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窦云湘应该是跟其中一人认识。
刚从马车下来,围看丝竹奏乐的人堆中便有一小娘子注意到她,挥了挥手绢一笑:“云湘,这里来!”
窦云湘蠢蠢欲动,望向云大娘子。云如珍笑笑,倒是宽和道:“你自个儿去罢。”
窦云湘善舞琴,丝桐琵琶都是一把好手。与她相识的几位世家小娘子,皆是因此结缘的。
窦姀也朝她们看去,只见碧柳下设栏椅,莺莺燕燕围了一处观琴。不远处还站着些衣着雍容的妇人,正含笑看着她们,时不时交谈,评头论足几句,应是几位世家里的主母。
不久后奏乐之人下位,云湘便被两个小娘子推上。她笑了下,手指一挑一拨之间,已有仙乐从琴中缓缓流出。
窦云筝见罢,不屑地嘀咕,“不过泛泛之辈而已。”
随之收回目光,跑去跟大娘子也请示了一番,带着丫鬟闲逛离开。
今日不知他有没有来?
窦姀脑袋里渐渐划过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孔。
她凭借着印象,顺原路而走,经过几处鸟兽字画的影壁,鹅卵小道,已经重新回到这片桃心湖。
这桃心湖,曾是两人交心谈话之地。
这里还像去年一样,湖面淡蓝广阔,一望无垠,湖边有岸堤白沙。再往外些,周围一圈都栽种着葱葱绿绿的桃树。
窦姀一直觉得此地风景甚美。人走过来,由湖风一吹,都心旷神怡不少。
但苗巧凤显然不是这么满意,皱着眉四处瞧瞧:“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冷清的只剩下鸟影,还怎么觅个好姻缘?依老奴看,姑娘还是回去吧!湘二姑娘那起码人多热闹呢,还有几个当家娘子也在。”
窦姀很轻快地就应下了。
原本她走到这里也只是看看,瞧瞧桃心湖的春景是如何的。既然观赏完了,那也该走了。
两人刚走出桃林,忽然迎面逢上一人。
此人高大的身形,白领子绿纱袍。玉簪束发,眉眼含笑,好一个风度翩翩,不是魏攸又是谁?
他正想一声招呼,忽然瞥见她身后的婆子,只好规矩自身,先是一礼再道:“我方才在前园瞧了一遍没看见,还以为小娘子不来了,没想到竟在这儿。”
听这话,苗婆子的脑筋好像忽然转不过弯,登时怪异地看向窦姀。
窦姀咬着唇,朝她微不可查地摇头,“你切勿告诉旁人,回去再同你说。”
魏攸听着诧异:“她们还不知道这些吗?”
窦姀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先打发走了苗氏,又引着他往里道走些,才说道:“我没有说,是因为郎君提议之事我还未曾考虑好。”
两人隔着三四步,不近不远,身形皆匿迹于高大灌林下。魏攸见她头微垂,话也说得轻淡,不免问道:“小娘子心中有何顾虑,不妨与我说说?”
窦姀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把话先想了一通,便认真托出。
没想到他听完后却一脸轻松:“单只因为这些吗?你怕在我家过得不好?”
他接着笑道:“其实你不必顾虑这些,我手中有我爹的把柄,如今他动不了我。否则以为,我是如何劝动他退亲的?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已作好打算,你若嫁与我为妇,咱便分出块小院别居。日后若有我一口饭吃,也必定少不了你一口!”
窦姀听完后笑了:“这算什么?不走寻常路的表明心迹吗?”
上回还说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今日便成了若有我一口饭吃,必定少不了你一口,他这人说话倒是凑趣儿。
见她还不吱声,魏攸渐渐觉得心悬。他不怕她有所顾虑,就怕她从未考虑过自己。
魏攸长这么大以来,见过不少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从前他也只是觉得看着赏心悦目。可是眼前之人,他却是头回觉得,若能彼此相伴一生该多好。
不仅是因为她容貌清丽,性情温婉又可人。还因为她曾在困苦之际对他施以援手,他们身上有相似的影子...他虽不信天命,可若说这是两人的一段缘分,却能全然栓得住他。
“我可以等你!”
