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玛丽苏消亡史
“更何况,”杨暄顿了顿,倾诉欲开了一道口,就有些拦不住的趋势,“我没有这个动力。”
“怎么说?”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但这对我来说太遥远,以前我会觉得逃课赚点钱更实在,至少把钱捏在手里,能解决眼前的困难。现在我没有什么困难了,以后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退一万步来讲,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高老师听他说完,沉默不语。
随后他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后,缓言道:“大家都说知识改变命运,不错,目前仍然适用,但这其实是比较偏功利的想法,但显然,你目前没有这个功利性。”
杨暄轻轻点了头,似乎是听进去了。
“你刚刚说不至于饿死,”高老师看他,语气并不严厉,“所以你认为,学习是为了填饱肚子吗?”
见对方没反应,他继续:“那我换种问法,你认为活着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吗?”
杨暄迟疑了。
“你有在乎的人吧?”
杨暄睫毛动了一下。
“你还要和在乎的人一起生活,你们在一起也不止吃喝,不只是仅仅满足于物质的需求,人活着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说了一通,高老师就有点口干舌燥了,但脱离课堂,在一群学生中,难得能有他为人师的机会,于是他又猛灌了一口茶:“你说得不错,你有手有脚,踏实能干。既然这样,那就不如去学技术,人实实在在掌握一项本领,那就是你的。”
“现在这些话你可能一时不明白,或者消化不了,但是没关系,以后还很长,”高老师起身,“你出去吧,春天的花都开了。天青花欲燃,小青年,别沉沉闷闷的,多出去走走看看。”
杨暄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最后他走出了办公室,抬头望了望外面。
日光耀眼,他眼睛有些睁不开,风吹在脸上,夹杂着袭人的香,他看见杨树叶子抽出了新绿,墙根旁的地上长出了野忍冬和马齿菜,玉兰、海棠和梨树都已经渐次开放、花木竞艳。
杨暄这才惊觉,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第35章 Chapter 35
气温回暖,万物复苏,尤思嘉也感觉全身的筋骨都逐渐活泛了过来。
踏在这片土地上,她开始爱上跑步。每天早起一会儿,绕着尤家村环绕一圈,跑出村庄、绕过工地,在国道边上经过一路开放的海棠,最后沿着长长的山坡跑回来。
柔和的风带着细微的花香扑在脸上,尤思嘉越跑越快,跑到最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到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每当这时候,她才有了一点点落地的实感。
有时候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杨暄刚巧推着摩托车出来,见她这个模样一愣:“出什么事情了?”
她飞快摇摇头:“没事呀。”
“那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像只兔子。”
“我要真是只兔子就好了。”
尤思嘉是这么回答的。
最近这几天,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原因是尤志坚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对于他的不知所终,家里人好像不是很关心,反而不约而同去珍惜这难得的安生日子。
这天晚上尤思嘉刚从杨暄摩托车后座上跳下来,只听“砰”一声响,从门口飞过来一个东西砸在了路旁的梧桐树上,尤思嘉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瞧,是边缘已经开裂的盆。
杨暄也从摩托车上翻身下来,把尤思嘉往身后拉了拉。
今晚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院子里的摔打声猛烈而急促,尤思嘉还没进门,就见刘秀芬推着电动三轮车从大门里倒退了出来。
她一言不发,三轮车箱里载着大包小包,弟弟和尤思楠这么晚也没睡觉,像两只小鸡仔一样跟在车子后面。
尤思嘉刚想问她去做什么,尤志坚就追了过来,他穿着的衣服褶皱很多,面庞泛着熬了几天大夜后的青白,语气冲而凶:“大半夜,我看谁敢走!”
说完弯腰就把弟弟给拽了回去,刘秀芬一见,急忙过去抢,两人撕扯起来,孩子被夹在中间推搡,疼得号啕大哭。
刘秀芬的手都在抖:“你还想干什么!我哪敢想你安生了几天,又作了个大的,不把小孩带走跟你受活罪?”
尤志坚仍旧不丢手:“你自己跑,我不管!小孩留下!”
孩子内心偏向着母亲,抱着妈妈不撒手。一番撕扯争执之下,刘秀芬把孩子拖到了车后面,骑着三轮车就往街上拐,尤志坚追了几步没追上,往地上吐了口痰,借着昏昏暗暗的月光,打量了其余的人。
尤思嘉在杨暄后面站着,司空见惯的表情和眼神,尤思楠则因为刘秀芬走的时候拉下了自己,正扣着手有些无所适从。
“看什么!”尤志坚又吐了口痰,“都进家睡觉!”
后来还是杨暄托李满去打听了一圈,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尤志坚前几天不见,应该是被人带上了“船”。
“张老大那群人就爱玩这招,”李满咬了一口馅饼,“先给你点甜头,赢大了就把你带上船,赌到急眼,三天三夜都不下来,最后看看还能剩下什么,连房子赔进去的都有。”
杨暄有些吃不下去了,原本还想继续打听尤志坚欠了多少,接着他瞧了眼旁边的尤思嘉,对方却捧着馅饼吃得很香,两三口吃完一个,又去桌子上的小筐里捏起来另一个。
她察觉到杨暄的目光,动作迟疑了,把馅饼往他那里一递:“给你?”
