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子禹
梁云峰按照要求将大家调查到的线索全部写到了新的罪案板上。
罪案板的边上挂了一个城市局部地图,中心偏上有个颜色很深的红圈,红笔标注了清晰的名称,正是博物馆的地址。
蔡双玺和林滔首先汇报他们调查手推车和手提箱的情况。
林滔说:“手提箱应该购买的时间比较长,我们找了很多家箱包店,也确实找到了类似的箱包,但并没有找到购买记录。”
蔡双玺补充:“路队,这种手提箱不是什么大牌子,也不贵,所以大大小小的箱包店都能找到类似的,再加上手提箱使用时间长,所以根本找不到购买记录。”
“手推车呢?”路鹤问。
“有消息。”林滔拿起本子说,“这种手推车比较常见,但是不好买,但我们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了一条线索,说是二十三号晚上超市收工前门口丢了一辆手提车,不过成本不高,所以没人在意。”
罗肖国说:“对,林滔昨天把信息告诉了我,路队当时你不在啊,我马上带着照片去了那家超市核对,超市老板认定这个手推车跟他们超市很像,虽然没有百分百确认,但是我们认为大概率会是。”
“嗯。”路鹤点头,微抿的薄唇线条优美,目光中透露对三人工作的肯定,那种目光在孟思期看来,的确能在紧张的工作中给人以振奋的力量。
也许路鹤天生就有这样的气质,一个眼神就会传到出一种力量,这应该是他本人长年奋力追凶、追求卓越所沉淀出的力量。
路鹤说:“很好,这家名叫小天超市的位置离博物馆不算太远。”
梁云峰在罪案板上画出了超市的位置,他一边对着地图一边说:“大概十公里距离。”
“嗯。”路鹤又扫了大家一眼,“还有其他情况吗?”
他的目光落在罗肖国脸上,罗肖国迫不及待地说:“有,一个重要发现,我和严春……老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家动漫风格的服装店,那里就有嫌疑人相似的小丑服,经过调查,嫌疑人很可能就是从那里购买的衣服。严春,把地址给小梁。”
严春马上将一张纸递给梁云峰,梁云峰对着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圈。
“好。”路鹤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又问,“人头搜查的情况如何?”
罗肖国舔了舔唇,微微撇头望向别处。罗肖国和冯少民一起查找人头的线索,其实这条线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人头,很快就能确认死者身份,当然也可能是最艰难的一条线索。
从罗肖国的表情来看,大概率没有发现。冯少民主动说:“路队,我和老罗严春对博物馆周边七八公里的大小废品站、垃圾场、垃圾桶都进行了搜寻,而且还和各社区管理地下水道的工人进行了问询,至今没有找到人头。”
“好,老冯你们也辛苦了。”路鹤语气磁性又带着一丝嘶哑,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人头是至关重要的线索,搜寻工作一定很困难,如果找到了也绝不会在这次会议上才探讨,路鹤应该早就预想到这个,所以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眼神中透着几许对冯少民的安慰。
冯少民说:“路队,你放心,接下来我们再想想办法。”
路鹤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孟思期这边,昨晚孟思期和赵雷霆商量好,今天线索由他来汇报。
赵雷霆拿起本子,正跃跃欲试要说话时,门口,一阵劲风,走进一个人。
蔡双玺第一个转头,“刘局?”
听到刘局,大家都朝门口望了过去,刘局面色严肃,步子很快,走到大家的跟前,大家连忙散开了一个口子。
刘茂平直面正对罪案板和路鹤,他语气严肃:“本来不该打扰你们开会,但是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昨天晚上我收到了省里省厅两通电话,这个案子已经不单纯是一起命案,现在不但今阳市,连海江省都在案子的阴影下,老百姓当中充斥着很多惶恐的言论,有很多大型展会集会都被暂时关停……”
刘茂平突然提高了音量:“原定的十天破案计划要作废了,我要求你们在两天内把案子破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茂平的语气斩钉截铁,无人敢质疑,所有人都脸上都是那种不安,这是他的命令,也是军令。
然而,路鹤表情如铁,眼神如炬,在所有人都感觉不安的时刻,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正气凛然面不改色。
孟思期心里的那份沉重,因为路鹤的冷静慢慢地减轻了几分,在致暗的时刻,她相信路鹤,相信他一定可以带领他们破获悬案。
下一秒,她亲耳听见路鹤说:“刘局,给我一天时间!”
