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银霁摸摸后脑勺:“sorry啊,我不是在打探你的家事,我就是那种遇事喜欢瞎猜一通的人,诈到一个算一个……”
“是的。”
副会长大人仍旧保持着追求效率的优良作风,既然已经得到了结果,就没工夫再听那一大堆解释了。
银霁见她没有不高兴,便大着胆子继续猜:“因为令堂大人终于刚了一次?”
……不好,这句话听着有点阴阳怪气,她赶紧接上一句:“为了绕过自家人的动作,直接跑去拜托郑家,把你荒唐的未婚夫之一摁死在里面了,这就是你今天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敖鹭知轻轻放下瓜子,点了点头。
银霁咽口唾沫:“所以他真的是?出五服了吗你们?……”
不想给她留下太过八卦的印象,沉默了一阵,她又用故作老成的口气问:“你弟弟病得很严重吗?”
被人猜到这一步,敖鹭知才露出些许讶异的表情:“不,其实他是我哥,只是智力上觉得我才是姐姐,我爸妈也是这么排的。”
原来她不是长女,造谣式推理还是出了点小瑕疵。
“原来你是夏弥啊……”
“谁?”
“没什么,一位已故龙女。”
小说梗没响,敖鹭知从来都不玩的。
“几岁已故的?”她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看起来并不需要这个答案,这么问只是为了引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话,“我们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不对,并没有那么地不相干,银霁隐隐感觉摸到了真相的边界,却因顾及他人的边界,在接近于0的摩擦力中悄悄滑走了。
想了一会,她还是努力接下话茬:“别这么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寿终正寝,要么死于自然灾害,杀是杀不掉的。”
“真的吗?”敖鹭知眼神飘向远方,明显是在反问她自己。
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又被银霁仿佛有独立意识一般蛄蛹着的肚皮吸引了注意力。
“哦对。”银霁拉开外套拉链,“我家不让养,这个难题就交给你解决了。”
“??”
面前人好端端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条狗,饶是素来云淡风轻的敖鹭知,眼神也有了明显的波动。
***
私家超市在小区门口开了十几年,陈旧的货架上放着早已过期的泡面、营养快线、各式调料,此外,几乎被不便存在驿站的快递箱填满了。
“今天也不拿走。”银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再续一个星期的寄存费。”
店主正窝在柜台里煲剧,闻言看也不看来者,从暖手宝中快速抽出手,竖起了一块脏兮兮的二维码立牌。
这几天并不是没有时间,她却一拖再拖,说明她……的确越来越怂了。抱着碗临期粉面菜蛋离开超市,银霁近乎严苛地自责着。
还没走到家门口,便看见乔小龙扣着外套急急忙忙下来了:“姥姥住院了,快,我们去打车。”
银霁紧紧跟上妈妈,心态却远不如脚步焦虑——哟,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也有今天?阔别已久的探望还没来得及规划呢,怎么就把自己给整没了?可别一下子就嗝屁了啊,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看到最讨厌的孙女混得很好,痛哭流涕、大呼后悔才算数。
所以,千万不要死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啊,老太婆!
第185章 魔鬼的巢穴
车还没停稳,乔小龙就急着开门出去,要不是被银霁眼疾手快地拉住,差点就绊了一跤。
然而,辜负了女儿苍白的面色与孙女酸痛的胳膊——不,正常人都该感到庆幸才是,走进病房,只见老太太窝在床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在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摔了一跤,膝盖有点淤青。”银霁的阿姨上前解释道,“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就是当时血压有点高,把我们都吓坏了。”
想想也是,一个在搬进搬出百来斤的瘫痪老人中搭进了大半辈子的人,身体素质能差到哪去?
