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日 第26章

作者:春崎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婚恋 甜文 现代言情

  黎珍仍在埋怨,“长期这样加班,身体都要加出毛病来。”

  她翻出了手机公众号,调出挂号页面,回头告诫黄恩宜,“毛医生的号我给你挂了,下周一,你记得去。”

  黄恩宜惊觉,“下周一我们有外业,要去测量一处野外山地,绘制1:500的地形图!”

  “我管你500还是250,去跟你们总监说,换个人。”黎珍的语气不容置疑,“按时看病才是最重要的事。毛医生是特需专家,她的号有多难挂,你又不是不知道。”

  黄恩宜嘟囔,“我没病。”

  黎珍厉声,“你有病!”

  黄东镇没忍住,偷偷笑出声。

  黄恩宜大咬一口烤红薯,咽下,发觉胸口有些堵塞。她捶胸顺气,感慨着,“病这种东西,只会越看越多,一会儿说我是焦虑症、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一会儿说我是乳腺结节、囊肿,一会儿又说我是内分泌失调,总之我就不是个正常人呗。”

  黎珍不睬黄恩宜的埋怨,下定了决心,“你要是再不去看病,就会变得更不正常。这样,周一早上,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免得你逃跑。”

  黄恩宜当时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决定。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决定,黄恩宜总是后怕。

  她按时去了医院检查,没有查出大的毛病。可是公司这边,却出了一场意外。

  “他们出外业的那支队伍,在野外山林找检测点的时候……掉下去了。”黄恩宜语调波动,轻声告诉韦柯,“死了两个。”

  韦柯恍惚,掌心覆盖到黄恩宜的手背上,触摸她的温度。

  那片野外山林本就有原始森林的感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全靠前方领队探路,踩折身前杂乱的枝条,拨开刺手的荆棘丛林,后方队员抬着沉重的设备,一步步跟上,碰上前一晚下过暴雨,路面泥泞湿滑,他们的前行变得更加艰难。

  他们走得小心谨慎。

  起初,其实人没事,是设备出了状况,六位数的设备不慎滚入身旁的隐蔽悬崖之中,恰巧无人机也发生意外,坠入同一个悬崖。他们为了救设备,踏出了通往悬崖的那一步。

  噩梦发生。

  “那个时候,场面特别混乱。”黄恩宜仍记得公司里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有太多人抽烟了,烟雾缭绕,世界变成了一片青色。她被呛得不行,止不住地咳嗽,她努力拨开烟雾,在一片模糊里开始搜寻。“有好多不认识的人,一下子全冒出来了。”

  韦柯猜测,“是甲方和员工家属吗?”

  黄恩宜摇摇头,“不止。那个项目,涉及的人太多了。”

  那片山林是甲方所有,但是他想卖掉,卖给一个地产公司,双方的合同签了一半。地产公司从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有地形图,以便于他们在得到山林后,能够立即开展规划设计。甲方为了出手山林,随即找到测绘公司,要测绘公司绘制地形图,越快越好。

  这是项目上的利益关系。而在人事上,又有另一套关系。

  黄恩宜受黎珍的强迫,不得已向领队和总监提交了病假申请,申请审核的通过过程还算顺利。为了弥补黄恩宜的空缺,公司进行了协商,恰巧永瑞主动报名,公司便让他代替黄恩宜前往野外山林。

  这个永瑞很独特,属于家世显赫的那一类公子哥,他还是个大学生,本人也算勤奋上进。因为想要体验基层的实践经验,所以在家里人的安排下,进入公司实习。

  去野外山林那天,是他实习的第一天。

  总监对领队千叮咛万嘱咐,“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你可千万别真让他干活。”

  领队牢记总监的提醒。设备掉下悬崖时,领队让永瑞靠后站。偏偏永瑞太过积极,率先迈出了那一步。

  永瑞遇难。

  这对于公司来说是最为致命的事情,甚至惊扰了上海总部。

  混乱的局面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永瑞的家属从上施压,另一遇难者的家属在写字楼外讨要说法,掀起一阵舆论。而在项目方面,地产公司觉得山林晦气,意图放手切断合同。甲方焦急,自觉亏损过大,一边向公司索要地形图以此挽留地产公司,一边又要求公司对他还未现形的损失承担赔偿。

