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晏灯
黎雅月看着担忧的父母心下不解,“爸妈,我回来能怎么样,这些年好歹她是在你们身边长大的,总不能真的不认我吧?”
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响起,“你走之后,我想着把满满接到我和你妈身边,能让你想着自己还有个不大的孩子、还有我和你妈,总能玩个一年半载的想通了就回家吧。”他仔细回忆着,“我没想到你心这么硬啊,为了所谓的自由,我和你妈拿你的亲生女儿拴着你,你都不回家!”
略带激烈的控诉声,让老人情绪波动较大,重重的咳嗽了几声,“你忘了你的女儿,可是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我们的女儿!”
“十二年了,你家都不回,我们替你把孩子养大,仔细教导,拼了命不想让她出国步你的后尘,劝她在国内留着。你知道这十多年为着你的事,你女儿跟她亲爹的关系闹的有多僵吗?!”
接下来的声音阮雾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了,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严丝合缝的包裹着她的心。
原来她就是他们想要桎梏女儿回家的工具而已。
渐渐下坠的心彻底掉入无边际的黑暗里。
阮雾慌乱的松开把手,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她要走,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这。她脑子混沌着,穿鞋声和柜门开关的声音吸引了卧室人的注意。
卧室门被拉开。
她刚好穿好鞋子,起身的动作一顿。缓慢的直起身子,挺直腰背,看着从卧室走出来的女人。
一个和她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一身雾蓝色长旗袍,头发被绾的一丝不苟,眼尾微微上扬,妆容精致,保养得宜,岁月格外疼惜她,依旧像二十多岁的少女,手腕上带着的玉镯价值不菲,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的很好。
阮雾愣怔的看着她一步步像自己走近,眼睛一眨不眨。房间里是让人心悸的沉寂,正午的阳光大片大片洒进室内,空调凉风不断工作着。
黎雅月看着和自己像了八分的女儿,抛弃她的愧疚和从前相处的温情让她鼻尖一酸,颤着精致的涂满蔻丹色的手想要去碰触她,哽咽开口,“满满,是妈妈。”
阮雾听着她说“妈妈”两个字,满脸讽刺,唇角抿成直线,僵着身体定定的望着近在咫尺,存活在记忆里出现无数次的面孔。
她脑子“轰”的一声,艰难的张开嘴,“黎女士。”
风韵犹存的女人似是不可置信,一点点收回眼里的泪,带着些许指责,“阮雾!你外公外婆十二年的教养就是让你见了亲生母亲闭口不喊的吗?”
身后的两个老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手心手背都是肉,站在原地局促不安,他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听了多少。
阮雾笑了笑,“十二年的教养就是让我成为栓住你回他们身边的工具吗?”
她生硬的企图用“他们”代替抚育她十多年的外公外婆。
掩盖十二年的真相被戳破,黎雅月用指尖轻轻拭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她试图和分别十二年的女儿讲亲情道理,“可是现在妈妈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的父母一样卑微的期待着你回来啊。黎女士也未免太过于自恋了吧?”
“你能不能不要提妈妈两个字,从你嘴里讲出来让我觉得恶心。”
极大的落差让黎雅月坚定阮雾会认她的心开始动摇,她骄傲了四十多年,不允许经历过失败的婚姻过后还有失败的女儿,她带着笃定开口,“是不是阮明嘉对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在你面前肆意抹黑我了?”
阮雾听着她的话,由衷的从心底产生愤怒,她闭上眼想离开,迫切的想回京港见秦知聿。
可是她走不了,纵使她和阮明嘉的关系再生硬紧张,也轮不到一个抛弃她十二年的人去置喙。
“黎女士,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对我爸指手画脚?”
