:“你看,我们回家了?。”
对于常年漂泊的人,港口?就是他们的家。
“我饿了?,”她猝不及防地恢复了?食欲,转头看向他:“你想吃点什么吗?”
他笑:“烤鱼怎么样?”
她也笑:“现?杀现?烤那家?”
他们一拍即合:“走吧。”
……
良心的烤鱼店,大年三?十还?保持着24小时?营业。
于瑜和杨楚在店里发出感慨。
“北京太卷了?。”
“这钱就活该老板挣。”
于瑜点了?一只烤鱼、一盘炒时?蔬,一碗糖醋里脊;杨楚点了?酒,很多很多的酒。
这很不正常。于瑜没见过杨楚喝酒,也不认为她爱喝酒……她似乎是奔着喝醉去的。
看出他的担忧,杨楚拍拍胸脯,夸下海口?:“放心,我口?渴,这点酒我一会儿全当矿泉水喝了?。”
于瑜侧目:“你酒量这么好?”
“嗯,肯定比你好,”她明晃晃地挑衅:“没事啊,要是你怂,不能喝就别?喝,放着我来。”
“谁说我不行?”于瑜拿来起子?,当场开了?一瓶啤酒。
杨楚接过起子?,咔咔开了?两瓶。
左手?一瓶,右手?一瓶,她夹一筷子?烤鱼,配两口?啤酒,确实是喝得相当豪爽。
桌上的烤鱼还?没动几筷子?,杨楚手?中的两瓶啤酒见底。
号称“酒量好”的某人已经绷不住了?,开始说胡话。
“你不是美人鱼吗?怎么能吃烤鱼啊?残害同?类不会很残忍吗?”
于瑜指着她盘里的里脊肉,说:“你不也残害同?类吗?”
“哈哈哈,你说我是猪啊。”
杨楚敲着自己的大腿,放声大笑。喝完酒的脑袋思维活络,她立刻想到新的话题。
“做美人鱼会比做人类轻松吗?比如,你们需要上大学吗?”
他不紧不慢吃着烤鱼,那一瓶酒连半杯都没喝完:“需要啊,我上过。”
“真的?”她不太信:“你大学毕业论文写的什么?”
于瑜一本正经道:“论人类为什么这么愚蠢以及愚蠢的成因。”
“这个?命题真的可以吗?”她又开了?一瓶酒。
“不可以。被导师打回来,重新写了?。”他说着话,悄悄藏起了?起子?。
“后?来呢。”杨楚吨吨吨地喝着酒,连菜都不吃了?。
他淡淡地答:“换了?个?命题,论海洋污染和污染形成的原因,内容跟上面那个?论文没什么差别?。”
“哈哈,你还?挺机灵。我也上过大学,我大学是很好的大学呢。”
她晃了?晃酒瓶,自嘲地笑了?。
“你说,我爸妈把我卖16万6,是不是卖少了??我觉得我不止这个?价。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呢,我每个?月有工资,有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呢,那些不都得算上啊。”
越讲,她越来气,像是吃了?大亏:“他们太不会做生意了?,我觉得要价66万6还?差不多。不行,再高点,99万9吧,这数字吉利。”
杨楚喝多了?。于瑜伸手?,打算拿走她手?边剩的半瓶酒。
她把他的手?按住。他抬眼?看她,她脸红红地问他。
“把我99万9卖给你,你买不买?”
于瑜没说话。
她自己打破了?沉默。
“哎哟,嫌贵啊?那我给你打个?折嘛。”低下头,她算起账:“我三?十岁了?,年龄在这儿,给你便宜个?20万;看我们同?事一场,再给你便宜15万;我胸不够大、腿不够长,得给你便宜个?10万……”
他打断她:“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卖个?价格?”
