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璧辉
晚上的电梯不再拥挤,池疏等了一会儿,身边也才稀稀拉拉地来了两三个人, 进了电梯后纷纷按下了楼层按键。
池疏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 也没有抬起头左顾右盼, 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十四楼一到,他头也不抬直接出门,进入了空空荡荡的走廊。
护士台里的值班护士在忙, 池疏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 见护士并未投来关注,立刻低下头再次拉了下口罩的上沿, 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判断了下方向,放轻脚步疾步往右边走出, 一口气走到了走廊尽头。
是倒数那几个房间……将近十点的住院部没有什么人在外走动游荡,池疏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胆子也越发大了,边走边掏出手机,重新对比起了位置。
他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前前后后退了又进,最后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前。
透过门扉中央的透光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漆黑一团,也许是睡了。
池疏下意识将动作放得更轻,他把手插入口袋,手机顺势滑入衣袋,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迫不及待地去推门。
门把手被悄然转动,池疏压住呼吸,最后左右巡视了一圈。
抬起头随意的那一眼,他的目光无意扫过堪堪贴在门旁的科室导航,上面赫然写着“消化内科”。
脑子里忽然有一根弦断开,他动作刹时僵住,还没细想,身后风声骤近。
他连连扭头,来不及看清来人之前已经被身后的人猛地攥住衣领往前粗暴地推搡进了病房。
门“咔哒”一声被人踢关上,彻底隔绝了冷调的白炽灯光。
房间里窗帘向两边大敞着,望出去还可以看到城市夜晚的灯光,更显得病房里伸手难辨五指。
窗台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装饰物。
池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经由他手,一线一珠串起来的歌剧院模型。
边述果然还是和以前在学校里一样,见不得别的男生给林琅意送东西。
池疏身体里仿佛被墨水打翻,各种阴暗粘稠的情绪渗透进每一条骨头缝里,让他只会死盯着窗台上的珍珠模型冷笑。
不仅跟一条死皮赖狗一样巴巴地从国外回来,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边述有什么脸敢在自己面前示威?
一点似是而非的熟稔口吻就能让他破防拿走歌剧院模型,那他要是时间到了再次出国,自己可要变本加厉多多送一些礼物给林琅意。
池疏被桎梏着向前,他的脚步凌乱,被人强硬地塞进屋内后右脚故意收得拖拉去绊人,边述果然错踩上,两人身形俱不稳,一个踉跄双双砸在地上。
“师兄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池疏非但没有因为自己被将计就计陷入困境而慌张,反而有一种无需再装后破罐破摔的自由释放感。
他嘲讽:“现在可不是当年了,琅意姐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吗你就拿?”
边述呼吸有些粗重,眼见池疏收紧膝盖想要撑起来,他手上用劲,将自己的重量往前压,半点没留着力,瞬间又将人按在地上。
“你在那个模型里装了什么东西?”边述严词厉色,偏沉稳的嗓音都因为愤怒而变了调。
池疏被他控制住,腰背都被人用腿严实压住,动弹不得。
到底是从小干农活的……他在心里咒骂不休。
“说话!”边述连同池疏长到后颈的头发和衣领一同抓住,愤怒状态下将人拉起,让池疏像一条渴水挣扎的鱼一样被迫仰起脖子。
池疏被这样屈辱地禁锢住,狗急跳墙般手臂剧烈往后挥,下了死劲冲人还绑着纱布的头打去,叫嚣着放狠话:
“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你自己留不住林琅意跟她分手了,把气撒我身上来了?废物!”
边述即使避开两寸,那手依旧击中了他的鬓边。
他人晃了晃,喉咙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音,却根本不打算退开,而是腿一展完全坐在了池疏的身上,扯住他的头发用力往地上砸去。
“我跟她再怎么样,也没你的份。”
“池疏,我真是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低贱恶心的东西,你那时候一口一个师兄,现在想起来,你早就想跳过我认识林琅意了吧?”
