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璧辉
林琅意下意识往窗外看去一眼,可是老宅四方墙体框得严实,窗外还有修剪出别致造型的红枫挡住了视线。
但她知道他在外面。
他问:“我方便进来吗?”
林琅意一直设置着免提,她往前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冲程扬康摊了摊手:“我问问,毕竟不是我家。”
程扬康硬着头皮,每一句话都像是挤牙膏一样挤出来:
“刚才砚靳说了点家事,您……”
“嗯。”原楚聿淡淡应了一声。
什么话都还没说就答应了,彼此心照不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扬康只觉得自己的颅压一路冲上了天,他扯住自己的衣领,好像在给自己宽限一点氧气:“都是程砚靳这小子无法无天,还把你拖进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把事情都问清楚——”
“问清楚?”原楚聿很淡地笑了下,“我来,就是让您有什么想问的都问个明白。”
“清楚了清楚了。”程扬康忙不迭地回答。
“清楚了,那我叫法务和律师进来了。”林琅意俯身将通话画面退出,转而点进微信,“之前程砚靳大约占了公司10%的股份,要切割,今天就把事情都算清楚。”
“我转给你。”程砚靳直接道。
林琅意的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不为所动:“那是林向朔跟你联系的吧,既然是正常投资,那我就按照正常市价问你收购。”
“这个股份……”封从凝心疼极了,原本想着林琅意垄断了林氏所有的产业,新进军的海珠线也手握着核心技术,怎么想,以后这些股票市值也不会只有现在这点。
林琅意偏过头看向封从凝,屏幕上的光将她的脸映出森然的白,她笑:“刚才程伯父也说了,程氏与林氏的合作相较以前紧密了不少,不管是医药行业还是护肤品,如果我没记错,应山湖给的价格和质量都跟市面上现有的普遍淡水珠有一定的差别。”
程扬康猛地按住了封从凝躁动的肩膀。
今非昔比,共赢,那是双方都获利的买卖,不是一方高攀另一方。
应山湖供货一直稳定且物美价廉,因为长期合作,所以程氏相关条线的发展也一直很顺利,从未有后顾之忧。但如果突然之间要更换最大供货商,中间骤然增加的成本不是现在嘴皮子一动可以承担的。
每一个货品,只要做到了行业领头羊的位置,它一定是不愁卖的,但买方不一定能买到。
程扬康也是商场里摸爬滚打起来的人精,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各种思量。
连联姻都可以完全利益导向,谈到生意,那更该小心谨慎。
林琅意的手指在屏幕上“哒哒”地敲着,她漫不经心道:“不过程氏家大业大,也不是非得做这几条线,如果这样的话,我就让法务回去了。”
她将自己的包重新拎起,起身往门口走去,冲孟徽等人说:“话都说完了,我们走吧。”
封从凝听出了林琅意的言下之意,情急之下着急道:“明明是你劈腿在先,你怎么能还是这个态度!”
孟徽今天的话少得稀奇,但她在这个时候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这话说的,且不说两个孩子之间开放式这种混账话是谁提出的,要说劈腿,我们珠珠的腿就没在这里过吧?”