杨楚理所当然?道:“本来就都是有价格的啊。”
酒没了?,她在桌子?上找起子?。没找到,于是她用勺子?撬开了?啤酒盖。
“我的初吻,是上大学的时?候。有次,一个?男生约我吃汉堡,吃完饭他说想亲我,因为那个?汉堡是他买单的,我也想不到特?别?好的拒绝他的理由,就和他亲了?。我的初吻,是汉堡味的,十块钱。”
仰起脖子?,她往肚子?里灌酒。
喝多的人有特?权,他们可以话痨,可以酒后?胡言。
杨楚想喝得更多一点。把酒全部?倒到心里,让心里掩藏的话漫出来。
“我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每段恋爱,都是模模糊糊开始模模糊糊结束,我对于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也可以说,没人真正喜欢我,我也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我觉得恋爱啊结婚啊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了?,身边的人都是那样的。找男朋友也只是因为到年龄了?,能谈下去就谈着,同?居能省房租就同?居,如果结婚能减轻生活负担的话,我会结婚。我很气我爸妈那么对我,但?同?时?我又觉得,他们这么轻贱地对待我,我也有错。”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跟于瑜表达什么,她只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杨楚不懂他对这些话是否关心,但?他似乎还?听着。
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人在听她说话了?,她是空气中的一颗灰尘,大海中的一粒沙,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人。
今天,在家里的时?候,杨楚有一种强烈感觉——她在变没。
她那些无足轻重的想法,包括她自己,都要消失掉了?。
然?而?,她的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觉得自己很差劲,回想我之前的人生,我没有做好过。我在拼命读书、拼命赚钱,我省着所有的钱往家里寄,我活着,完全是为了?别?人而?活。没人关心过我的故事、我的喜好,没人了?解我想要什么,连我自己都不关心,不了?解我自己。连我,都讨厌我自己。所以,我随便地对待自己,应付我的生活。”
她的声音颤抖,她的眸中压抑着泪意。有些倔强的不甘的东西,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在她的眼?中闪烁。
她说:“可是,哪怕是这样的我,也不想蒸发在空气中。”
于瑜不是杨楚,他没有办法理解她的全部?感受。
但?他深知,要处理被父母背叛这件事,对于她是极其艰难的。杨楚有强烈的自厌,而?现?在,此时?此时?,她只剩下她自己了?。他听懂了?她的话,听出了?她的慌张与害怕。她没有信心,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这个?命题太深奥,身为旁观者的于瑜,无法给出解答。
他能做的只有,夺走她的酒瓶,之后?,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
“杨楚,”他对她说:“今天,离开家的你,做得很对,做得很好。”
于瑜摸摸她的脑袋,罕见地展露了?温柔。
“现?在,我们回家吧,睡个?好觉,把心情收拾好。”
他难得有这样正经的时?候。杨楚打了?个?酒嗝,他的正经让她的头脑愈发混沌,然?后?,她的不正经就被激发出来了?。
“你真好……”
双眼?朦胧,脸蛋绯红,她主动贴着他的手?心,软声邀约:“我不想回家。我想睡酒店,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
听出话中意味,于瑜撤开手?,冷声拒绝。
杨楚借着酒劲又扑过去。
他“嗖”地站起来,让她扑了?个?空。
于瑜走去前台买单,没搭理她的做作卖弄。
等他算完钱回来,看见过来收拾桌子?的烤鱼店老板正在跟杨楚说话。
她笑着让老板帮忙打包啤酒,说不能浪费,要带走。
老板说:“我把这酒给你退了?吧,你们也没喝。”
“好呢,你真好。”她把刚才对他说过的台词跟老板说了?。
杨楚托着腮,笑得一脸妩媚。
“老板,你长得好顺眼?啊。我好像见过长你这样的王子?,烤鱼店王子?。”
她发丝凌乱,脸蛋尖尖,笑眼?弯弯的,像个?小妖精。
可不是吗,她梦里确实梦到过这王子?,他还?客串了?新郎。
于瑜忍不了?了?,直接过来,把她拖走。
他拽她的力气有点大,动作有点无理蛮横。
杨楚不懂于瑜怎么算完钱回来就生气了?。她充满酒精的脑子?还?在思考着老板要退他们酒钱的事,没空跟他计较。
“我不跟你走!”杨楚努力挣脱他,大声说:“我讨厌你,我讨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