“可惜她一直是我女朋友,你只配在暗地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
池疏紧急收回反击的手,双手撑在脸前做垫子,唯恐自己破了相,同时绷紧核心往一边翻滚,想将身上的人掀下来,语气尖锐:
“现在你不也跟我一样只能干看着?怎么了师兄,你又不在桌子上,有什么好得意的?”
边述左腿一屈,池疏趁机翻转过身,阴狠地又往人脑袋上招呼。
边述躲都没躲,不退反进,握紧拳头对着池疏的鼻梁就是一拳,温热的血立刻溅了出来。
边述的头有些昏重,可肾上激素的分泌让他持续处在一个高热愤怒的状态,好像就连传递疼痛的神经都麻木了。
“是,我现在是不在桌上,可你费劲了心思,在我跟林琅意分开的这几年里不也死活没有上过桌吗?”
“怎么了?是不想上桌吗?”边述的眼里罕见地带着暴怒的戾气,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好像在看一块发臭的腐肉。
他厉声道:“你!池疏!臆想症一样抄我写的东西爽吗?”
池疏的呼吸忽然就卡住,好像是一口气被人打散了。
“你连做梦的素材都要照搬照抄,可真是可怜。”边述衣袋里的手机终于掉出来,这点动静提醒了他,边述一把抓起手机,盛怒下用屏幕猛地抽了池疏一巴掌。
因为手上还余有不知道是谁的血,滑腻得捏不住,手机被大力抽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池疏的脸被抽到一边,他皮肤惨白又脆弱,很快高高肿起一大片。
边述从来没有这样凶狠地跟人动过手,即便是在乡下,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邻居药死了他奶奶养的鸡,他也没有这样二话不说上去对着人的脸左右开弓。
池疏也没想到边述这样安静内敛的人原来也有这一面。
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他的喉咙也涨得发疼,只能强行咽下去。
边述狠狠揪住池疏的衣服将人攥起,声线都飙起来:“你还敢p合照?你是什么东西配跟珠珠站一起?你这个恶心的变态狂!”
“那怎么样?”池疏依旧保持着侧脸贴地的姿势,脸上有多狼狈话语就有多挑衅,“我还有个号是写我跟姐姐的事的,师兄你这么在意,我投之以木桃,也借你抄抄,你要是p不好合照,我帮你啊。”
边述额头的血管都凸起,又是接连几拳砸在他脸上。
不解气,尤其是越是回忆往事越是觉得自己引狼入室。
边述的嘴角抽动着向下压,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一样语气颤寒道:“你那时候说的,林琅意看不上我这样的穷小子,只是玩玩而已,是不是也是编的?”
池疏脸上的血四下缓流,将那张皮骨纤薄的脸抹出鬼气森森的阴冷艳丽。
他吞咽了下漫进口腔的血,右手不知不觉地摸进口袋,笑开来:“我骗你干什么?你跟琅意姐本来就不配,真以为她精准扶贫呢?也没点自知之明。”
“我问你你那段林琅意的录音是不是伪造的!”边述迅疾俯下身嘶吼。
“你管它真的假的,你要是真的不在意这种身份地位的差距,会被我几句话一段录音就改变了主意?”池疏居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血糊住嗓子,连声音都模糊了,“你自己本来就意向出国,少把责任都推给别人!”
见边述的呼吸急促而困难,池疏心里畅快极了,他整张脸和脖子都酸痛且火辣辣的,只能靠回地面借力,寻衅道:“我早就看不惯你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做派,知道自己配不上就滚啊?!”
边述的胸口像是翻滚着炎热的熔浆一般,身上的皮肤似乎都被拉扯成即将爆裂的气球,忍不下半点刺激。
池疏还在叫嚣。
“你跟琅意姐本来就不配,她不喜欢谈异地恋,你还坚定要出国,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池疏在角落里观察了三年,三年足够让他了解个透彻。
他的手一直在上衣口袋里。
口袋里有一把钛合金的小刀,他特意挑了一把不超过60度角,刀刃不超过6cm的折叠刀,可以上飞机地铁,带在身上也方便,比如现在。
池疏捏住刀柄,话锋一转,又开始阴阳:“哦对了,但是你放弃公派出国的机会的话,跟琅意姐就永远都是云泥之别是吧……真可怜,是个死局啊师兄!”
