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子禹
是什么?如果一个人很精明,他又故意犯愚蠢的错误,他的目的是什么?
“思期?”赵雷霆突然发现孟思期的眼球在转动,额头渗出了细汗,她好像陷入了高速思维,这种状态让他觉得孟思期一定很辛苦,他忍不住就唤了一声。
“师父,”孟思期忽地抬头,眼神纯粹而明亮,那种眼神他以前见过很多次,在案子迷茫时,就像拨开云雾,“姚仁俊会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们他就是伪装?”
这句话太奇怪了。赵雷霆张了张嘴,他根本没有悟出孟思期话里的意思。
冯少目光微聚,“你是说,姚仁俊要向警方传达他伪装的目的。”
如果这样,确实解释通了,他明明知道是画蛇添足,却要那么做的原因。
“但是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冯少民马上追问。
是啊?孟思期也在想,他为什么要告诉警方他是伪装,既然伪装那么一直伪装下去不好吗,除非一种情况。
孟思期豁然开朗,“师父,我想到了!”
赵雷霆紧张地,喉结滚动了下。
“姚仁俊,他必须伪装,因为他可能就是纺织厂女工失踪案的真正嫌疑人,但是他又必须传达出他伪装的目的,因为他遇到了危险。”
冯少民差点拍腿,在刑侦工作中,他好像找到了一个他认可、欣赏甚至有些钦佩的人,这个人还是他的徒弟,他的心中的喜悦难免溢出。
是啊,姚仁俊如果是嫌疑人,他只能伪装成阿尔兹海默症,但是他可能遇到了危险,而且是致命的危险,所以他必须向外吐露这种危险,因为现在唯一能够保护他的就是警察。
姚仁俊无疑是十分聪明的人,阿尔兹海默症注定了他无法被法律制裁,但是他不希望被警方遗忘,他需要警察去调查他,从而也是变相地保护他,他知道警方根本不可能打破他的伪装,因此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作秀”。
“小孟,师父对你这个观点非常支持!”冯少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站起身,语气有几分亢奋:“走,我们去罪案板上再分析看看。”
“好。”孟思期也霍地站起,她知道这件案子可能有方向了。
赵雷霆又吞咽了下口水,转开杯盖抿了一口热茶,他突然觉得后背凉凉的,刚才两人的对话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罪案板上,孟思期擦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将刚才的观点写了上去。现在整个罪案板分成了三大部分。
第一大部分,蒲公英纺织厂的五名领导,副厂长姚仁俊,厂妇联主任马金莲,厂助兼销售部长廖宇强,车间主任黄贵斌,还有厂办主任归向阳。以及廖宇强和黄贵斌去世的时间,其他三人重大事件的时间线。
第二大部分,姚仁俊、马金莲的走访和他们的现状。孟思期将刚才的观点写在了后面。
第三大部分,何玲的证词。
赵雷霆放下杯子,走到了罪案板前,两人的身旁,他第一次发现,孟思期做出了双臂相抱的姿态,这种姿态他从刘局、韩队、路队身上看见过,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也是“一览纵山小”的气质。
她微微抬起下颌凝望罪案板,眼睛里是锐利晶亮的光芒,像一道穿越迷雾、捕捉真相的利箭,这种光芒他也见到过,路鹤身上有,在某一刻,她的气质仿佛和路鹤无比接近。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好像觉得孟思期和路鹤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仿佛他们一直都紧密相连,只是暂时的分离。
这种感觉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向他输送,以至于他觉得恍然就过了一辈子,这一幕是他的回忆。
突然,就在他恍然隔世的时候,孟思期说:“师父,我好像找到了。”
他立即回过神来,向前凑了凑,冯少民转头问:“你找到什么了?”
