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璧辉
他的眼神顿时亮了亮,大概是发现她原来也是在关注他的近况的,立刻点了点头。
林琅意木着脸……苍天!她能不能回到最初两人重逢的时间线,重来一次,这一次一定热情满面地将他邀请上楼,泡茶落座,宾主尽欢。
“你——”她脑子里各种念头急转,一时没有注意到一楼西面的走廊里突然亮起了灯。
“你这来,也不说一声……”林琅意开始挽救,“我要是知道你来,肯定去机场接你啊,啊等等,汉弗莱教授不是最早大后天下午才到吗?他不会现在也在外面吧!”
她说完就探着脖子往外眺望,边述摇了摇头:“没有,教授还在B市,是我自己跟教授说时间紧迫,想先来实地考察……”
他那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还没说完耳根就红了,错开眼不敢看她。
“哦哦哦还好……不是,是好可惜。”林琅意刚退回身子,身边忽然由远而近快速传来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她闻声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况,边述忽然猛地冲上来一把隔开了她。
“砰”的一声闷响,随即是粉渣碎裂一地的声音,林琅意看到了地上滴落的新鲜血迹,嗓子眼在极度震颤恐慌的时候像被棉絮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护住,短时爆发速度的惯性带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到他的眼睛,咫尺的距离。
“啊——啊——”身后传来嘶哑难听的怪叫声,挠喉捩嗓似的,还有靠近时酸臭刺鼻的汗蒸味。
林琅意一个激灵,被吓破胆的神志终于归位,终偏头看到了背后七歪八扭地站着一个老汉。
他的头发上沾满了泥灰,像是满头的头皮屑一般,偏长的花白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遮住那张蓬头垢面的脸。
那老汉手里还举着一块砖红色的四方砖,身上背心短裤破破烂烂,根本分不清原来的颜色,浑身散发着一股咸湿的腥味。
他与目露惊恐的林琅意对上眼,咧开嘴发出一连串呕哑嘲哳的声音,还要高高举起砖头砸人。
“跑啊!”林琅意当机立断拉起边述就往门外跑。
边述一只手还捂着后脑勺,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很快就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红色血丝。
林琅意被那些触目惊心的血吓得心惊肉跳,不住地往后面看那老汉有没有追上来。
边述却像是被那一板砖拍傻了似的,被她牵着只管往茫茫夜色里跑,不分东西南北,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两人交织握紧的手。
风把她的长发往后吹,让他想起以前体测前的每个晚上,他也是这样陪着她在塑胶跑道上练习长跑。
那个时候,他可以跟在她半个身位后,看着她头发上的各种色彩的小皮筋和可爱的发夹,每天都不一样。
“不对,后脑勺被打了是不是不能跑步!”林琅意跑了这几十米就心跳爆表,不知道是被冒出来的老汉吓到了,还是因为边述现在这幅血糊满了半片头发的样子急疯了。
“没事……我头不晕。”边述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能跑。”
“跑个屁!你还贫血!”林琅意破口大骂,一边掏出手机给保安打电话,一边到处就地取材找趁手的武器。
边述听到那句“你贫血”后鼻子一酸,今夜赶来A市并独自绕着应山湖走走停停了几圈的酸涩情绪骤然涌出,仿佛心脏那里轰的一下塌陷了一块,所有的回忆混杂着甜蜜、痛苦和遗憾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他将捂住后脑勺的那只手垂下来,掌心接着的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他想去推她:“那我不跑,你跑,我帮你拦着。”
林琅意还在跟值班保安通话,分神听到这句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边述靠近她一步,转过头往回眺望了一眼。
那老汉好在没有追出来,林琅意不敢耽搁,打完这个电话又马上打了120。
打完一圈电话她才有时间去观察他的情况,边述脸色很快惨败下去,后颈处一直有汩汩如小溪流一样源源不断的血迹往下淌,背后的衣服都被染红了一片。
他嘴上说不晕也不想呕吐,可人渐渐有些站不稳了。林琅意觉得不对,便扶着他让他退了两步靠在一棵树干上,慢腾腾地坐了下去。
在此期间她的手机响了几次,她无暇顾及,上手扒了他的衣服,围着伤处绕紧几圈打结,想尽办法给他加压止血。
边述略仰着头,眼前就是她豆绿色小衫的下摆,随着她手忙脚乱的动作微微摆动着。
她靠他很近,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馨甜的花果香,大约又是什么新尝试的沐浴露,她总是喜欢买各种香氛气息的洗护产品。
他的肩膀松懈下来,抽动鼻尖贪婪地嗅了嗅,有点想往她身上靠过去,又怕沾着血污的头发会弄脏她漂亮的衣服。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他总是自卑自己洗旧的衣物,每次见她之前,都要把每一条褶皱都熨平整了。
起码,要看起来整洁干净。
没想到经年累月,明明已经不同往日,他也不必再像以前一样为了钱财拮据。他以为这样的自己重新站在她面前时,能不必再回忆起当初的自卑。
可谁知,重逢后,阴差阳错的,他伸出来的依然是那双脏污的、带着永远磨不掉的薄茧的手。而她如同记忆里一般,鲜活美好,是最纯净的白。
边述感觉自己的头沉重得像是整片天空都压了下来,他费力睁开眼皮,眼面的世界一点点模糊扭曲,就连她的身形轮廓都开始毛边错位,看不真切。
他突然就恐慌了起来,混混沌沌地想着这是不是一场梦,就像很多次他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要叫住她,但只要一开口,梦就醒了。
边述用力提起肩膀,费力地想要抬起胳膊抓住她的衣摆,起码不要空空荡荡,醒来又是黄粱一梦。
他努力了很久,身上的力气却如漏气的雪碧一样快速消散,那点距离好像天堑一般绝望地隔在两人中间。他还没来得及够到她便眼前一黑,完全陷入了昏迷。
*
程砚靳接连几个电话都打不通,焦躁地绕着客厅转来转去,到最后却等来林琅意手机关机的提示。
他脑子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终于断了,再等不急,病急乱投医一般给原楚聿打了个电话。
对方接起,程砚靳不由分说就暴着脾气责难:“林琅意是不是在你那里?”