不但她震惊,现场所有人都被震惊住。
第96章 [VIP] 花博物馆无头分尸案(12)
算上案发当天, 今天应该是第六天了,也就是说,原本还有四天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以现在严峻的程度, 刘局一定是费尽周折从省厅那要了两天时间, 然而,路鹤只要了一天。
一天?孟思期根本就不敢想象,从现在开始计时, 今天晚上十二点能找到凶手吗?
她知道路鹤绝不会信口开河,他是刑警队长, 也是本案雷霆行动的副组长, 他身负重要责任,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必然是深思熟虑。
刘茂平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没有之前那么严肃, “行, 我听听你们的想法。”
“嘶……”现场出现拉凳子的声音,罗肖国挪了一把椅子, “刘局,您坐。”
“不坐了, 讲吧。”
罗肖国又略显尴尬地把椅子挪回了原处。
路鹤神情若冰, “我首先来介绍下这件案子,三月二十六号, 花卉博物馆九点开展, 十点左右,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推着手推车进入了展览,那个时候人是最多的时候, 他有博物馆运营公司的工作牌,从进入到离开博物馆都非常顺畅。从这些信息上, 我们一直认为,嫌疑人的目的是破坏博物馆展会,损毁本市形象。”
“由这个调查角度看,我们的搜索范围变得非常大,嫌疑人送信到警局,寄信到报社,我们安排人手大量监控,但是他再没有动作,因此我们一直坚信他和警局作对,和本市作对,他像在引导我们,他在制造一场惊天计划。他让我们陷入了他制造的困境,使得案情一直没有可观的进展。但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呢?”
大家一直沉浸在路鹤的话语中,当他提出另一个角度,所有人的表情都凝住了。
路鹤说:“两天前,孟思期和我提到了‘情感’这个词……”
孟思期很意外路鹤会提到她,她那天根本就是随口一提的,她没想到路鹤会思虑她的话,她很意外,然而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成员都在确认,确认孟思期在不在这儿,她真的太容易被忽视了,罗肖国,严春,他们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然而在这时,在这艰巨的时刻,当路鹤提到她的名字,他们的脸上出现了很复杂的表情。
赵雷霆朝她看了一眼,眼睛有些弯,应该是为她高兴来着。虽然冯少民很平静,但他的目光依旧望了她一眼。
路鹤说:“如果嫌疑人和死者是情感关联的人,譬如男女朋友,暗恋者,爱而不得的人呢?这似乎更能解释嫌疑人的行为。嫌疑人的手推车里摆放了八种花,每一种花都不一样。”
路鹤拿起粉笔在罪案板的一角画了一下,那里之前就写上了花名,“这八种花,有白玫瑰,有紫罗兰……甚至还有白荼靡花。”
“他们都有特殊的含义,但多数寄托着一个男性对女性的依恋和思念,而白荼靡,是这些花中最特殊的,它的花语是末路之美,今天早上我在门口遇到了孟思期,她把一张纸交给了我,上面就记录了每一种花的花语。”
孟思期确实在早上遇到了路鹤,她迫不及待把昨天调查的花语给了他,还和他说找到了嫌疑人购买花的地址,路鹤当时就肯定了她的调查,叫她准备去会议室开会。
“什么是末路之美?”路鹤说,“嫌疑人杀了死者,这就是末路,但是嫌疑人对死者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这是末路之美,我推断这起案件的凶手,并非真正想要破坏本市形象,他应该是进行一种仪式。”
听到这儿,所有人都脸上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仪式往往和神秘相关,嫌疑人为什么要进行这种仪式?这让案件变得更神秘更诡异。
大家都没有什么想法,聚精会神听着路鹤讲解,沉浸在他的思路里。
路鹤说:“美国心理学家卡普曼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卡普曼戏剧三角定律’,他指出,每个人心中都有迫害者、受害者和拯救者这样的三角戏剧角色。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会无意识当中扮演这三种角色,而且在这些角色中不停地切换。”
