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崎
机舱内嘈杂热闹,人群忙着聊天或是打电话。
空姐来回巡视,韦柯隐约间听到她们在谈话,似乎是在说还有一个旅客没有登机。有另一个机组人员走来,目光在韦柯脸上停留一下,又继续越过韦柯,确认座位号,随即离开。
隔了不久,机舱门关闭,舱内响起了航班正常起飞的广播。机体开始移动了,按照预设的轨道,慢慢向跑道开去。
韦柯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原来是这个旅客没能顺利登机。不过他没有过多在意,毕竟与自己无关。
舱外阳光热烈,光线透过窗户倾泻而来,刺眼夺目。韦柯越过身旁的空位,拉下了遮光板。再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点开音乐,头靠座椅,闭上眼睛休憩。
开启连接未来的旅程。
机场内,黄恩宜拽着行李箱,火急火燎跑来。她已经在手机上完成了值机,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奔向安检口,可才跑到咨询台,就实在跑不动了,撑着服务台的台面,大口喘气。
她抬头,看见了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她不甘心,转向工作人员再一次确认,“到青山的航班已经起飞了吗?”
工作人员查验系统页面,礼貌回答,“是的。”
黄恩宜感觉全身瘫软。她索性坐到行李箱上歇息,机械地喘息,目光呆滞。眼前走过的旅客神情自若、不慌不忙、优雅得体,像她这样狼狈的人竟找不出第二个。
她压抑着内心的焦躁与失落,花了十分钟恢复了体力,才终于从兜里摸出了身份证,转身放到了台面上,递给工作人员,“您好,我要改签。”
黄恩宜改签的航班,要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才起飞。她坐在休息区里,不得不耐心等待。刚才赶飞机时间不够,现在倒是有大把的空余时间了。可这时间似乎也没有别的用途,只能用来悲伤秋怀。
她这次来北京出差,本来一切都挺顺利,怎么偏偏临到结尾这么倒霉。
她其实是算准了时间出发的。因为住的地方离地铁站还有好一段距离,她想着打车去地铁站换乘机场快线。可是前几天出差太累,她犯懒,不想拖着行李箱在地铁站里窜上窜下地换乘,于是想着干脆直接打车去机场。
计划得挺好,耐不住路遇意外。
她打的车款式太老旧了,开到一半爆胎,引擎盖冒烟。她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大叔拿着扳手,胸有成竹地换胎、修理引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黄恩宜实在没有办法继续等待。她心里有一团火,说话语气略冲,“你把我行李箱拿下来吧,我重新打车。”
大叔连忙挥手,“不用不用,我这儿马上就好。”
黄恩宜双手悄悄攥成了拳头,“你慢慢修,我不催你,好吧?我真的要重新打车走。”
大叔看见黄恩宜焦急的模样,过意不去。他把扳手揣进裤兜,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摸出了手机,点开一个通讯录页面,在黄恩宜眼前晃了晃,“姑娘,我弟就在附近,我让他来送你。你就放心吧,他保证能将你送到。”
黄恩宜当时当真信了大叔的话。等到此刻坐在机场休息区里,看见还有一小时才起飞的航班信息,她才回味过来那个大叔说的话。
他只说了“保证送到”,没有说“保证按时送到”。
黄恩宜委屈得想哭。
她摸出了手机,点开通讯录,翻找到师姐的电话。她现在积压了满腔的郁闷,想着看看能不能从师姐那里,得到一点点的安慰。虽然她猜测得到,这种希望几乎渺茫。
她拨通电话,清了清嗓,用恭敬客气的语调对师姐说话,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撒娇,“喂?师姐,我这几天不是在北京出差嘛,哎,满城跑,这点奔波我咬咬牙也能熬住。只是吧……我今天回来,遇到一司机,车开到半路出了问题……噢,我倒没出问题,就是吧……我错过航班了,只能改签。然后吧,多花了一千块……我就想问问看,这一千块能不能报销?”
