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月台
他语气夸张模仿她刚才的话:“下次来还点他?在厂里赚钱那么辛苦,舍得天天来按脚,让小白脸挣你的辛苦钱?”
“你可别说了。”莫绾被他嘲得面红耳赤,垂头不语,两只手捂住脸。
谢峤嘴角笑意含混,手继续往上按揉她的小腿。
心里止不住盘算自己还有多少存款,琢磨着要不要包个干净的技师,长期给莫绾按脚,就只服务她一个。现在酒店这些技师来来回回接客,他嫌不干净,得找个干净的伺候莫绾才行。
做了一次痛快的足浴按摩,莫绾浑身上下都轻松,走起路来像飘在云端。
两人还去了一趟植物园。
谢峤开车送她回城中村,问她要了一把出租屋的钥匙和一张门禁卡,方便他随时过来。
莫绾继续回厂里上班,谢峤也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几天后,他回谢家主家的别墅,想着回去拿两件衣服。别墅这边有他一间房,但他回来住的次数不算多。
谢云缙把他当牛马一样使唤,恨不得将他往死里压榨。他根本没时间回别墅住,平日要么在外地出差,要么工作太忙直接住在酒店。
这次回来,发现别墅里灯光摇曳,人影热闹。
谢峤进去才发现,原来今天是谢老爷子谢政骁的寿宴。
谢政骁,他所谓的生物父亲,今年六十五了,尚未退休,依旧是谢氏集团真正的掌权人。
寿宴没有摆席大办,只叫了家族的亲戚过来聚一聚,但人也很多,厅里摆了三张大圆桌,全都满满当当坐着人。
谢峤快速环视一圈,大多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亲戚。
他进来了,众人转头看他,也没人和他打招呼,杂乱的眼神有好奇的、无趣的、嫌弃的,但都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略看一眼,又继续吃饭聊天。
这场寿宴至始至终没人通知谢峤。
他板整过衣领,绕过圆桌来到谢政骁身边,隐藏住素来的戾气粗鄙,体面而拘谨地垂头低声打招呼:“爸,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没什么文化,拧不出什么溢美之辞。
谢政骁淡淡点个头,他的孩子太多了,谢峤这个私生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若不是谢云缙执意要让谢峤进门,他都没把这野孩子放在眼里,只想着给点钱打发了事。
“这儿没位置了,你回房间去吧。”谢云缙在一旁淡声道。
“好,小叔,你们慢吃。”谢峤点头道,往楼梯拐角走去,一路往上来到三楼自己的房间。
他在屋里待了很久,门关得严实,依旧挡不住楼下的喧嚣。
悄悄开了门,在三楼的走廊往下俯视,嫉妒如毒蛊发作得阴险,糟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过生日,莫小年都没过过生日呢,她连正儿八经的蛋糕都没吃过。
她那么可怜,在厂里缝了一整天的拉链,回来只能在出租屋待着。莫小年那么辛苦,这糟老头子却在这儿受人恭维享尽极乐,真是不公,真该死!
越想越愤恨,他下楼来到厨房,看到西厨岛台上摆着一个非常壮观的蛋糕。
他问在厨房忙碌的保姆:“冯姨,这蛋糕可以吃了吗?”
“可以,先生说不搞吹蜡烛那套了,让我直接切好,拿去分给大家。”
“我来切吧。”
谢峤拿起长锯齿刀,切了正中间那块雕有龙图腾的糕块,找来塑料餐盒装起来,放进冰箱里。随后草草把剩下的蛋糕切成小块,端着前往大厅。
谢云缙对他的殷勤很不满,眼镜片透着冷光看他,凛然道:“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我饿了,下来找吃的,顺便帮大家切蛋糕。”
他把蛋糕分给几个有意拉拢他的长辈,低眉顺气让人家吃好喝好。分好蛋糕,他也没留下碍眼,而是往厨房去了。
从冰箱取出先前放进去的餐盒,里头是他精挑细选、自认为最好吃的糕块。
拎着餐盒从小后门走出,进入车库,开动自己的保时捷,驱离别墅,一路往城中村方向开。
莫绾上班回来,洗过澡,盘坐床上又在看她那本《挖掘机驾驶员操作指南》。
忽而门板扣响,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而来:“莫小年,开门,吃蛋糕。”
第7章
莫绾把书塞枕头底下,趿着拖鞋来开门。
谢峤峭立在门口,挺身如竹,皎白辉月从背后倾渫,在他身上拢了层毛边柔光,锋芒毕露的五官柔和了些,隐现出几分温顺。他扬起手中蛋糕:“吃蛋糕。”
莫绾低下头来看,又惊又喜:“你怎么会有蛋糕?”
谢峤下巴浅抬,没回话只是笑着,很享受被莫绾用这种热乎的目光注视,骨血里有种躁动的力量因为她的注视而受到鼓舞。
两人走进门,屋里清新湿凉的水汽还在漫浮,应该是刚拖过地,谢峤把蛋糕放到桌上,问道:“你刚拖地了?”
“对呀,今晚我回来得早,回来就弄了个大扫除。”她坐到桌边,双瞳剪水流出明澈的淳朴,好奇凝瞧谢峤带来的蛋糕。
谢峤心里不太痛快,她在厂里干活儿那么累,回来还做家务,这让他觉得自己没用,“家里的卫生你不用管,我有空就来给你收拾,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多可怜。”
“这有什么可怜的。”她还是新奇于这块雕有龙图腾的蛋糕,“强子,你从哪里弄来的蛋糕?”