“本案中,我推断,嫌疑人在这场与死者的感情中是受害者,所以他进行了一场残忍嗜杀,从而变成了杀死死者的迫害者,然而他因为寄托死者特殊的情感,他又成为了拯救者,他通过什么拯救?就是仪式,那些美丽的鲜花,充满花海的博物馆,还有他执著于切得非常漂亮的尸体断骨,手提箱内摆放得极其漂亮的尸块……”
“凶手有一定心理变态,他自以为他在‘拯救’死者,所以做出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情感是缺失的,要么是童年的失意,要么是家庭的缺陷,要么是社会的不公,他的人生残缺不全,他心中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有执念,深深的执念,这曾经让他夜不能寐,逃避,躲进黑色的角落,他想要打破,越沉默越疯狂……”
在路鹤说到这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神屏气,然而眼神中却是一种震惊,这种震惊自然来自于路鹤的分析,好像一种无限接近真相的那种感觉,让每个人都产生了思维的迟钝。
受害、迫害、拯救,似乎完美解释了凶手的犯罪心理和犯罪行为。
罗肖国第一个鼓起掌来:“路队,你说的太好了!”
禁不住大家都鼓起了掌,孟思期也加入了其中,刘茂平虽然没鼓掌,但明显他的表情变得轻松了几许,甚至眼神里都染上了对于这件案子的希望。
孟思期却忽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和路鹤没有深交,但是她却在冥冥之中和路鹤产生了联系。
忽然之间,她生出一阵怅惘的不安感,那不是因为路鹤的分析,而是路鹤本人。
路鹤并非超强的心理专家,他是一名刑警,一名年轻的刑警,如果根据三十年后的白骨新闻来看,他现在不足三十岁,他在刑警岗位是很年轻的。
但孟思期觉得他心里有一种孤独,一种接近死亡、绝望的孤独,她觉得路鹤探到了凶手真正的内心,这不是一个年轻正派的心理学家、不是一个性格阳光的刑警能够轻易探到的,他代入了凶手本身,这种代入看似简单,但是要想真正代入,却非常困难,除非路鹤的内心是旁人无法感知的孤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她越来越觉得她来到这个世界,有很大的部分是因为路鹤,路鹤一定不是她现在看到的样子。
也许真实的路鹤,会让人的心房如洪水决堤!
无疑,会议室里,刘茂平是最冷静的,他提出:“如何解释嫌疑人三番两次挑衅警局和报社?”
“因为嫌疑人求死。”
这个答案又一次让大家充满惊讶和疑惑。
路鹤说:“他杀害死者,他完成了拯救仪式,但他也失去了一切,他的死是所有拯救仪式当中最后的一环,他要用他轰轰烈烈的死亡来祭奠死者!要想死得轰烈,他必须做出这些引起轰动的事件。”
“好。”刘茂平终于说了好字,“现在的调查方向呢?虽然你提出了嫌疑人的犯罪心理,但是要如何在一天内找到真凶?”
“死者的人头。”路鹤肯定地说,“我们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死者的人头,从一开始,我们就认为,手提箱放不下人头,所以人头会被抛弃在别处,但是如果嫌疑人对死者有感情,还有一定心理变态,他绝不会这么做,他现在——应该将人头放在自己的身边,最近的距离!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保护了起来,要使人头不腐烂,那么只有冰箱!”
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出现了震惊,孟思期也快速咽了下,赵雷霆在震惊之余看了眼孟思期,他早已脊背发凉。
路鹤说:“此刻,他没有离开,他很安静,他就在等待我们,他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只是他在嘲笑、蔑视我们像乌龟一般的漫爬速度,他不会动摇想法,他不会转移阵地,因为那儿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永远都不会离开那儿,直到我们找到他的那一刻!”