师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短暂的一阵,认真思考,最后给了黄恩宜答复。
“这样,你先填好单子,我这边给你走流程。不过……”师姐咂舌一声,显得无奈,“你得有心理准备,我估计悬,毕竟总监那个人,呵,你也知道。”
黄恩宜当然知道,总监那种铁公鸡,把公司的钱看得比自己的钱还重要,每次报账都跟去西天取经一样困难——还是正常范围内的报账。
这一次纯属是她个人原因导致的损失,最终大概率得算作是她自作自受了,等于是这一趟辛苦转来的差旅费完全白费。
她礼貌结束了和师姐的通话,紧握手机。想来还不如不打这个电话,让原本郁闷不堪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她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科技感十足的机场吊顶,禁不住悲从中来。
她今天怎么这么不顺。今天哪儿哪儿都不顺。
就连新航班的位置,也只剩下了她最抗拒的中间座位。
她一向对飞机座位的选择有很大的执念。
昨天工作太忙,她在酒店里加班到十二点,才终于得空,洗漱睡觉。睡到凌晨三点,她在梦中猛然想起还没选座位,一下起身坐在床上,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
尽管心脏扑通跳得厉害,头脑也随之晕晕乎乎,她仍旧倔强地从床头柜上摸来手机,点开了APP。
页面上只剩下唯一一个靠窗的座位了。虽然正对着右边的机翅膀,不过只要靠窗,机翅膀也不算什么。等到了天上,她的视线就可以越过机翅膀,看无边无际浓稠的云团,看远处航班呼啸而过留下笔直的航迹云,看地球隐隐显现的弧形。有一种置身太空的虚幻感,她怎么也玩不腻。
本来一切计划得这么完美。
黄恩宜低头,看着手中的登机牌,牌上显赫印着中间的座位,她似乎看见了自己这张忧郁的脸。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她一定会再早半个小时出发,不犯懒,老老实实恭恭敬敬拖着行李箱去地铁站换乘,坐上机场快线,随快线一路平稳前行,顺利到达机场,顺利检票登机,让一切按照预定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
这样她就不会错过那一趟航班了。
故事也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63章 番外上篇-2
地铁3号车厢内, 在左侧的那一半空间里,韦柯坐在靠边的位置上。他抬头确认路线图,离月照高台还有5个站, 还得再等待十几分钟。
月照高台站口附近,有一个山地公园, 那是韦柯回青山后, 独立完成的第一个项目。
山地公园已经对外开放快两周了,韦柯只在开园当天, 作为受邀嘉宾, 跟着热情的分管负责人逛过园内。那算一种公事公办的逛法, 一行人与其说是逛, 不如说是考察, 看看哪里还有发展的潜力,哪里后期该如何保养。逛公园成为了工作。任何事情一旦成为了工作, 人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 总是端着, 没办法放松。
韦柯于是刻意等了这么些天,等开园热潮稍微消散一些,他再独自一人, 以一个游客的身份, 去到山地公园,细致感受。
一片荒土, 经他之手, 变为一片园林。
山地公园的广告在车厢顶部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 混杂于其他四五个广告之中。韦柯侧头观望。等到山地公园的广告播放结束, 他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低下头, 摸出了手机, 开启了一盘游戏,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
车门开启,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行人来往频繁而热闹。
黄恩宜踏进3号车厢的车门。
她习惯性先从左往右扫视,搜寻合适的位置。她其实看见了左侧男生的身旁有大概一个半的空位。只是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谭茵叫住了她,要她往右边走,“恩宜,这边座位多!”
黄恩宜听从嘱咐,走去右边,和朋友们一齐坐在了半排的空位上,闲适自在。
李悠然摸出了她的胶片相机,以及三筒胶卷,像她们展示,“今天装备带得足够,况且西线工业园本身也特出片,肯定拍得尽兴。”
谭茵也打开了随身包,展示她的彩妆和饰品,“悠然是摄影师,那我就是造型师。”她扭头询问黄恩宜,“那你又带了什么?”
黄恩宜有些不好意思,拉开了双肩包的拉链,“我带了一堆吃的,准备到西线工业园去吃。”
谭茵等不及到西线工业园再吃小零食。她从双肩包里挑了两小包焦糖饼干,一包递给李悠然,一包撕开自己吃。香味在嘴里漫溢,是浓郁的焦糖和诱人的奶香。
车厢顶部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广告。黄恩宜抬头,正巧看到山地公园的广告。她顺势确认路线图,下一站正是月照高台站。她心血来潮,向她们提议,“要不去山地公园玩?月照高台这里新建了一个山地公园,我在朋友圈里看见过很多次,和其他公园不一样,很古典,有种历史的感觉,应该也出片。”