“比起你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下,阮明嘉十多年来起码从来没有缺席过我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场合,他再不好,起码让我感觉到,至少我还有个爸爸。”
她又转眸深深地看向了陪伴了她十二年的外公外婆,眼泪毫无预兆的倾泻而出。两位老人不安的看着她,颤抖的手和不断起伏的胸口说明了所有。
房间安静的只剩下她低声啜泣的声音,好似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半响,她拉开门离开了。
在曲海不过伫足短短一个钟头,她又要奔波回京港。
原来不止长大的女孩子是没有家的,连没长大的也是,从她小时候漫无目的的每天坐在陌生的门口暗无天日的抱有一丝幻想企图能等到阮明嘉或者黎女士来接自己回家。
可惜那个时候,一个毫无留恋的挣脱婚姻带给她的桎梏远走高飞;一个在沉沦和初恋的新婚姻里,一家三口团团圆圆。没有一个人在乎她。
后来她渐渐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被外公外婆仔细陪伴长大,现在又告诉她,她只是制衡他们女儿的工具,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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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高铁之后,阮雾给舒窈发了条微信问秦知聿在哪,她像掉入海水几乎要被溺毙一样,拼命的想抓住飘在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
秦知聿就是她的最后一块浮木,她只想去见他,拼命去解释自己交换的事,把自己的纠结和犹豫通通告诉他。
在出站口随便拦了一辆车之后,阮雾报上目的地,车子很快驶入车流。
与此同时,台球厅二楼。
烟雾缭绕。
张南看着躺在沙发上闭眼假寐的人,吐了一口烟圈,“怎么又吵架了,这频率都快赶上当时凛哥和眠之姐了。”
付清允摸过打火机,指间夹着眼,不吸,耐心给张南解释,“阿聿听满满那个班长,就是来医院给满满送笔记那个四眼,说满满在准备交换生的资料,要出国交换两年,窈窈也知道,就他一人不知道。”
张南下意识给阮雾说好话,“满满估摸是没考虑好呢吧,要不然早找机会跟阿聿讲了吧?”
“不清楚,我找了几个熟人问了一下,听说资料这个月底就提交了,名额都下来半个月了。”
两个人一阵唏嘘,吞云吐雾的在二楼角落里闲聊。
不多时,阮雾到了巷子口,艰难的压抑住泪意,几乎飞奔一样跑上二楼。
好死不死的,她也太倒霉了,被迫听两次墙角,主角还都是她。
整个二楼空荡荡的,几个男生又从来不刻意在他们自己的场合刻意压低音量,就那么大喇喇的聊着。
声音像风一样不受控制的往她耳朵里钻,三伏天如坠隆冬。
偏生每一个人的声音她都能清楚的分辨。
付清允:“最近看上一辆车,有点贵。”
张南嗤笑一声,带着矿泉水瓶落地的声音,“什么车能让你觉得贵?也让我开开眼?”
付清允:“要是一个月前我肯定不嫌贵,不是我们家皇太后让我爸把我卡全停了吗,一张不剩,我的私人卡也停了。我现在穷的就剩下我妈一个月给我的两千生活费,今儿个刚到账。油都加不起了。”
张南:“那你就打算打我的主意?”
付清允:“没有,我打的是阿聿的主意。”顿了顿,他又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就阿聿追满满和咱俩打了个赌,他不是打赌自己一个月能追上满满吗?”
张南拍了拍手:“你说这事我想起来了,这么一算日子,他打赌输了,多亏了你,我又能换新车了。”
......