孟思期拿起一支粉笔,首先点在廖宇强和黄贵斌的名字上,“师父你看,廖宇强和黄贵斌都是在前年去世的,而这一年也正是姚仁俊进入养老院的时间,也许这只是巧合,我们继续看。”
她将粉笔点到马金莲的名字上,“马金莲是去年三月份遭遇的车祸,我记得何玲证词说,姚仁俊去年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提纺织厂,而是关心何玲和一些社会新闻,甚至沉默寡言。虽然何玲不记得时间线,但我认为,姚仁俊的变化一定是在马金莲遭遇车祸后。”
孟思期继而将粉笔移到了归向阳的名字上,“今年初,龙善文被害,归向阳被捕,恰好就在今年,姚仁俊发生了第二次改变,他不再言语,阿尔兹海默症进一步加重。”
冯少民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整个上身往罪案板前倾了,双眼入神在确定罪案板上的信息。
赵雷霆一直跟着孟思期的讲解在走,他好像明白了,孟思期的意思,姚仁俊是因为这些事件发生了改变。
孟思期做出总结:“师父你今天提到的观点给了我很大启发,所以我认为姚仁俊一定是受了这些事件影响。首先,他发现廖宇强和黄贵斌相继去世,作为同是纺织厂的老领导,他可能意识到人生寿命的长度,他或许有一定程度的阿尔兹海默症,那时候他可能没有必要伪装,但是他选择了去养老院结束自己的余生。”
“去年,马金莲遭遇车祸,我认为,姚仁俊看待这场车祸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他在纺织厂和这些人做过坏事,他心里肯定有数,因此马金莲遭遇车祸,他可能觉得是有人报复,正是这件事,让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一些反省,因此他关心何玲,关心社会新闻,可能都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反省,当时他一定害怕过,害怕下一个出事的人是他。”
在孟思期描述过程中,冯少民眼睛明亮,注视着孟思期,仔细聆听。
赵雷霆也一样,他离孟思期越来越近,仿佛她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他近距离想听清她的每一个字。
孟思期说:“今年是姚仁俊最波折的一年,因为纺织厂厂花龙善文被害,归向阳被捕,当年女工陪酒事件的领导群至此几乎全军覆没,姚仁俊感觉到了恐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安然活了下来,他害怕下一个出事的人就是他,而且可能如马金莲一样,被人夺走性命。”
“姚仁俊一定活在这种恐惧当中,他担心被人调查当年的真相,所以只能通过伪装成严重阿尔兹海默症来侥幸偷生,但他又恐惧有人害他,这个加害他的人和整件事密切相关,而且手段狠辣,因此他只能让警方周旋在他的身边,他知道警方接近他,他才能让陷害他的人产生警惕、退步。这就是他在养老院两年来的精神变化。”
冯少民接过了她的话:“是,这不仅仅是姚仁俊两年来的精神变化,而且也是他为什么要表现出异常应激障碍的原因,小孟,师父非常认可你的观点。”
赵雷霆鼓起了掌,“思期,你太厉害了,这,这简直是看透了姚仁俊的内心啊。”
孟思期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其实是师父的话提点了我,让我产生了更多的联想,希望我这些推测是准确的。”
赵雷霆激动说:“我想象不到,姚仁俊还会有别的可能吗,思期你肯定找到了真相。”
“是,这可能是最接近的真相,”冯少民说,“不过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摧毁姚仁俊的真面具呢?”
这时,大家又沉默了下来,孟思期刚刚的兴奋也冷静了几分,赵雷霆说:“要不和局里申请,咱们找几个专家去检测下姚仁俊。”
孟思期也觉得这个方向可以,但冯少民马上否决了:“你们要记住,姚仁俊现在并不是纺织厂女工失踪的真正嫌疑人,我们怀疑他是因为他作为副厂的身份,还有陪酒事件而已。实际上他和纺织女工失踪是毫无关系的,我们没有掌握他的任何证据,姚仁俊的家属完全可以拒绝我们。”
赵雷霆说:“冯哥你是说,专家检测姚仁俊必须要经过家属同意是吗?”
“那肯定,你有他的任何证据吗?即便是搜查令和逮捕令,也是需要法律依据的,不是想开就开。”
赵雷霆的眉毛耷了下来。
孟思期渐渐地恢复到了冷静状态,她明白冯少民的意思,即便完美侧写姚仁俊,但是无法传唤他,无法审讯他,因此更不可能从他身上找到证据。
“师父,那我们是不是只能找到他的家属问问情况。”
冯少民点头,“对,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途径,这样吧,下午我们去和他儿子姚坤明沟通沟通,看看有没有机会检测吧。”
“太难了,”赵雷霆略显苦涩地说,“姚坤明一看就不配合,他上次那种态度,恨不得我们永远都不要出现。”
一提起姚坤明,大家自然想起他那一副丝毫不配合又擅长打“感情牌”的表情,真的有种那种蒸不烂、煮不熟、滑溜溜的铜豌豆的感觉。
冯少民安慰说:“试试吧,任何渺茫都需要试试,这不也是韩队一直坚守的精神。”
第111章 [VIP] 恶魔在人间(10)
上午, 路鹤回到局里,罗肖国已经将开发银行的经理曾浩强传唤过来了。
路鹤对付了几口面包,喝了口水, 马上带梁云峰和林滔一起去审讯室, 蔡双玺负责做笔录。
刚刚出门,罗肖国就走到严春桌边说:“咱路队也不歇一脚,不吃不喝的, 都成铁人了。”
“路队不就是这样吗,日夜不休地拼, 不成家, 不找对象, 这都老大不小了,迟早小梁要被带‘坏’了。”
“你懂什么, 路队也得有时间找对象。”
“眼看快三十了吧, 局里其他兄弟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罗肖国笑了笑:“从前年啊我就挺看好路队和陈杰蓉的,我听说啊, 老刘也有意撮合他们,结果不知道为什么, 没进展。”
“陈杰蓉挺漂亮的, 但年纪是大了点。”
“你这话说的,”罗肖国白了他一眼, “和路队还是般配啊, 站在一起多郎才女貌。”
“罗副,我有个新想法,我觉得孟思期好像更适合路队。”
“嗯?”罗肖国身子前倾, “你说说,什么个意思。”
“上次一二队联合办案啊, 我发现路队挺照顾孟思期的,路队对女孩子你知道,不就是当哥们吗?但孟思期我感觉他不一样,眼神就不一样。”
“你小子。”罗肖国来劲儿了,“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这么觉得。”
“罗副的意思,咱们给他们俩想想办法喽。”
罗肖国像是仔细想了想,但旋即离了他的桌位,“路队对案子,对会破案的人不都是这个态度,你这叫过分揣测,让路队知道,紧你的皮。等等局里的风向,等等老刘的意思,别乱揣测。赶紧把路队交代的任务干一干,别闲着了,都影响了我的工作。”
严春舔了舔嘴唇,不是罗肖国找他闲聊来着,怎么还成了他影响工作呢?