魏攸突然说道,“等到你何时想清楚了,想嫁我,都可以。我旁的不怕,只怕你对嫁我一事没有心思。你只需告诉我,你但凡对我存了一点心思,我都愿意等下去...”
窦姀听他如此诚恳的话,心有动摇,不禁一问:“若我说没有呢?”
他抿了抿唇,不忍看她,而是看向别处的林木。
好一会儿后,才如实说道:“那我会死了心,且...再去看别的亲事吧。”
风轻轻拂,拂过两人的心弦。不知是拨动了什么,竟也听得怆然之曲从天上来。
窦姀似乎看见他眸底的光渐渐灭了,快成一片灰烬。她心头一动,想起自己情愫初生的夜晚,脸颊发烫,连拂进唇边的发丝都有了甘甜。
她忽然叫住魏攸,破天荒地说:“那你不用看别人了!我对你存了...”
后面两个字,窦姀实在脸红,已经说不出来。
......
后来,窦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踱出这片桃林的,她和苗巧凤汇合时,连耳尖都透着热红。一颗心藏在胸膛下,时不时乱跳着。
她只记得魏攸低头笑问自己怕不怕?当他明年请媒人上门提亲,此事公之于众时怕不怕?
傍晚回程,坐进马车,车幔拉起,整个车舆陷入隐秘的暗色中。
有了能说话的地方,苗巧凤终于忍不住问窦姀,她与那魏家郎君是怎么回事?他家前头不还要跟筝姑娘议亲吗?
窦姀三言两语一说后,苗巧凤懂了个大概,也还是忍不住愁道:“虽说那魏大郎君相貌品性皆好,又是主君亲自挑拣的人,可毕竟三姑娘的事才刚过去...”
她看向苗婆子,浅笑说:“所以要等一年,明年这时候再上门提亲。一年过去,等到云筝寻了新的亲事,主君和她的气也能消了大半。”
听窦姀这么说,苗婆子觉得这考量倒算周全,便也宽心地笑笑道:“老奴就说姑娘来这一趟不亏,瞧瞧,这不觅得一如意郎君了?”
马车昏暗,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欢喜。
回到窦府,窦姀特地先跟苗巧凤嘱托了一番,要将此事烂在腹中,不要说出。
刚走到院门前,遥遥一看,发现屋里竟还亮着。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通,苗氏便忍不住责道:“准是那俩丫头留的,门窗也不知关一下,多招虫呀!”
可是走近了,却看见春莺和芝兰就站在门边,并不在屋内!她俩待得小心翼翼,春莺是个爱热闹的人,竟连话也没有跟芝兰说起。
这让窦姀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又仔细一瞧她俩,她俩噤着声,神色均不太好,像是被人训斥了......
难道是主君来了?
这屋门便大大敞开着,窦姀也不敢问出声,先瞧了苗巧凤一眼。苗巧凤眉头拧着,示意她进屋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也罢,是劫逃不过。
于是谨小慎微地走进去了。
窦姀一进屋里,没想到坐炕上等她的并不是主君,而是窦平宴。
他原先还在自顾自地吃茶,一听到人进屋的动静,毫无情绪地撩起眼皮。
却见她一身芙蓉色,钗环如翠,额前竟贴了炽红花钿,眉眼细细妆过,似秋水拂情,眼波潋滟动人。
他越瞧越是眼热,终于忍不住一声冷笑,问道:“阿姐这是从哪回来了?跟我说的话全忘了?不是说了不去么?”
第21章 端倪
窦姀瞧他这么大的怒气,自知理亏,心里没底。
上一回,弟弟就曾因这事跟她生气过,折腾了好一阵。不过即便答应了魏攸,对弟弟的承诺倒还是在的。
窦姀细细算过一次,魏家是明年来提亲,若能议成,成婚怎么也得是两年后的事,她自然能够在家多待两年陪他的。
所以这回不能提早说,免得多生事端,弟弟又跟自己生气。
可今日游园也是去了,窦平宴却不想她这么早相看亲事,如何编出一套能搪塞的理由呢......