接下来的话阮雾没有听到,她转身就往外走,毫不犹豫。归根到底,她连上前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怕这世上又要多一个人来抛弃她。
阮雾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眼神悲戚,眼眶通红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原来她就是一个筹码。
是外公外婆用来牵制黎女士的筹码,是秦知聿拿一辆车打赌的筹码,甚至可能是阮明嘉毫不犹豫可以抛弃的筹码。
更可悲的是,她在黎雅月那,连个筹码都算不上,只算是她人生的污点,是她失败婚姻的产物,是她被禁锢自由的元凶。
哪有什么圆圆满满,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一己私欲。
否则为什么,黎女士一回来,所有人包括外公外婆,都要叫她满满,丝毫不用避讳。
今天上午,她动摇了外公外婆对她的爱,如今她开始质疑秦知聿对自己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喜欢很久了。秦知聿又怎么会喜欢自卑怯懦的她。
是不是等到下午亦或者是晚上,阮明嘉也会蹦出来一字一句的跟她讲,她就是个累赘。
难为潭拓寺的老僧人还安慰她。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可是她的主观意识今天不断的告诉她,看吧,阮雾,他们所有人,就是不爱你。
这么多年来,她嘴上不说,黎女士的离开像仙人掌的刺一样扎在她心窝里,她不想取,也不能取。偶尔午夜梦回,全是她坐在院子门口,天真的问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她回家。
后来阮明嘉来接她回家,可是她已经不想喊他一声爸爸了,好不容易她和阮明嘉的关系破了冰,黎女士又回来了,她出现的太突然,容不得阮雾去置喙怀疑半分,固执的认为,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筹码,是可以随时被人放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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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允把假寐的秦知聿一脚踹了起来,“快点给我买车,我没钱。”
秦知聿粗鲁的揉了把脸,下巴胡茬青青的一层,极度不耐烦的开口,“还嫌我这不够乱呢,赌约这事千万别提了,闹着玩随口一说的事要是被阮雾知道了,全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在单位处理公务的阮明嘉接到了黎雅月的电话。
话筒那边的女人不断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语言暴露出颤抖慌乱的情绪,阮明嘉顾不得沉浸在前妻主动打电话哭泣的胜利感里。
在他的印象里,黎雅月除了结婚和离婚时掉过泪,这次是第三次。
结婚是不愿,离婚是解脱,这次是后悔。
挂断电话后,阮明嘉又火速联系军区医院的专家,不惜动用职权调出空闲的手术室。
黎家两位老人出车祸了,从曲海前往京港去追赶阮雾的路上,下高铁之后,出租车司机不停的被两位老人催促,速度太快,不惜闯了红灯,和对面的空货车相撞,老太太当场去世,司机和老爷子还有货车司机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黎雅月在两位老人走后不放心,妥协过后选择自己开车前往京港。途中闻此噩耗,阮明嘉的手机号数十年如一日,联系他很方便。
再度来到京港与故人重逢,竟然是这种场面。
十多年未见的两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对立站着,阮明嘉看着掩面而泣的前妻,又转眸看向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心里一阵窝火。
“胡闹!你回来就不能让老爷子提前通知我一声?满满是突然回去了才看见你,要是没回去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找上门来?”
“黎雅月,我在重申一遍,当时是你执意要离开,是你抛下她不管不顾,也是你爸妈费劲口舌把满满从我身边带走,现在你们一家三口在曲海又把满满逼到这个田地,你不觉得你们太过分了吗!早知道你们打的这个主意,当时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爸妈把她带走!”
黎雅月早已不复早上的精致妥帖,高高绾起的发髻凌乱的挂在脑后,眼睛里不断滚落泪珠,她低低的哀叫,“阮明嘉,你够了!我爸妈怎么说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满满才出的事,你不要把所有过错归咎在我们身上好不好!”
阮明嘉摆了摆手,懒得跟她争辩,不停的给阮雾打着电话。对方一开始是正在通话中,后来直接关机。
中间手术室的灯灭了一次,主刀医生面色凝重的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阮明嘉联系不到阮雾,只得让秘书想法子去找人。
等阮雾到了医院的时候,看见病房门口站着的阮明嘉和黎女士,她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又哭又笑,多讽刺啊。
阮明嘉知道她不想接触黎雅月,主动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外公在里面等你,去说说话吧。”
阮雾走进去病房,看着前不久还健步如飞的小老头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
她眼睛烫的难受,不停的抽噎,艰难的迈步走过去。
黎老爷子辉煌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外孙女,他朦胧间看见阮雾,颤颤巍巍的抬了抬手,“满满,过来。”
白色的窗帘不断被风吹起,窗外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正午时分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花。
阮雾靠在床边握住他枯槁的手,哽咽到说不出话,只能一直点头。
黎老爷子费力的开口,不停的喘着气,旁边的监护仪不断发出尖锐的响声。
“满满,外公要告诉你一件事。”
“当年,是我非要把你从你爸爸身边带走的,他不愿,他不愿意,是我,一意孤行,威胁他。”
寥寥数字仿佛耗尽了他全部了力气。
“外公一直撑着等你来,怕我们满满想不开,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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