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不渝
少年松散站着,一手搭在后窗边,侧着身看不太清表情,微仰着头,勾勒出流畅地下颌,大概在晒太阳。
头发丝在折射下映出亮堂的光,肩上浮金跃动,洋溢着毛茸茸的暖意。
他站在那儿,好像她就能听见,世界久违的喧哗。
周亦淮很浅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哇噻你这什么反应啊?我知道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还特地跑去公告栏看。”另一个男生歇了口气说,“貌似是上一届的学姐,叫什么来着?”
陆时宜呼吸随之一轻。
“不知道。”他晒够了,低下眼来,有些好笑地说,“爬了几层楼大老远过来,说是问题,现在就净八卦了是吧。”
“这不是好奇吗?”
“路扬去看的,我没去。”周亦淮说,“我知道自己坐哪儿就行了,关注别人做什么。”
陆时宜揪了下手里拿的书,然后舒了口气,苦笑一瞬,又释然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假如呢,假如她足够优秀,到他不得不注意的地步呢?
吴媛媛正在这时候风风火火捧书跑过来,见到两个男生,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嗨。”
周亦淮点头,礼貌问:“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我先进去了。”
她进门,把书往地上一扔,垮下脸蔫了吧唧地说:“重死了我的老天爷,怎么会有我们这种苦逼的人呜呜呜。”
外面两个男生商量着去书吧讲题,就走了。陆时宜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赞同媛媛的话,帮着一起收拾。
整理完毕,她伸手关上柜门的那一瞬间,停顿下来,想。
如果她也能外向一点、勇敢一点就好了。
换作是她,好像也更喜欢和那样的人交朋友相处。
他们所有人,都很坦荡。
而她偏偏相反。
月考照着高考来,连考三天,不考自己的选科时就在考场自习,期间也不上晚修。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陆时宜早早到考场,找到自己的位置。
附中排位真的很怪,一号座位不在前门,而靠着后门。也就是说,按照这个方式,周亦淮会一直以背影示她。
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又觉得庆幸。
陆时宜整理工具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几个人围着周亦淮走进来,他被团簇着坐下。
人多得都挤到她桌前,挡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们也就来蹭一个玄学。
什么碰一下、握手、借一支笔,好像就能沾染上学神气息,因此多考几分。
像是路扬,直接把周亦淮头发薅了个凌乱,被他骂得可惨。
其中也有女生,不过最多摸一下他考试的桌子,再多就没有了。
这方面来说,他边界感极强。
停电那晚她就深有体会。
她撇开眼,望着右边的瓷砖墙壁,心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才不信这些。
然而。
答题卡提前五分钟发下来,监考老师拿出按列裁剪好的条形码,走到最后一排,让学生自己撕下来贴上,再把剩余的往前传。
陆时宜贴好自己的条形码,在传到前面之前,用手贴了贴那一串:
座位号0103,班级19,周亦淮。
成功说服自己和其他人别无二样,只是在蹭玄学。
如何叫他又成了一大难题。身后的学姐是用手指戳了她两下,她才受惊似的回头。也要这样对他吗……
犹豫了两三秒,她最终只是伸长手臂,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椅子。
……没拽动。
他却感受到了,微偏头,手掌向侧后方伸出,露出小拇指关节处的一颗小痣,客气了声谢谢。
大概已经习惯这套流程,他并不像她那般反应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反应。
考试不让提前交卷。事实上,附中的题很变态,比她参加的任何一次联考都难,也没什么人能提前交。
陆时宜收完作文的尾,检查完选择题有没有涂错后,抬了头。只剩两分钟。
前面的人早趴下了,阳光跃成一道明晰的轨迹,路过他白皙脖颈,落在她指尖。
极速升温,好像能灼烧起来。
她难耐地揉了揉。
这三天过得极快,不考自己的选科时,多数人都钉在座位上看书复习,而周亦淮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出去和男生们打球。
什么球都打,篮球、乒乓球、羽毛球。他们自带装备,都不用去体育馆借。
高二和高三楼之间就有乒乓球桌,陆时宜有次复习眼睛累了,出去趴在栏杆上远眺时,恰好看见少年蓬勃的身姿,小球在来回对战中快得只剩残影。
她本来很紧张,但无端在他身上学会了一个词,——松弛。
生物是最后一场,全部考完后全校去报告厅参加开学典礼暨教师节晚会。
也正因如此,这天大家全都在食堂吃晚餐。
吴媛媛收拾好来找她一起,顺便把书本全都从五楼搬回去。
何徐行凑过来帮忙,但他没办法兼顾两个人,陆时宜本来书也没那么多,就说:“你帮媛媛就好了,我自己可以。”
他大概不好意思,正巧看见走廊有人在讨论题,就往不远处挥了挥手,喊道:“路扬!”