  所有箭头,全部指向了公司。所有人,全部聚集到了公司。

  黄恩宜处于一片混乱当中。她拨开层层烟雾,穿过人群,找到了坐在墙边角落里的领队,她向领队伸出手,“数据给我吧,我来做内业,画图。”

  领队把烦躁表现得明显,“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我给你找数据?”

  黄恩宜克制住情绪,平心静气继续道,“在你电脑里吗?我去找。密码是多少?”

  “你他妈烦不烦?早干嘛去了?”领队吐出一口烟,从烟雾里憎恶地瞪了一眼,声音沙哑。

  “黄恩宜,永瑞是代替你去的。”

  黄恩宜攥紧拳头,压住呼吸,语调冷峻,“你的意思是,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对吗?”

  领队将烟蒂扔到地上,一脚踩住,用力旋转两脚,“我是在夸你,运气真他妈的好。”

  一句再明显不过的讽刺。

  韦柯听到这里,紧握拳头,指节在桌面上来回敲击,毫无节奏,逐渐变得急促。他问黄恩宜,“那个领队……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黄恩宜稍显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了他的命。

  韦柯松开拳头,温和笑道,“我想找他聊聊当时的具体情况。”

  黄恩宜支支吾吾,“没什么具体情况的……他后来出国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她怕韦柯会冲动,做一些她不敢想象的事情。为了避免韦柯的追问,她继续讲述当时的状况,以此作为掩盖。

  那时,领队说完话后,站了起来,插着兜,走过黄恩宜身边,视若无睹。黄恩宜感受到了一阵风。她转身,朝着领队的背影大声呼喊,“数据!”

  领队终于停下了脚步。

  黄恩宜试图把需求表述得简单清晰,“内业不可能一直拖着,迟早是要完成的。知道你们都没时间。我可以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交给你们审核,再送到甲方手上。这样起码能解决甲方,不是吗?”

  领队思忖两秒,回头,看向黄恩宜。他冷静下来,想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终于松口。

  于是达成共识。

  顺利得到数据之后,黄恩宜的加班强度也从凌晨变到了深夜。

  她体会到一种要死不活的感觉。

  深夜冰凉,夜间的温度与白天似乎不属于同一个季节。她往身上披了一层薄毯,独自蜷缩在格子间中。喉咙发痒难受,她泡一杯热茶来滋润。两眼昏花,她设置闹钟,闭眼休息五分钟,试图重回清晰。

  循环往复,这夜是在一片浑浊中度过的。

  几天之后,她交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成果。

  “他们都夸我,说我做得超乎想象。”她记得领队转变的态度,扬起的久违的笑容,以及队员们表现出来的由衷的肯定,“他们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韦柯叉一块酥脆的土豆,递到黄恩宜嘴边,“大家说的是实话,你害羞什么。”

  黄恩宜轻咬土豆,酥脆在口中散开,“而且特别神奇,自从我交出成果之后,忽然就打开了整团混乱的缺口。”

  甲方、地产公司、永瑞家属、总部高层,利益相关的各个群体被逐步解决,纷繁复杂的线团在慢慢理顺。事情有了转机,黎明初现。

  “连总监都夸我是公司的福星。”黄恩宜那时候是大放异彩的,有一种实现自我价值的自豪。

  “我替公司解决了很大的难题,把损失降到最低。看见公司里那种低沉的气压在一点一点消散,我真的特别有成就感。”黄恩宜笑道,“我甚至在想,哇噻,公司要是没了我该怎么办呀。”

  黄恩宜停顿一下,似乎有些哽咽。

  “然后——他们就当真没了我。”

第28章 辞退

  黄恩宜那天照常上班。

  中午, 在外吃过午饭后,她返回写字楼。在等电梯的时候,她碰见了比她早进公司的一个学姐, 学姐怀里抱着纸箱,正要走出电梯。看见黄恩宜, 学姐稍显吃惊, “你还没走?”