“——想想来都来了,干脆办个住院吧,顺便把全身体检做一做,去年天冷,没给她做。”
今年最后一句“来都来了”竟是在医院里听到的。
阿姨几年前新领养的柯基串串早已从骨瘦如柴长成了吐司面包,在乔家姐妹说话时,它觉得不能怠慢了银霁,迈着小短腿热情地跑过去,跟她玩了半天的握手转圈游戏。
“萌萌几时放假呀?”乔小龙问起银霁的表姐,也就是全家人的骄傲。
阿姨用更骄傲的语气说:“她呀,干脆就在学校里过年啦,说是大年初三才回来。”
妈妈略显遗憾地开着玩笑:“哎呀,你看看,孩子太有出息了也不好。”
阿姨看到蹲在地上的一团银霁,一时找不到夸回去的点,只好笑道:“小乖这孩子从小就招小狗喜欢,小动物是不会骗人的,它们最喜欢纯洁善良的女孩子。”
银霁暗道,阿姨您还不如直接指我鼻子骂,病床上的姥姥先开口了:“乔小麒,你先下去吃饭。”
乔小麒回头道:“妈,我没事的。”
“阿姨还没吃饭呢?”银霁站起身,从大衣里拿出粉面菜蛋,“我这里有。”
“那东西不卫生。”深褐色的锐利视线从老花镜上端迸射出来,“你下去找个馆子吃。”
乔小麒服从家长安排,又和姐姐寒暄几句,便牵着狗子离开了病房。
一句话都打到脸上了,银霁也毫不在乎,谁不知道老太婆像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身体素质再好,内脏也要顺应大自然的规律,早已从心脏开始老化了,等她再老上几岁,你且看她的话谁还乐意听。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银霁眼见她遭了报应,只管幸灾乐祸就是。想当初,丈夫死了、婆婆癫了,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不,作为一个天性是趋利避害的人类,齐载祥没有转身带着两个幼女跑路,反而拿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来填这个大窟窿,真可谓感动了上苍、坑害了凡人,除了地府里的判官——可能会让她下辈子投到一个更好的猪圈里吧,谁会记她的好?
那个裹脚婆婆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银霁打死都想不明白。没了儿子,承受不住打击,身体烂成了一摊泥,灵魂却化身索命的厉鬼,终日嚎叫不止,恨天恨地恨儿媳,伺候她的人都换来了满身血痕。就是为了吊着这摊烂泥的性命,并不富裕的家庭每年都得凑出一笔不菲的医疗费,一家人紧巴巴地过了半辈子,妈妈考上中医学院却没钱去读,只能进厂打工;很快,阿姨也从高中辍学嫁人,在银霁看来,倒了大霉的姐妹俩一刀一个捅死这对虐恋婆媳都是替天行道了。
以拖垮一家老小的生活和前途为代价、吸着她们的血肉当养料,那株食人花自然是长命百岁啦。银霁从小就对“回姥姥家”这件事感到不舒服,因为所有人在那样的环境中都会变得异常,同样的事被《怦然心动》描述得无比温情,放进现实中,那就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自她有记忆以来,“姥姥家”就像可食用蘑菇的背面长着一颗巨大的毒瘤,餐桌上其乐融融、电视里播放着合家欢节目,都掩盖不了门内随时会传来的嚎叫声;就连附近的小孩都知道,齐奶奶家里关着一个很可怕的老巫婆,要是晚上不睡觉,会被她抓回巢穴里吃掉的!