杨暄摇摇头。
尤思嘉仍旧早起跑步、上课。周五放学早,她刚出了校门,书包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翻出来一看,竟然是接近一年都没有联系的尤明。
她接通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后,还感觉有一点陌生。
对方没有寒暄,直接步入正题:“你妈妈这两天要生了,你知道吗?”
尤思嘉一愣。
尤明继续道:“你家里说你想回来。”
“我没说啊。”尤思嘉赶紧解释。
“那他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还说你上高中学费不够,之前不是给过钱了吗?”
尤思嘉有点难堪:“我不知道这个事情。”
尤明不说话了,紧接着就把电话给挂掉。
周末的时候,姥姥自己一个人骑着三轮车来了家里,要把尤思楠给接走。
临走前她和尤志坚争吵了起来。
“俩小孩都带走,你要是不愿意离,咱就上法庭,看判给谁!再养不起也比丢给你强!”
尤志坚吸着烟:“我又不是凑不齐这个钱!”
姥姥闻言,往地上啐了一口:“就你这个熊样!”
“思洁毕业了就该出门子了,包工头那家给彩礼能上到这个数。”尤志坚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来比了比。
“你还敢说,”姥姥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没打听?那家大儿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毁了,现在上厕所都得让人帮忙提裤子,思洁不是你闺女?你怎么有脸说!”
尤志坚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被拽着的尤思楠:“老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你个丧良心的哟!”姥姥转了一圈,最后从墙根拎出来一块搓衣板扔了过去,“小思嘉连个面都没见就让你送走,你现在还想送!”
尤思嘉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冷眼围观这一出鸡飞狗跳。
尤志坚侧身躲过飞来的搓衣板,从兜里掏出来手机,顿时喝道:“别出声!我有电话!”
“哎!”尤志坚惊喜地应着,转身进了屋子,“大哥您说!”
没两分钟,尤志坚喜笑颜开地从屋里出来:“那句话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
姥姥平复了呼吸:“怎么?”
“当时养思嘉的那家人,怀孕之后把人送回来,这事就干得就不厚道,这不,”尤志坚拍拍大腿,“小孩生出来不是很健康,进重症了。”
“咋?”
“我说肯定是把人送回来的原因,抱走养的哪有送回来的道理,现在被我说动了,这正打电话给我商量这个事情。”
姥姥也犹豫了,看向一旁的尤思嘉。
尤思嘉开口:“我不去。”
姥姥上前了一步。
尤思嘉立刻后退:“你们一次都没问过我意见。”
“哎,孩子——”
“凭什么想让我走我就得走,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尤思嘉语气急促起来,“你们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城里日子好还是乡下日子好?”尤志坚还是那些话,“你反正还得上一中,学费生活费——”
“我自己交!”尤思嘉眼圈红了,“我大不了中考完就去打工,反正我早就没把家当家,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
说完,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情绪,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掉眼泪。
没有家怕什么,她大可以做流浪的侠客或勇士
说完她转身,刚出了大门,就顿住了脚步。
尤思嘉看见从巷子口突然拐进来成群结队的摩托车,每辆车上都载着纹身和染发的年轻人,轰鸣和喇叭声在门口响起,车上的人纷纷跳了下来,有人往地上扔了一个包,打开后,竟是钢管木棍之类的东西。
正看着他们要拿着东西冲进来的时候,突然又听见轰鸣声,这次的声音很熟悉,下一秒黑色的摩托车冲进了巷子,原本堵在门口的那群人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黑色的车,黑色的头盔,上面的杨暄也穿着一身黑衣服。
他跳下来后,紧跟其后,又迟迟地拐进来了几辆车,原来是李满带着孙龙那帮人也来了。
尤志坚听闻动静,赶忙出来,见家门口围着乌泱泱一群不良少年,又见他们都拿着棍棒,顿时明白是来催债的,顿时慌了神,寻思着要跑。
为首的是一个胖子,瞧见杨暄后,顿时笑了:“哟,消息知道得够快啊。”
杨暄没说话,走到他面前:“胖哥,这单先缓一缓。”
尤志坚见杨暄能和人说上话,顿时贴了过去:“好小子,你帮你叔说一下——”
胖子不等尤志坚说完,就上手推了他一把:“你先滚一边去。”
杨暄看了一眼被搡得趔趄的尤志坚,没说话。
“怎么,想干架?”胖子眼睛环绕了一圈,“和你玩得好的这群人,大家伙也认识,你觉得能打起来?”
“没想打。”杨暄说。
“那你叫人来是干什么的?给咱喝彩?”
李满从后面过来:“胖哥,不是不让干,这家和暄呢,都是邻里邻居的,闹起来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