  黄恩宜不明所以,“走去哪儿?”

  学姐出了电梯门, “看来还没通知到你, 不过也快了。”

  电梯门即将关闭, 黄恩宜想要踏入门, 却又更想找学姐问清楚。已经有其他的人走进了电梯, 她为了避免耽误别人,主动后退一步, 以此示意这趟她不乘坐。她上前追到学姐身旁, 询问道, “学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学姐低头,盯着纸箱内的办公用品出神, “看群里, 小群。”

  黄恩宜这才发现,学姐眼眶旁的红晕不是眼影, 而是眼泪。

  学姐离开了, 带着满身疲惫。

  黄恩宜翻出手机, 查看到了小群消息, 整个人显得懵懂迷茫, 反应不过来似的。她把消息截图, 转发到了家庭群里,并配上一句话。

  “好像要被裁员了。”

  回公司的路上,黄恩宜忐忑不安,上午还是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怎么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给人一种天翻地覆的错觉。她走到工位,坐在电脑前,眼神呆滞,再没有心思上班。

  半小时之后,裁员通知来了。

  她被推向了崩溃的边缘,之前仅存的侥幸幻想被重力击碎,成为粉末。

  “那个时候,拯救公司的人明明是我,”黄恩宜向韦柯倾诉,“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被辞退的人也是我。”

  为什么他们前一秒还在夸你是福星、是功臣,后一秒就能毫不眨眼把你辞掉。

  那一刻,愤怒侵袭,黄恩宜抬手背擦掉眼泪,径直上到二十七楼,去往总监的办公室。领队也在办公室里,看见了黄恩宜,他似乎有些心虚,沉默着靠着边缘走了出去。

  黄恩宜试图保持理智,“总监,我不懂这个辞退规则,请问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总监温声细语,“小黄,理解一下,永瑞这个事情对公司的影响太大了。如果不采取一些手段,经费上面完全没有办法运转。”

  公司的大局方针,黄恩宜看得懂,她不懂的是公司的选择,“为什么是我?”

  总监不可能说出口的是,为了保住他和领队的位置,他们主动提出要把黄恩宜辞退,以此缓解永瑞家属的愤怒,取得谅解。他更不可能说出口的是,黄恩宜提交的那份成果,他们在转交给高层和甲方时,完全抹去了黄恩宜,签署的是他们的名字。

  所以其实所谓功臣,只是他们的口头安慰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人知道黄恩宜的存在。

  总监心里烦闷,再看一眼黄恩宜——本来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他只是埋头嘀咕了一句,“当初就不应该让永瑞代替你去的。”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黄恩宜一字一句清晰地听见了。

  她喃喃低语,“又是永瑞,走到哪里谈论的都是永瑞。无论我怎样努力,你们都认为永瑞的死是我的错,好像是我亲手把他推下悬崖的一样。”

  她一直藏在心底的话翻涌而出,这些天来努力维持的表面和平,此刻肆无忌惮裂开了缝隙,“是不是真的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会觉得我没有错?”

  总监急忙制止,“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难道不是吗?”黄恩宜直视总监,眼神里有穿破一切的冲击力,“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吧?如果死的人是黄恩宜,那这一切是不是要好办许多。”

  她愤怒到了顶点,“我为公司卖命,公司却希望死的人是我。”

  “哪里有人这样想?乱说!”总监反驳着,缺了一些底气。

  黄恩宜红了眼眶,“总监,在你眼里,幸存者很可耻吗?”

  总监变得焦虑烦躁,“你不要讲这些耸人听闻的话!”

  黄恩宜却步步紧逼,“承认吧,那天即便我也去了野外山林,永瑞仍旧照样会去的。”她向前迈出一步,“你们的队伍名额根本就没有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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