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不渝
——《欲言又止》/61
/
那天晚上, 陆时宜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以至于假期和沈江屿约写作业时,还被他?调侃是不是做贼去了。
做贼?
她回忆起, 周亦淮见自己半天没说出话来, 眉头?逐渐挑高,似笑非笑地问“不方便?”的时候。
倒也和做贼时的心?虚差不了多少吧。
交换名字大概是成?为朋友的开始。
但她那种隐秘的愉悦维持不了多久, 因为下一秒,她就要担心?,是不是很快就要被遗忘了。
于是她在回答的时候,强调:“是顺颂时宜的时宜。”
当时的心?跳如鼓现在已难以?复刻,只是暗中祈祷,拜托你忘得慢一点。
他?的人缘实在太好, 认识的人实在太多,她在里面都排不上号。
不刻意?制造机会的话, 连偶遇都很难。
期中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这次附中和其?他?三所名校联考, 卷子的变态程度更上一层楼。
考完前几门, 陆时宜就蔫了。感觉不对, 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来。
然后?就是一学期一次的家长会,定在周五下午。
这是早就通知?下来的,陆时宜和父母沟通过, 姜佩华说要请假跨省过来参加。
成?绩是中午出来的, 因为时间急,楼下排名榜还没更新, 想知?道成?绩只能去老师那儿看。
她还没去,江老师就先找了她。
先是一番铺垫, 高度肯定了她的努力,转折点发生在她看到?排名的时候。
89名。
江老师安慰道:“高三成?绩波动很正常,你这是在正常的范围内。我?看了一下,对此?同层次的人,你主要是数学和物理?不占优势。听说这次这两门难度很高,平均分都没及格,分差就被拉开了。”
陆时宜一直轻轻点头?。她自知?不是天赋型选手,优势在于她能保证会做的题不出错。
江老师说:“不用太紧张,把心?态调整好。在附中一直能保持在这个区间,未来也是名校任挑。”
她低着头?走回去,喊了吴媛媛过去。
然后?伏在桌上想,名校任挑的意?思,其?实就是和top无缘吧。
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也抵不过一次试卷难度的骤升。谁也不知?道高考是难是易。可是,她也想要去最厉害的地方看一看。
也想,去他?会去的地方看一看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下午四点,高三提前放学,家长们陆陆续续来了。
陆时宜掏出手机想问姜女士到?哪儿了,刚开机就收到?数通未接来电的提醒。是爸爸陆成?拥。
回电过去,却听爸爸疲惫不堪地告知?说这次家长会无法参加:“你妈去高铁站的路上出交通事故了,现在在医院。”
陆时宜心?脏几乎骤停。
陆成?拥宽慰:“没什么大事啊,别担心?。就是膝盖副韧带断裂,打个石膏养养就好了。”
挂掉电话后?,她发了一阵呆。
这会儿班级里坐满了家长,同学们有的在外边坐着等,有的去运动场打球,也有的出校门逛街。
譬如媛媛,就跟何徐行打羽毛球去了。
陆时宜捧着书坐在连廊拐角处,耳旁三三两两的女生在聊天。
“你们看到?周亦淮妈妈了吗?”
“没有啊,之前好像没来过学校吧,怎么了?”
“是章今微啊!”
“谁?”这就是还没反应过来。
陆时宜听到?这讨论,翻书的手一顿。
“那个财经?频道的主持人!特别有名!”
“我?的天,我?爸巨喜欢她!”
“同款爸爸。”
她想,啊,她爸好像也是。
“有听到?她和老师讨论,周亦淮出不出国的事。”
“他?不是一直在做两手准备吗?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做什么选择都一路坦荡吧。”
聊着聊着,她们就谈到?女娲造人时的不公,谈到?世界的参差。最后?她们两手一挥,愉快地决定出校门玩。
临走时,还问了一句:“时宜,你要不要一起?”
陆时宜摇了摇头?,并祝她们玩得愉快。
书里的知?识暂且进不了她的脑子,她将之合上,索性上了五楼,去整理?储物柜的东西?。
清考场的时候时间紧,里面的书本文具塞得乱七八糟。她把它们通通挪出来,一样一样机械式地厘清。
当书本堆到?一定的高度时,终于有一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
五楼的备用教室没人。可就算没人,她也不喜欢哭出声。或者说,她本来就不喜欢哭。
可是今日?实在不知?道怎么了。
人如果没有情绪出口的话,就只能内耗。
陆时宜很轻地吸了吸鼻子,在朦胧地视线中整理?完,一沓接一沓地塞回去。
眼泪继续砸在地上。她都不敢让它们落在试卷,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来到?附中这么久了,谁也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害怕。她只是不喜欢把负面的东西?带给?别人。
/
周亦淮刚准备和一帮男生去打球,路扬一个电话打过来。
这小子铁了心?以?后?要当飞行员,岁和航大那边的通知?一下来,他?连考试都不参加了,直接飞过去进行第一轮体检。
听着他?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周亦淮让男生们先去球场,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他?边单手拧开备用教室后?门,边说:“你少来啊,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就去和老张说,给?你安排个单人补考。”
“别啊,逮着兄弟坑是吧?”
他?无所谓地哼笑一声,“你——”
门开了,他?却倏然停顿。
女生受惊似的看过来,眼眶里是要坠不坠的眼泪。
是无声的,只有水光潋滟的痕迹,显示出破碎。
她此?刻蹲在地上,膝盖上还放着书和卷子。见到?来人,立即把头?转了回去。
周亦淮下意?识把门重新关上,退了出去。
路扬那边还在讲话:“你干嘛呢,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周亦淮皱着眉,颇有些头?疼。
“喂!不会被劫持了吧?”路扬说,“是谁这么大胆,能令我?们周少爷哑口无言?”
“挂了啊。回来再说。”周亦淮懒得跟他?争个口舌高下。
“哎哎哎别啊——”
挂断声响起。
后?门上有一小块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男生难得有些无措。
他?犹豫两秒,这回抬手叩了叩,给?足了时间。然后?,推门进来。
陆时宜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发红的眼眶仍昭示着刚才的一切。
她现在的形象一定很糟糕。鼻子堵塞,脸上簇着滚烫的肿胀。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更别提是他?。
所以?抽出两张卷子往面上遮,只露出一双眼睛。想站起身?却因为蹲太久麻了腿,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
实在是过分丢人。
她用一种极敏感的眼神去看他?,试图去分辨他?的态度。却不想,他?从始至终未有过闪避,只是——
向?她伸出手。
陆时宜的目光从他?小拇指关节处的小痣一路向?上延伸到?他?的眼睛。
“愣着做什么?”周亦淮顿了顿,语气刻意?轻松,“我?这样很累的知?不知?道。”
触碰的时候,她打了个颤,没想到?他?掌心?这么热。
她记得停电那晚他?们也有过一次接触。只不过那回他?故意?隔着衣物,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现在大概是看她太可怜了。
倏地一下,鼻子又酸了。
积聚的晶莹窝在眼眶里打转,终是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滑落。
她想控制,却无法阻止。
周亦淮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某种催化剂,他?无奈道:“别哭了啊。”
陆时宜低垂眼睫,将左手握住的卷子又往脸上遮了遮,企图掩饰自己。
“没有。”她说。
若不是话语里的鼻音过重,也许周亦淮会真的相信。
他?不自觉抬手,抽走她的试卷。她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却忽略了崭新A4纸的锋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