“我们酒店有人办生日宴,蛋糕没吃完,就给你带来了。”
“这城里的蛋糕真漂亮。”
她活了十九年,真没吃过正儿八经的蛋糕,只吃过镇上糕点店里的小杯子蛋糕。
还记得当年谢峤十五岁离家时,她才十三岁。
她到镇上送谢峤去车站,谢峤去店里买了个杯子蛋糕给她,之后提着蛇皮袋坐上破旧的面包车,从此再没回家。
莫绾看着谢峤切蛋糕,不自觉舔嘴唇,露出一丝隐忧:“强子,你老是从酒店带东西回来给我吃,不会被老板骂吧?”
“不会。”
“真的不会吗?”她还是谨慎道。
“你就放心吃吧,傻不愣登的。”
两人坐着一起分享蛋糕,莫绾吃了很多。她吃得开心,谢峤跟着高兴,伸手抹了点她嘴角沾着的奶油:“好吃吧?”
“好吃。”
“以后你过生日了,我给你弄一个完整的大蛋糕,跟着桌子一样大。”他很得意。
莫绾瞪大眼睛:“还有和桌子一样大的蛋糕?那得多少钱呀。”
“只要有钱,比桌子还大的蛋糕都有。”
天热得难受,谢峤干脆在这儿洗了个澡。
莫绾保持从村里来的习惯,即便谢峤给她换上的冰丝床单被套很凉快,她还是铺上一层竹篾凉席。
床尾正对着窗子,外头一株榉树在夜风中绿叶翻涌。两人一起坐在床尾吹风,像小时候一样,莫绾抱着膝盖,侧脸枕着膝面,偷偷看谢峤,安静听他讲话。
“莫小年,你来城里了,我挺高兴,我在这儿一个朋友都没有。”
谢峤两只手往后撑,身子稍微往后仰,额眉、鼻梁、嘴唇、下巴、喉结连成一条起伏的线。
“你的朋友呢?”
“那帮屌丝,懒得提了。”
他也转头看莫绾,看着看着就笑了。他一直觉得莫绾长得很圆,小圆脸仿佛贴在夜空的满月,眼睛也是圆的,头也圆得很规整,甚至连耳廓都是圆的。
他学她的姿势,收起长腿,也抱着膝盖,侧脸枕在手臂上,和她对视。
小小的出租屋里,带涩的温馨缓缓流动。
被他深邃的眸光触到,莫绾避开他的视线,抬起头,遥望窗外晃动的树影。
“你有梦想吗,莫小年。”谢峤忽然问出一个和他历来的气质不相符的问题。
“有。”
“什么梦想?”
莫绾不回他了,她想学开挖掘机,不知道这算不算梦想,或许不算,没有人的梦想是想去工地干活的。
见她不回话,谢峤莫名悲悯填胸,是啊,她才初中毕业,就算有梦想也不知该如何实现,他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哀婉。
“你以前不是说想做大明星吗?”谢峤回忆起小时候,他们头一回到隔壁村看露天电影时,莫绾很羡慕荧幕上的人。
“随便说说而已。”
“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谢峤又问。
莫绾笑出来,话不对头地说:“我现在就已经长大了。”
谢峤垂头沉默良久,胳膊肘往旁探了探,和莫绾赤白的手臂相碰,慢条斯理挑弄合适的字眼:“莫小年,我们都是小人物。但我们还年轻,只要我们坚持下去,等到机会来了,我们也能翻身摆弄权势。”
“权势?”
谢峤目光深沉若潭渊,仿佛能望进莫绾眼睛最深处,他缓缓道:“你还没不知道权力的滋味,如果尝到了,就知道权力是世界上最迷人的东西。”
莫绾摇摇头:“听不懂。”
谢峤笑着摸她的脑袋:“唉,小可怜。”
两人就这么对视,静静看了对方很久。
谢峤走后,莫绾一个人躺在凉席上,她听不懂谢峤关于“权力”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是权力。未来太遥远了,她现在只想攒钱去培训学校学开挖掘机。
谢峤当晚回到谢家,就被谢云缙骂了一顿。
骂他不懂分寸把蛋糕切得乱七八糟,本来龙图腾的那块该完整切下来给寿星的,被他切得龙头龙尾都找不见踪影。
谢峤不声不吭听训,他就是故意的,最吉利那块蛋糕就该留给莫小年。
谢云缙骂着骂着,阴阳怪气道:“不愧是乡下来的,一点儿礼数都没有。”
谢峤也不反驳,拳头悄悄捏紧,这一句乡下来的,让他觉得谢云缙不仅是在骂他,也是在骂莫小年。
他用余光窃觑谢云缙,谢云缙衣冠楚楚,肤色很白,向来洁身自好,还有很变态的洁癖,身边从没过任何情人,仿佛别人一靠近就会弄脏他。
谢峤诡异地腾升出一个阴暗的期待——
谢云缙这么洁身自好,又这么瞧不起乡下人,倘若有一天让他给莫小年按脚,让他去伺候莫小年这个乡下人,该有多爽。
*
莫绾和往常一样在厂里干活,谢峤一有空就来她的出租屋,成堆的东西搬进来,给出租屋添置了满目的家具,这里似乎成了他的小家。
只有在莫绾面前,他才能找到一丝被尊重被需要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