“他策划了百万人关注的事件,他一定很骄傲,很自豪,因为这比起曾经他所有卑微的过去都要令人振奋;但他又很悲伤,很痛苦,他凝视着心爱的人头,那双已经失去生命却依旧对视他的眼,他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哀鸣。他在等待,等待所有的一切安静的落幕……”
赵雷霆终于认识了路鹤,人人都说,路鹤破案如神,以前,他只是停在大家的言谈当中,但是当他真正开始接触他,才发现整个警局都没有人可以匹敌他。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路鹤不可思议,然而在孟思期看来,他的眼神当中好像出现了不一样的光芒,他太孤独了,孤独得让人心疼。
他好像真正地进入了凶手的心理,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也是人心的博弈,他走进了凶手的内心,他好像与凶手“融为一体”,这一刻,孟思期感受到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绝望和疯狂。
刘茂平眼底浮现明亮的光,但仍谨慎说:“好,我相信现在人头就在冰箱里。但是本市拥有冰箱的家庭非常多,又如何确认人头在哪个冰箱?”
路鹤的表情依旧镇定,他的目光突然转到孟思期脸上,孟思期一直沉浸在他的分析中,突然被他注视感到很意外,眼球闪了一下。
“孟思期,说说你们调查的殡葬花店吧。”
孟思期不知道路鹤的想法,马上看了眼赵雷霆,赵雷霆晃了一下神,就像是刚刚回过神来,连忙拿起本子,对着上面说:“昨天我们在花宾路上的一家殡葬花店发现,嫌疑人在三月二十四号傍晚七点左右在那里购买过白玫瑰和白荼靡花,根据花店老板的描述,那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言语少,身材也和嫌疑人相似,应该是嫌疑人无疑。”
路鹤提醒了下:“梁云峰。”
“啊?”梁云峰有些茫然。
“把殡葬花店地址圈出来,再把博物馆、小天超市、殡葬花店这附近所有的小区全连上。”
“好好。”梁云峰连忙用红笔在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红圈,标注“殡葬花店”,这家殡葬花店离博物馆大概十公里左右路程,梁云峰又在罪案板上按照地图上的线路连上了全部的小区。
这里不是市区,小区并不多,然而也并不少,路鹤手臂环抱,冷静地目视地图,地图上的文字和线路在孟思期看来是杂乱无章的,她根本无法判别彼此之间的联系。
纵横交错,没有规律的城市局部地图,很像被蜘蛛反复织成的蛛网,目前已知嫌疑人可能去过的地方并不多,殡葬花店,小天超市,动漫风服装店,它们就像蜘蛛停留过的痕迹,然而蛛网右上角方向,一个巨大的红点,博物馆就在那,像是蜘蛛的猎物。
如何在密集的蛛网中寻觅到蜘蛛的老巢?
路鹤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三五分钟,这是漫长的过程,煎熬的过程,这个过程内会议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因为所有人都坚定认为,路鹤会给出答案。
他的眼睛像是从地图上穿透而过,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栩栩如生的城市构建图,每一条道路都在延伸,在交织,在循环,他们不是孤立的,因为每一条道路都有起点和终点,嫌疑人走哪一条路都会有发自本能的选择!
路鹤突然拿起笔,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线路交集的某处,用力地在其中一个小区上画了一个圈,“这儿。”
名叫“江南家园”的小区,成为地图上最耀眼的地点。
路鹤决绝地说:“犯罪地图学通常研究犯罪活动的空间分布、变化规律,如果将嫌疑人去过的关键地用一个圆连接,那么圆心位置即是分尸案发地,这是嫌疑人杀人分尸居住最有可能的地点,也是人头最有可能的藏匿地。江南家园小区不是圆正心,但它离殡葬花店、小天超市和动漫风服装店确有直达的路径,绕路最少,而且避开了正在维修的路段和拥堵的菜市场,因此江南家园是最合适的地点。如果不在这个小区,最多在附近一两公里内的小区内,不会超出这片范围。”
这个时刻,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迟钝的,又是惊喜的,地图上籍籍无名、被人忽视的普通小区就好像一个耀眼的地标,此刻正在等着他们前去揭开真相的迷雾!
“好。”刘茂平底气十足,“路鹤,我相信你的分析,马上带队行动,务必在今天找到人头,抓捕凶手!”
“是,刘局。”路鹤好像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慷慨激昂,行了一个正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