自家人都理解不了齐载祥的做法,外人更是对她避之不及。她明明身体健康,却自愿选择与疾病和死亡为伍,身上沾着老一辈最为恐惧的“晦气”,追随她的也是整肃的一队小鬼——全都来自地府,把人类世界中最可怕的议题当成家常便饭。
只不过,期待中的葬礼还没盼来,便有小鬼掉队了。起因是银霁生在漫天暴雪中,每一颗组成她的粒子都做布朗运动;而小鬼从一出生就确定了领头人,这个身份她不肯认。
有时候,巢穴里的老巫婆积攒了一波力量,忽然爆发出来,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齐载祥一个人忙不过来,乔小龙和乔小麒姐妹俩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奔回家中帮忙——背上了这个诅咒,意味着正常生活随时随地都要中断,她们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这种训练,对此没有半点怨言。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乔小龙在单位里搬器材时不慎闪了腰,银杰鹰接连帮她热敷了几个晚上都不见好,接到电话却是马上艰难起身。然而,等她回到那个巢穴中,发狂的老巫婆又把拐棍砸向了她的脊背。
“都是让你们一家子害的!”老巫婆坚持认为。跟着还有一些A市老方言,旧时用来骂不守贞的女子,全都冲着照顾者携两位牺牲品身上招呼过去。
好不容易让裹脚婆婆消停下来,妈妈在阿姨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去了楼下的诊所。五岁的银霁捧着温热的一碗蜂蜜水,抬头看向齐载祥,她的姥姥、她妈妈的妈妈、她的好孩子思想钢印——“大人总有苦衷”——的进度耽误者。姥姥今年几岁了?不清楚,那张灰白色的脸上早已爬满了皱纹,头发接近全白,疲惫和“我并不疲惫!”的倔强在眼里交织成一张网。
彼时银霁尚不懂得复杂幽微的人性,她只知道姥姥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那个可怕的老巫婆,剩余的精力最多只能拿甜水来招待小朋友,没能安抚身心俱损的受害者一句,纯属太累啦!所以,银霁不怪姥姥。
她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知道牢里不会关着六岁以下的囚犯;她知道姥姥家时常闹耗子,老鼠药就放在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恼人的外来物种只消舔一下加了料的甜食,就会口吐白沫、暴毙当场,如此一来,家中便能恢复安宁。
妈妈向来不允许银霁一个人靠近“巢穴”,姥姥也去上厕所了,半觑着眼的老巫婆面前,忽然多了一碗蜂蜜水。
“老太、老太,给你喝!”
正如阿喀琉斯的弱点在脚后跟,全家上下,老巫婆不会伤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银霁。在她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些清醒意识的时候,她曾用那只酱油色的、树皮质感的大手盖住银霁深褐色的双眼,沙哑的嗓子透笠十成惊喜:“你们现在看!是不是和我的诚诚一模一样!”
如今,长相肖似独子的小豆丁颤颤巍巍为她端来一碗甜水,怎能让她不动容?接过水碗,激动不已的老太正要一口饮尽,却被半道赶来的姥姥劈手夺下。
电视柜的抽屉有些上了锈,一打开就不容易恢复原状,除非个子高的人踹它一脚,银霁人小力轻,自然做不到毫无破绽。小孩把戏容易分辨,一着不慎,却是真会闹出人命,当场被抓获后,银霁心中喜惧参半,抬头看向姥姥,企盼获得她的理解——然而,齐载祥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里满是刺骨的寒意。
把老巫婆新一轮的破口大骂关在门后,齐载祥把银霁拉到沙发上坐好。
“你是什么意思?”
过去,不管银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的爸爸妈妈、小梅姑姑都会为她辩护,即便真要关起门来批评,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眼前这个金刚怒目的老太太怎么一副要宰了她的样子?她又不是故意恶作剧的,不信去问问别人,银霁是不是从来不瞎调皮?是不是?!她知道杀人不对,可她会这么做,起心动念是帮着受苦受难的一家子脱离苦海,这么多年了,你齐载祥还能不知道吗,除了搞死那个老巫婆,哪里还有别的出路?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古板!
银霁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抱起胳膊一偏头,不再搭理姥姥。齐载祥看她那副样子,处理掉加了老鼠药的蜂蜜水,也在小孙女身旁坐好,祖孙二人一个把脸扭到东头,一个把脸扭到西头,都是一言不发,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巢穴”深处吵闹不休。
乔小龙回家看到这一幕,先是感到有些好笑:“哟,这一个个的……小乖,跟姥姥吵架啦?”
齐载祥眼神示意二女儿去看看巢穴里的情况,等那扇门再次关紧,她便像拎小猫一样拎起银霁的后衣领,一把推到乔小龙面前。
“你带着她给我滚出去,以后都别再回我家了。”
乔小龙吓了一跳,赶忙搂过银霁,都忘了要扶着腰:“妈,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自己回去问她!”
银霁仰起小脸看着妈妈,眼里一滴泪都没有,只是愤怒、溢满的愤怒。
“姥姥不识好歹!”她忽然一回头,指着齐载祥大声责怪,“我都是为你好!”