“联姻是两家人的事!”封从凝强调。
程扬康一把将封从凝指过去的手指按下,这几条线才刚起步,前期投资这么大地扔进去,那些都是沉默成本,不是气话上头时一句“不做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
生产线和厂房都在运行中了,现在跟应山湖掰了,他们能讨得什么好?更遑论究其根本,这桩感情事中能提出“开放式”的程氏根本不占理,说出去,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再者看刚才原楚聿的口吻,心早就偏到林琅意身上去了,到时候不仅是应山湖,再加一个应元,那程氏受挫需要补上的窟窿不知道有多少。
程扬康心念急转之下连忙起身将亟待离开的林廖远留住,给人将面前的茶满上,软下口吻:“廖远,不管怎么说,我们两家总也算是有过一段蜜月期,虽然没走到最后,但这关系也比普通人家要更近吧……哎,你坐,你坐。”
林廖远绷着脸不愿坐下,他说:“我女儿都说了不喜欢,我做爹的,一开始没做好,不至于现在还倒帮着别人卖女儿,珠珠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们要是愿意交割就交割,不愿意——”
他往林琅意脸上看去一眼,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手握公司控制权是多么硬气的一件事,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她将应山湖拉扯到今天这个模样,有了跟程扬康这样针锋相对着讨价还价的资格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
他以前喝酒、应酬、说笑,一圈努力下来,最后真正带着家族兴盛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女儿。
林廖远胸腔起伏,振声道:“如果不愿意,说句难听的,不影响我女儿的控制权,最大股东一直是她,我们家里肯定全力支持她。你们不过是分了点红,这点利益,跟应山湖与你们的长期供销合同来比,你们自己考虑吧。”
“给,是该给。”程老爷子忽然开口,“两个孩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在坐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长辈做的错事。”
“我听出来了,该说感情的时候你们不说感情,到后面说股份和合作了,又开始说感情,不怪两个孩子翻脸,是你们既要又要。”
程扬康连忙承下话:“是啊是啊,是我们考虑不周,本来只是想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是我们的问题,哎!”
他急着表明态度:“今天这里的事,大家就当忘了吧,好聚好散也是缘分,那些个股份,原本结婚后也该是小意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而且取消联姻后,大家看到我们依旧将股权转让出去,且没有影响两家的正常商业往来,一来,可以破除某些流言,二来,这也是和气生财嘛,和气生财!”
这些话说完,大家依旧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汇聚到林琅意和程砚靳身上。
程砚靳情绪很低,但这个决议他一点意见都没有,直接点了点头:“登记的我的名字,我尽快。”
林琅意动作还要快,这样的股份转移协议她已经拟定了不知道几遍了,她将电子版协议发给程砚靳,言简意赅:“价格如果有异议,可以再谈。”
程砚靳努力想憋出一个笑,可那笑容还没挂上唇角就掉了下去。
他想,他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是用如何公正客观的市价在拟定,就像她断崖式离开去到G市一样,在分开的时候,她总是讨厌拖泥带水,也讨厌一切因为亏欠而有可能在将来重新联系的可能性。
所以她才不喜欢他刚才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头上的做法吧,因为不想再欠人情,因为想到此为止。
那些本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说出来后,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他想要瞒住她,没有成功,想要瞒住长辈,也没有成功。
就像天上划过的流星,再努力,也注定只能留住昙花一现的闪耀。
几人没有别的话想说,林琅意冲几位长辈点了下头算是告别,与孟徽一同出了门。
程扬康起身陪着送出去。
林琅意走到程家老宅大门外,四方的院墙在她身后,她抬起头往天上望了一眼,视线范围内蔚蓝色的天空像是一块无穷大的绸缎,她可以一直往尽头眺望,永远也没有栏杆和墙体。
她抿唇笑起来,万里晴空的好日子,迎着脸看向太阳,仿佛自己也像那几多薄薄的云一样被日光晒得缓慢融化了,她便可以如漂浮的纱一样慢吞吞地在苍穹里自由游荡。
“聿……原总?”程扬康忽然叫人。
林琅意眨了下眼,从天上收回目光往前看到一个英挺的身影。
原楚聿身后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几乎要与他身上从头到脚的昂贵黑色西装融为一体,他胸前别着的白花已经取下,于是那股丧父悢然的气息悄然散去,眼前站着的是应元生杀予夺的掌权者,气质凌然。
林琅意感知到他在她一出来便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只两三眼就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个来回,似乎在严苛地判断她的状态。
他毫不掩饰地、光明正大地看了会她,然后才将目光徐徐转向额头冒汗的程扬康。
程扬康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与原楚聿碰面。
隔着屏幕说话都需要再三斟酌,现在真对上原楚聿,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原楚聿并没有说什么,他只稀疏平常地叫了人,从林廖远到孟徽再到程扬康,一一问候过去,在得到对方僵硬的回复后,最后他才望着林琅意温和问道:“你几号的飞机?”