“你能为她做些什么?读书的时候给她讲点题?可是姐姐成绩本来就好,犯不上讲那两道题。”
“更别提现在出了校园了,她生意有多如火如荼你不知道吗?她跟你之间的距离没有因为你出国几年而缩小,你们还是天差地远!”
池疏咬着牙:“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没你那所谓的骨气,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努力朝你那副嘴脸靠近,琅意姐对我还不错呢。”
脖子被人猛地大力掐住,他笑得断断续续:“我真是又嫉妒又开心,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我就是当一辈子的别人的影子也没问题。”
“我的家境比你好,我还能为了她不吃不睡赶进度做产品,我每天看到自己装盒的各种珍珠都会无比开心……我可知足了,我只要看得到她,只要她觉得我有用就行了,跟你完全不一样!”
“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反正还是要走的,哪怕不走,你也早就没机会了!”池疏想到什么,脸上阴晴不定,长长的刘海遮住半只眼睛,让他看起来阴湿可怖,“琅意姐身边,像你这样恶心的东西可不止一个。”
边述双手依旧死死按着池疏的肩膀,像是想将人钉死在地上似的。
他的头颅埋下,肩膀稍稍蜷起,好似一头被锁链困住的困兽,拼命挣扎都挣脱不出。
“我能做什么?”他呐呐道,肩膀耸起,整张脸彻底埋入黑暗中。
他陷入无意识的放空思绪中,手上渐渐卸了力松开,被池疏眼疾手快扬手用刀刃挥开身上的人,逼退后一把掀开。
刚才那点较量让池疏对于两人的体能差异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打得过从小帮着家里务农的边述。
手上推搡的力气半点也没有收着,池疏本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要掀翻一个成年男人当然要费点力气。
这种刀,只要不往要害处捅,划胳膊的话伤不了什么。
可他没想到才一挥手,边述像是在黑暗里长了双眼睛一样精准地用掌心包住了刀刃,一声不吭。
薄刃割进肉的触感异常明晰,池疏手腕一抖,触电似的撒开了手。
可边述那像是头老黄牛的性格犟得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的掌心里陷着半把刀,就这样仿佛失去痛觉一样挥手打了池疏一巴掌。
脸上的冰凉触感转瞬即逝,随即变成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刺痛的部位争相涌出。
池疏的大脑空白一瞬,随即厉声嘶叫起来。
脸!
脸!
脸在她那里是海选敲门的入场券。
池疏的脑子和身体都失去了控制,有可能毁容的念头像是毒蛇的利齿死死地啮咬住他,让他完全失去理智。
他不管不顾去争夺那把刀,混乱间捏在手里开始疯狂无差别挥舞,明明切开的都是空气,而边述却主动将手肘一横,连着上半身的重量一起压制了上来。
短而薄的一把刀完全陷入了皮肉里。
失控的感觉像是剥去一根香蕉的皮,到最后掐着尾巴处的那一点芯,头重脚轻,怎么也握不住,果肉顺理成章地从手心里滑出去。
池疏手里的刀也这样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好像掉进了浑浊的肥皂泡沫水里,到处都是滑腻粘稠的液体。
极度的恐惧让他终于找回意识,池疏手脚并用,惊魂未定地一把掀开边述。
而边述就像是弱不经风的柳条一样往边上倒去,巨大的一声“咚”响彻房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听出病床摇颤的动静。
“谁在里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打开。
走廊明亮的光倾泻而入,护士抬手用写字板敲开电灯开关,房间里顷刻一览无余。
长时间的黑暗让池疏生理性地眯了眯眼,眼前模糊时,他听到了护士发出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