齐载祥诧异到笑了两声,一阵眩晕袭来,跌回了沙发上。
乔小龙松开孩子上前搀扶,被她一掌挥开:“好,都是为我好,如果你是不懂事闹着玩,我还能帮你辩解两句,可你明明什么都懂,还要那样做!做了还不知道悔改!太可怕了、你真是太可怕了……乔小龙,你们都给我出去,我家里容不下这种魔鬼!”
“妈!你们到底怎么了?先顺顺气,把话说清楚,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我又不是傻子!你看她,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副歹毒心肠,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一辈可算是完了!滚!别再让我见到她!”
听她下此判词,银霁气到脑袋快要爆炸了,可看到妈妈为难的模样也不好正面顶撞回去,便想着找第三方势力平衡一下局面,跑到老太房间外,拍着门乱叫一通:“阿姨!小姨!”
乔小麒的婆婆很迷信,银霁出生后,她找人去看过八字,发现和自家儿媳构成什么刑克关系,便要求做小辈的在称呼上不要太亲近,算起来,这也为银霁和姥姥家断绝关系埋下了伏笔。
果然,齐载祥正在气头上,死死盯着银霁,疾言厉色道:“谁是你小姨!不准再叫她小姨!”
被母亲轰出家门后,乔小龙仍旧对这个老太婆保持着恭顺,逢年过节也少不得探望,只是再也没带上银霁。
最后妈妈弄清楚前因后果了吗?银霁不得而知,从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她已经选择了无条件站在女儿这边,比感动A市的孝恪圣母皇太后更像个自然人。
是的,老太婆顶多只配得到孝恪圣母皇太后的谥号!那老巫婆怎么不多活几年折磨折磨她呢?银霁气哼哼地想着,去走廊接了热水泡开粉面菜蛋,坐在长椅上哧溜哧溜嗦起来,识趣地留那对母女在病房中单独讲话。
可是没过一会,乔小龙又出来找她:“小乖,姥姥想跟你聊两句。”
“行。”银霁放下泡面碗,“那我去了,你赶紧找小姨一起吃饭。”
看看乔小龙的神情,老太婆应该没怎么为难她,但面对这个阔别已久的魔鬼孙女可就不好说了。银霁才不怕她,想让妈妈离远点,不过是为了防止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溅到她身上。
第186章 解决巢穴
回到病房,齐载祥早已搁下了不知什么年代的报纸,改为专心戳手机。
银霁走近之前,禁不住地揣测这人的精神文明程度:前半生相夫教子,26岁后的主线任务是照顾一个烂泥病人,夙兴夜寐、未敢懈怠;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兴趣爱好,对社会上发生的任何大事都没有观点,可不就被飞速变化的时代远远甩在身后了么,不像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奶奶,会烫了时兴的发型、大庭广众下公然调戏眉清目秀的小光头。
在她心中,姥姥从来都不像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类,而更像一个只有应激反应的低等动物。可是凭什么,朋友圈里、菜市场中、公园的小道上、偶尔避不开的家族聚餐中……无论何时看到她,这个短小精瘦的老太婆永远像一截竹筒般板正,眼下,就算摔坏了膝盖缩在被子里,仍是显不出一丝烂泥相。
暌违多年,分别时又闹得那么难看,再次面对这位完全否定了自己的老人,银霁尽力不让忐忑表现在脸上,在病床边坐好,紧紧抿着嘴——谁先开口谁尴尬,不如让对方更早绷不住,想来也是些老调重弹,写作道理道理道理,读作应激应激应激,忍一忍就过去了。无论如何,她的社会身份只是个孙子,近期的社会化程度也有长足进步,她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确认老太婆还没断气,至于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权当耳旁风就是。
人生的主线任务交干净了,生活陡然多出一大段空白,齐载祥却仍旧不喜欢浪费时间,举起手机招呼当孙子的:“你过来,帮我更新微信。”
还是一成不变的命令句式,当初养成这种习惯是为了提高效率,以免耽误主线任务的进展……真可笑,也不知她那主线任务怎么个进展法,老巫婆死了才算第一次进展,进展即结束,值得开香槟。
银霁从斗大的字体中找到app store,圆环转到一半,又报内存不够,只好退出来删掉一大堆东西。这支手机与它的主人一样令人陌生,每次动作前都要请示一遍,等微信更新好,时间已经过去将近2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