李悠然变得心动,但只心动了一秒钟,而后婉言拒绝,“我做的可全是西线工业园的攻略。”
谭茵则是毫不心动,“下回吧,下回再去,那公园又不会长脚跑掉。”
列车到站,车门开启。黄恩宜仍念念不舍,伸长脖子望向车外。她望见了一个男生颀长清朗的背影。随后车门关闭,门扉遮挡视线,阻断了黄恩宜的观望。
黄恩宜耸耸肩膀,无奈道,“那就只有下次咯。”
***
从山地公园回来的路上,韦柯出了一场车祸。
他在斑马线上走着,和些许行人一齐。这条斑马线没有设置红绿灯,汽车来往自由。还是双向三车道的宽阔马路。有的车讲礼貌,会在斑马线前停下来礼让行人。有的车横冲直撞,偏偏要从行人眼前呼啸而过。
韦柯走得小心,随时关注着路况。
他其实原本是不会受伤的。
他遥遥听见一辆轿车张扬而来,发动机轰鸣响动,即便看见斑马线,也不见有减速的趋势。估计是有一百码往上的速度。它来得如此迅即,韦柯有意识停下了脚步。他本想再往后退几步,却见身旁一位阿姨毫无察觉,继续前行。
再往前,无疑会被轿车正面冲撞。
韦柯本能地拽住了阿姨的手腕,将她往后拉扯。阿姨踉跄几步,一下跌坐到地面上,碰倒了身旁的另外两个行人。韦柯自己后撤的步伐不够大,身体被轿车后视镜的边缘带过,摔出了斑马线,在马路上翻滚两圈,终于停下。
体会到了重摔的疼痛。
韦柯撑起上半身,费力坐起来,挽起衣袖,查看到两只手臂破了皮,渗出一点血。耳旁传来惊叫刺耳的声音。他侧头,只看了一眼。
连环相撞的轿车,趴在地面上的五六个行人,连成片的血泊,浓厚的血腥味,混杂其中的酒味,不敢轻举妄动的围观者,急忙拨通电话的人,试图急救的人。
他觉得头晕,反胃,很想吐。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身旁的场面,努力克制着,费力站起来,想要离开这至暗场面。
方才那位阿姨匆匆赶来,拉着韦柯的胳膊,仔仔细细检查韦柯的受伤情况,“孩子,等救护车来了,我陪你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韦柯放下了衣袖,“我应该没事,磨破皮了而已。”
阿姨不肯让步,“滚这么多圈,怎么会没事?很多人都以为只有皮外伤就应该没事,结果之后去医院检查,内脏全部爆了破了。”
阿姨说得确实是有夸张的成分在,但道理没错。韦柯听从安排去医院做了检查,发现已有两根肋骨骨裂,险些骨折。
庆幸伤势不算严重,认真接受治疗,一个多月就能愈合。
这场车祸发生之后,韦崇祥做了三个决定。一是让韦柯从单身公寓里搬回家住,父子俩之间能有个照应。二是因为家里离设计院稍微有一段距离,韦崇祥于是不顾韦柯的反对,为韦柯买了辆车。三是让韦柯去医院复查的同时,顺便做个全身体检。
韦柯懒得麻烦,拒绝道,“我身体没毛病。”
韦崇祥将体检宣传单扔到韦柯眼前,没好气地命令着,“叫你去你就去。”
韦柯别无他法,只能妥协。
周二早上,韦柯空腹前往医院,去到体检中心,在服务台前排队、登记、取体检表,随后踏进了服务台后的体检区。
体检中心的服务大厅里,黎珍正拽着黄恩宜走来。黄恩宜走得拖拖拉拉,并且睡眼惺忪,时不时打着呵欠。
她并不是自愿来体检的,嫌麻烦。她分明向黎珍表明过态度,“我去年才体检过,怎么现在又要体检?”
黎珍不由分说责骂黄恩宜,“体检本来就只管一年!现在新的一年了,不又该再检一遍?”
黎珍一直替黄恩宜计算着体检的时间。她在医院待了几十年,亲眼目睹了太多中年丧子阴阳两隔的场景,亲耳听到过太多悲恸欲绝的哭声,心里难免蒙了一层阴影。她对黄恩宜的期望也因此化繁为简,最后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条。
身体健康,好好活着。
平安喜乐是最让她满足的事情。
她亲自到服务台,替黄恩宜排队、登记、领取体检表,再把表册塞到黄恩宜的手中,推着黄恩宜去往体检区。她做出气势凌人的模样,叉着手,“你进去,把表上的项目全给我检一遍,不然休想出来。我就在门口堵着你。”
黎珍的话倒是说得挺满,听着唬人,结果才等五分钟,她在门口来回徘徊,感觉实在无聊,索性跑去楼下找她曾经的学生聊天,顺便嗑一把瓜子,将黄恩宜独自留在了体检区。
黄恩宜跟随着微信公众号上的项目排队提示,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去了采血室。
韦柯坐在1号窗口前,准备抽血。他的右手臂搭在台面上,紧握拳头。他竟然会有点紧张。护士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找准血管,将针头插进皮肤。
血液顺着导管流出,浓稠刺眼。
韦柯又有了那种反胃的感觉,仿佛随意眨一下眼睛,也能清晰地看见一个月前马路上的那片血泊。他克制住胸腔内涌起的难受,扭头看向白墙,似乎要看清墙上的每一道纹路,把混乱繁复的纹路摸出一个规律来。
他的拳头仍旧紧握着,青筋凸起。护士好心提醒他,“帅哥,拳头松开。”
“好。”他答应着,松了拳头,却一直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不敢回头看一眼,直至抽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