陆时宜听清他叫的名字,稍稍顿了一下。
路扬抬头认清人后,熟络地打了招呼,过来问怎么了。
何徐行请他帮了个忙,路扬挠挠头,笑说:“这有什么。”
他看向陆时宜,“就这些吗?都给我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拒绝好意,道了谢后给了对方一大半,自己捧着一小半。
路扬边走边跟何徐行讲话,倏地想起什么往前面一瞥,见到陆时宜白皙的皮肤和圆润的后脑壳,若有所思问旁边说:“这个女生,也是十八班的吧?”
何徐行自然答道:“对啊。”
放下东西回班后自然要去食堂,何徐行邀请路扬一起,他应了下来,掏出手机:“那我跟阿淮说一声。”
吃饭的时候两个男生坐在对面,路扬很是自来熟地和她聊上:“你叫什么?”
“陆时宜。”
“哇本家呀!”
她没经脑子就说出口:“是陆地的陆。”
他有点可惜:“啊,我是路程的路。”
她敏感半天,可其余三人都是粗神经,也没质疑她为什么精准知道两人不是同姓。
“没关系,同音就是一家的。”路扬想了想问,“你几月的生日?”
“六月。”
“哦哦,我是前一年的十一月。”他下巴一抬,眼睛一亮,“这不得叫一声妹妹?”
陆时宜被呛得咳了两声。
何徐行见她脸皮薄,顺势接过话题,“咦不是十二月吗?去年和淮哥一起过的吧。”
“农历在十二月,这不是为了和他一起,就往后挪了挪。”
陆时宜怔了一下,默默戳了盘子里菜,神游天外。
原来是12月31日。
回收餐盘时,吴媛媛盯着陆时宜剩下的一半的胡萝卜,好奇:“陆陆你应该不喜欢吃胡萝卜吧?可我看你好像每次都点。”
一瞬间三个人都望过来。
“我……”浪费粮食不是好行为,喜欢吃和不得不吃,又是两回事,坦然承认自己有病也没什么。
“哎呀,这有什么,我不喜欢的食物多了去了。”路扬打断她要出口的话,“况且她这么瘦,胃口就这么点大,每个菜吃两口就不错了。”
吴媛媛一拍脑门:“也对。”
陆时宜:“……”
从食堂下楼后就是小卖部,路扬看了眼手机,告别说:“晚上看节目,我去给班级买饮料。”
往回才踏出两步,陆时宜倏然想起自己笔芯用完了,和吴媛媛说了一声,转头去小卖部买。
这个天店里仍开着冷气,门口用磁吸透明门帘隔断。
路扬大大咧咧地冲进去,猛地放下门帘,磁的吸力让它差点甩上她的脸。
说差点,是因为刚好有只手伸了过来,重新拨开。手指白皙修长,皮肤下血管和青筋交替。
他先一步进去之后,手却没收回,虚虚拦住往下落的门帘,等后面的人进来。
陆时宜心跳快了一拍。
就像在考场时,她无数次期待过的想法一样,如果他能转过来看她一眼就好了。
可惜全都落空。
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
在她收敛起非分之想的瞬间,前面的人却顿了顿,突然回头。
“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