窦姀被他那直直的目光盯得心虚。
索性躲开,先倒了一盏水给自己喝,压压惊。等到心境平定一些后,才扯谎道:“我只是太久没出门过,想去游园凑个新鲜,哪是别有所图呢?”
“没别的所图?”
他倏地腾身站起,走到跟前,凑近了头瞧她的神情:“阿姐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真这么回事吗?”
窦平宴显然是不信,从屋外招呼了苗巧凤进来。
苗巧凤一进屋,便畏畏缩缩。
其实她原来也不觉得二爷这么吓人,只是方才在屋外与春莺咬耳朵几句,才知道这二爷过来时发现人不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脸就没这么黑过。从早到晚,一个人竟在屋里等了一整天。
苗婆子进来连眼睛都不敢瞟,就听窦平宴冷声道:“我问你,今日阿姐去游园,可与哪些世家看了眼缘?”
苗婆子还记得回家时窦姀的叮嘱,不敢乱说,便小心道:“回二爷的话,没有呢,今儿姑娘只带着老奴在园子里闲逛,没凑到人前去。几位主母的眼睛都在湘二姑娘身上,连筝姑娘都没占到风头,跟遑论我们姑娘呢!”
除却魏攸一事,苗婆子自认为自己没骗这位爷,这些都是实话呢。
窦平宴听完后只一声冷笑,也没说什么,只让苗氏先下去。
还好苗氏记得自己的话,窦姀暗叹。方才真真是好险,就怕苗婆子经不住吓,生生交代了魏攸的事。
“现在你可放心了?”
窦姀仰头,颇有点底气地问弟弟。却被他暗如古波的眼眸一瞥,心紧接着七上八下。
“我怎么偏偏不信,阿姐这样的美貌,会没人来问呢?”
他微微而笑,带着一股寒凉突然逼近。窦姀见他伸来的手,下意识往后闪躲,连连后退,竟不慎撞到什么,跌坐在炕上。
窦姀望着他一步步走来,脑子一时难以转圜,只觉得夜深昏灯下,这气氛怪异诡谲。
她掌心皆是汗,手指紧张攥弄着帕子。
忽然那帕子被他轻轻抽出,窦平宴垂眸看了眼,却凑前轻闻一下,而后撩眼看她:“竟还染了香......阿姐从前见我时,怎么都没这般仔细?”
他弯腰直直逼视着她,却还在冷笑:“明明都答应我了不去,却又去,哪有你这样背信弃义的?阿姐真的只是去吃茶,什么心思都没存么?”
他的目光很灼烫,就像刑堂逼供人犯似的。
窦姀知晓这事是自己理亏在先,可是她没想到窦平宴会这么生气,且这反应也很怪异。
她打算先发制人,于是立马起身,往人跟前扑去,手顺势环住他的后腰,捏着柔婉的嗓音笑道:“我只是很久没出门过,瞧瞧热闹罢了。说在家多陪你两年,那就是真真的......”话已至此悄然抬眸,似是委屈道:“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呢?”
窦平宴被这一抱怔住,忽然低头,见她眼眸灵透,眉心花钿赤红如火,唇色淡粉水润。
他看着、看着有些意乱,像是被勾了心,险些就要俯头下去...但却怕现在吓到她,只能暂且先忍住,颇有些咬牙切齿道:“罢了,阿姐既骗了我,我便给你一将功折罪的法子。”
他终于松动了,窦姀不免欣喜地问:“什么法子呀?”
但见窦平宴重新走回,撩袍坐到炕上。他看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也过去......窦姀登时愣住,站住不动,以为自己看错了。
“过来啊...阿姐不是要将功折罪么?”他似乎极淡然地说,“只是让你坐过来罢了。”
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