原楚聿的呼吸微不可闻地一滞,程砚靳无差别扫射,将白日里没头没尾的荒诞联想也说了出来,急恼道:“她跟你都不在家!”
原楚聿停了两秒才回答:“你说什么诨话,她不是在家里吗?”
太着急了,以至于这句话明明有破绽,程砚靳情绪上头时却没分析出来原楚聿为何信誓旦旦地确定林琅意在家。
“不在,电话也不通!刚才还能打通,现在关机了!”程砚靳从没想过自己成为在家苦守的人后会牵挂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再见不到林琅意就要疯了!
“我要不给她妈打个电话?还是她哥?”他焦头烂额,“怎么会关机啊!”
原楚聿那边传来门扣上的声音,语速略快,却依然沉着道:“去应山湖看看,这个点,她只可能为了工作出门。”
程砚靳当即抓起钥匙就要出门。
他太急,玄关处的鞋子被他混乱间一脚踢开,又伸长腿勾回来胡乱套进,把门一甩就直奔地下车库。
“你喝酒了怎么开车?”原楚聿那边也传来了电梯降下的声音。
程砚靳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扔下一句“我喊我家司机过来”就挂了电话。
就这么点时间,他火急火燎地反复催催催,恨不得让司机赶紧闪现到他面前。
喝个屁酒啊!
他懊恼不已,将头发抓得一团乱……如果没有喝酒他就能自己一脚油门……这个时间都能到应山湖了。
不对,如果今晚不出去吃饭,根本就不会大半夜还在找人,他跟林琅意两个人在家里吃饭不好吗?!
司机发消息说自己快到了,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屏幕上,下一秒,原楚聿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非常简短,只有一句话:
【她去应山湖见初恋了。】
这一句话掠夺掉了程砚靳所有的理智。
他压住腾起的火气,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挂断司机的电话给原楚聿拨去。
一接通,劈头盖脸的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原楚聿的目光落在微博页面,那个断更多年的账号忽然在今天21:33发了一条最新动态。
【全世界的水最后都会重逢,变成天边的一朵云,我却渴望她化成雨打湿我。】
底下是一张黑蒙蒙的照片,将曝光度调到最高,也只能看出是一片水域。
但原楚聿就是能一眼辨认出地点。
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只有嘴唇在动,连理由都懒得找:“业务上有往来,我有几个她们公司员工的联系方式。”
程砚靳气得发疯,不远处喇叭一响,司机终于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上了车,车门重重砸上,只落下一句发狠的:“给老子开快点!”
一路上风驰电掣,程砚靳脑海里除了“初恋”那个两个字再无其他。
他想起留在她手机相册里没有删除的合照,想起那所谓的豆芽菜二号,还有以前从她口中说出的对理想型的条条框框……最后汇聚成今天夜里12点47分,她为了约见初恋不惜出门陪伴,夜不归宿。
还挂电话!关机!
他今晚出去吃饭,她还说不愿意出门,他也没有强求她,而是纵容她打发他一人出门应酬,跟单身时毫无区别。
他心疼她难得有休息的时光在家休息,可不是为了让她转头去跟什么前任重修旧好的。
程砚靳胸臆中的嫉妒快将理智燃烧殆尽,一张脸绷得铁青,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死而复生的白月光面前给人一拳醒醒脑。
他怎么不去死啊?!
他怎么不死在国外啊?!
车辆快要开到应山湖之前,原楚聿的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过来,程砚靳早就从后座坐直了身体往前倾,上半身卡在正副驾驶位中间,目光如炬地盯着远处,好像是怕一不留神就错放过那该死的初恋,放那两人双宿双飞。
“程砚靳,来二院。”原楚聿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紧绷,好像是一把拉紧的弓。
他语气严厉:“林琅意出事了,在医院。”
*
“林琅意!林琅意!”程砚靳一路上横冲直撞的,大步冲到急诊手术室时看到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林琅意。
她听到叫喊声,抬起脸,身前的衣服上还沾有血迹。
程砚靳被那些鲜红的痕迹刺激得瞳孔乍缩,脚步发软,居然在冲到她面前时站都站不稳,膝盖一软猛地蹲跪下去。
他也不管不顾,抓住她的胳膊语无伦次:“伤哪儿了?伤哪儿了?”
没等到回答之前,他根本没发觉自己的身体在抖,惊弓之鸟一般攥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哪里出血了?医生呢?!怎么没有医生,诶!医生这里——”
“不是我!”林琅意连忙捂住他的嘴,手掌贴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在颤抖。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好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她的手心温热,而他那张脸却冰凉。
程砚靳张了下嘴,没发出声音,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贴在他脸上。
是温热的,她是温热的。
林琅意声音柔下来,解释:“不是我,是边述,有个疯子跑进公司里,拿着工地的砖头袭击人,没打到我,边述帮我挡住了。”
“他出血有点严重,CT也拍了,医生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