审讯室里,路鹤进门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让林滔负责这场审讯。
一队来说,林滔是最沉稳的,不过刑侦工作思路也比较慢,但是做事没问题,所以这场审讯他会临时补充问题。梁云峰是新来的大学生,名牌学校来的,态度不错,做事积极,不过还急需成长。
这不得不让他想起去年五月份,局里给了两个新人,一个是梁云峰,一个是孟思期,他连信息也没看,是他让罗肖国敲定的,罗肖国最后选了梁云峰,和他解释过,梁云峰名牌大学,学习能力强,三年就能成长成一队的尖子,实际上梁云峰确实很不错,近一年来,成长很快。
而另一个人,是个女孩子,当时路鹤看了一眼,很清秀的一张照片,眼睛里带着几许稚嫩,其实他对性别没有特别的要求,虽然刑侦工作很苦,但他一直希望局里给一队调配一个女生,毕竟全是男刑警,平时很多细活没人干,队里氛围也有点粗犷。
罗肖国当时的建议是,孟思期不太行,且不说学校比不上梁云峰,而且看样貌柔弱,他还调查了人家家底,说是一个富二代家庭,估计吃不了一丁点苦,来一队就是拖后腿。
路鹤觉得罗肖国的话很偏颇,这些实际上不是理由,但是一队只有一个名额,如果有两个,他一定全都要,但是名额有限,罗肖国已经写好了申请书,他也不想为难他再去写一份,所以当即就签了字。
时间快过去了一年,路鹤重新再看,他有不一样的感受,孟思期太与众不同了,虽然他承认梁云峰很不错,但是如果让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孟思期,而且并不需要理由。
“曾浩强,知道我们为什么传唤你过来吗?”
林滔展开了提问,路鹤也从碎片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曾浩强和昨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昨天的他在银行,热情奔放,而且吟诗作对,今天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发生,脸上藏着几许紧张,但是可能因为职业性地掩饰,因此他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他想放松,又不自觉绷着,他想表现出对客户的那种热情洋溢的笑容,但是他又笑不出来,所以看起来,他的脸上呈现很勉强的假笑。
“我知道,各位领导肯定还想了解下阮梦樱的情况对吧。你们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绝不撒谎。”
“行,”林滔继续问,“你是不是知道阮梦樱有个亲弟弟?”
林滔问询的主题是路鹤给的,路鹤相信林滔能完成得很好,因此他一直在关注曾浩强的表情,虽然曾浩强善于社交,善于控制面部情绪,但在审讯室,没人可以完美逃过他的眼睛。
曾浩强回答:“我知道阮梦樱有个弟弟,但并不知道是亲的还是……这么说吧,我知道她父母离异了,以前有次聚会,我送她回的家,她喝了些酒,路上呢聊天时就告诉了我这些。”
“关于她想给弟弟买钢琴的想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浩强默了默,伸手挠了下太阳穴位置,像是在思考,不一会说:“我记起来了,有一次吃午饭,我们一般是去外面快餐店吃饭,那次她就坐我对面,她问我,强哥,现在一般的钢琴多少钱?我当时就随便聊了几句,我问她为什么想买钢琴,是不是喜欢音乐。因为钢琴不便宜,而她工资也不高。阮梦樱就告诉我,她弟弟有音乐天赋,想等高考完送一架钢琴给他。当时就聊了这么多,领导你们看,我回答的满不满意。”
林滔继续问:“后来呢?她在攒钱买钢琴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实话,银行职员工资不高,要想买架钢琴,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且他弟弟好像今年高考吧,所以后来她辞职时,我以为她找到了更高薪水的工作,毕竟她自己有自己的目标。”
林滔问:“你认为她找到了什么工作呢?”
曾浩强回答:“不知道,后来我们没联系过,直到今年才知道她出事了。”
路鹤突然说:“她会因为买钢琴,做铤而走险的事吗?”
他的语气低沉有力,将原本沉闷枯燥的审讯室顿时注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曾浩强猛然扭过脖子,像是在确认谁在说话,他的眼球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慌乱。
这种慌乱非常不易察觉,但从路鹤这个侧面的角度,他恰恰感觉到灯光在他眼球上不自然的反射,曾浩强确实出现了一丝慌乱。
对于路鹤来说,那是不正常的,因此他的问题一定是有效的问题,这就意味着,阮梦樱为了买钢琴一定做出了什么事,而且和曾浩强有某种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