林琅意的口吻也听不出熟稔与否,模棱两可:“公司还有点事,等股权转完走。”
“你身边的几个法务是不是跟着你去了G市?”原楚聿问,“需要的话,我那里有几个专业性不错的律师。”
林琅意点头:“等下我见见?我确实赶时间。”
车里忽然又冒出来一个人,林向朔竟然也是坐着原楚聿的车来的,他在车里见到林廖远等人出来,想要跟他们一起同车回去。
林向朔下来后,左看看右望望,欲言又止。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他亲耳听到原楚聿跟林琅意之间的通话,那种打哑谜似的对白有一种隔开旁人的私密感,让他确信了两人关系匪浅。
也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林向朔的目光飘来飘去,想着如果不知道的话,他是不是能提醒一下林廖远……
“哥。”林琅意忽然叫了他一声。
林向朔思绪一断,望向林琅意,连忙应了一声,小心打探情况:“你们走了之后,我坐着原总的车也过来了,没什么事吧……?”
林琅意径直走过来,好像是打算上这辆宾利。
林向朔瞳孔地震,迅速用余光瞟了一圈,心想她胆子也太大了,这里都是人啊,还有程扬康在呢。
可一圈看完,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震悚吃惊的神色,好像大家都早有预料。
林向朔摸不着头脑,见林廖远隔着老远喊他过去,只能暂时将疑问按下,说了句:“我先走了,小意,还有原总,下次再会。”
林琅意:“好,再见哥。”
林向朔看向原楚聿。
对方站在明媚的太阳底下,日光将他英俊的脸蒙上一层熠熠生辉的光泽,看起来心情颇好。
原楚聿微笑着看着林向朔,语调平和,节奏舒缓,回复:“再会……哥?”
林向朔悚然大惊。
一直到要上车的时候,林向朔还跟被雷劈了似的站在车边上出神,孟徽拉了他一把,他还浑然不觉地扭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那辆宾利,磨磨蹭蹭半天不肯上车,直接被孟徽踢了一脚。
“走了。”
林向朔神志恍惚地缩了下腿,半个身子坐进车里,头还往外昂着力求一个真相:“小意还没上车。”
孟徽把人拉进来,关上门:“她不跟你一辆车。”
林廖远觉得全世界只有他是懵逼的:“她为什么不跟我一辆车?”
“她怎么跟原总一辆车?”
“还有,刚才他叫我哥……他叫我哥?!他跟着林琅意叫我哥?!!”
孟徽懒得理他,摆摆手:“开车开车。”
林家的车开走了,林琅意先上了原楚聿的车,扭头看见他抬腿走到宅邸檐下与程扬康说了几句话,对方面色如土地回了几句,再后面便不再开口,只萎靡不振地点着头。
原楚聿说完后回到车上,靠近他那边的位置上有一只公文袋,薄薄的,他看了林琅意一眼,将这个袋子递给她。
林琅意以为这是什么资料,他以前成天跑到应山湖来给她塞一个公文袋,到现在她的办公室里大概还能找到两只来不及收拾的漏网之鱼。
“什么东西?”她问。
原楚聿没回答,只往她手上瞥了一眼,示意她打开看了就知道。
林琅意不明所以地解开,往外一倒,里面立刻滑出一张塑封好的巨型照片。
画质不算清晰,但那颗粉色的爱心占了照片的三分之一。
林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照片又塞了回去。
“我做成聊天背景了。”原楚聿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将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给她展示,“我们之间都没什么合照,所以我去要来了。”
林琅意盯着他的耳朵看了会……真的奇了怪了,他在球场上耳朵都快滴血了,怎么现在私底下又是打印照片又是调成聊天背景就能这么云淡风轻。
原楚聿今天看起来实在是心情高涨到了顶点,给她展示完那张球场kiss cam的照片还不够,反过来友好建议:“你喜欢这张照片吗?我觉得做背景还是挺不错的。”
林琅意将公文袋放回座位上,她给他设置的聊天背景还是默认的:“我不改。”
原楚聿不强求:“我发给你,也给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