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他情不自禁绕过长桌,走到女孩的圈椅旁。
在她起身前,他折膝蹲下来。
“我本来是觉着,没必要让你和庚家任何一个人见面,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多少联络,”庚野停顿,长睫半垂,“不过我小姑说,在其他人那里,认真谈恋爱都是要见家长的。如果我不带你见任何家人,会显得不够真诚。”
别枝听得莞尔:“你什么时候还在意过别人是怎么做的了。”
“和你有关,我当然在意。”
庚野想都没想,随口即答。别枝微怔,垂眸莞尔:“庚野,你的情话好像越来越熟练了。”
“?这算哪门子情话。”
庚野微皱眉,按着她的圈椅两侧的扶手,忽然从她身前半蹲的姿势掠起,像只迅捷狡然的豹子,却不是扑猎,而是轻和地在她唇上落了个吻,“去吗?”
青年按着她身旁两侧的扶手,将她整个圈在椅里,半折着腰,低着漆黑的眸眼。
姻缘木没有再收入衣内,此刻就垂在他颈下,随他方才动作的余波而晃荡着。
像某种蛊惑。
“……去。”
出口情不自禁。
别枝回神后,自己也觉着意外。
由于家庭影响,她向来对长辈与晚辈式的会面最是敬谢不敏——
在脱口而出前,别枝都没想过自己会答应下来。
想了几秒,别枝又有点看开了。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会不由自主地,哪怕违背本性地,也想要更了解他、了解得再多一点。庚野这一次放缓了动作,该离开又不舍,他在她唇间留恋地吻着:“好,等吃完饭,我带你过去。”
别枝曾经天真地以为,从那个冷冰冰的手术台上下来之后,人生里应该就没有任何波澜,能叫她产生类似紧张的情绪了。
直到现实给了她清脆的一巴掌。
“……你手怎么这么凉?”
庚野是在到达庚汝兰给了他地址的那间私人会所的停车场后,等别枝下了车,他牵住她的手,才忽然察觉这一点的。
青年侧眸,望了几秒,忽地笑了:“枝枝,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我没有,”别枝绷着脸,嘴硬,“是天气太冷。”
庚野没忍心拆穿她,就只愉悦地低眸笑着。
他单手解开扣子,拉开大衣,在别枝听见声音而不解望来的视线里,庚野握着女孩的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然后将她凉冰冰的手塞进了他大衣内。
紧贴着柔软的毛衣,别枝的指尖几乎能感觉到他劲瘦而紧绷的腰腹。
“……!!!”
女孩眼皮猛地一跳,薄薄的脸皮跟着立竿见影地红了。“庚野,”别枝轻咬牙,低声,“公众场合,你……注意点影响。”
青年懒洋洋地垂睨着她:“我给我女朋友暖手,怎么就不注意影响了?”
说着,他还用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腰,叫她贴向怀里。
长款大衣被掀开,最后干脆将身前女孩完全包了进去。
隔着薄款的毛衣,别枝都能感觉到庚野胸膛到腰腹,肌肉起伏出张弛有力的弧度。
庚野低头,下颌微抵着别枝头顶,像亲密纠缠的合欢树,他嗓音低哑又愉悦地笑着:“这样呢,还冷么。”
别枝红着脸:“……”
要自燃了谢谢。
在那间私人会所的楼下等了两分钟,等到庚汝兰的贴身助理亲自下来接到他们,别枝和庚野就跟在那位助理身后,一起进了会所的电梯。
助理刷卡,按下楼层,然后就不存在一样地站在角落。
缓缓上升的电梯厢里安静得好像能听见心跳声。庚野牵着别枝的手,轻挠了下她掌心:“别紧张。”
“嗯。”
似乎是为了宽别枝的心,庚野想了好一会儿,直到电梯门开了,助理率先踏上门外铺在长廊上的柔软地毯。
而庚野侧了侧身,嗓音低低地压到别枝耳旁:“我小姑,和庚家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你不用担心。”
别枝也能察觉。
她猜如果今天换了一个庚家的其他人发出这个邀约,庚野都不会问她——不,他更可能都不会接那通电话。
由此,别枝也生出点好奇,就放轻了声音问:“哪里不一样?”
庚野略作思索,然后勾起个十分群嘲的薄冷的笑:“她说人话。”
别枝:“?”
助理:“?”
被助理推开茶室的门而露出来的刚巧走到门口的庚汝兰:“……?”一分钟后。
只有三人留下的会所茶室包厢内,隔着茶海桌案,庚汝兰冷笑着看对面的青年:“我,说,人,话?”
茶室里似乎开了暖风,烘得空气暖涨,人也懒洋洋的。
庚野靠在沙发椅里,随意地岔着长腿,他眼皮半垂不抬,声线更懒:“领会主旨。”
“你的主旨算夸我还是我骂我呢?”庚汝兰依然没放过他。
庚野懒懒掀起眼:“你喊我带枝枝来,是为了给我上语文课的?”
那点“再说就走了”的威胁意思,浅淡清冷,又溢于言表。
庚汝兰似乎是被气笑了,转向别枝:“就他这狗脾气和耐性,你是怎么忍得了他的?”
庚野皱眉:“当面给我上眼药水?”
不等庚汝兰再开口,他轻嗤了声,偏过了脸,“你也不想想,我对她和对你们会是一个标准?可能么。”“……”
原本还有点紧张的别枝,在进到茶室内五分钟后,已经从面试状态转向看戏状态了。
这姑侄俩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跟唱戏似的,给她留下的能插话的缝隙都不多。
但,感情也确实不错。
而且庚汝兰和别枝想象中的成功女企业家的形象,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衣着休闲,也不着饰品,看起来四十出头,没什么架子。
除了五官底子和气质之外,从头到尾都称得上一句朴素。
就连姑侄俩的相处模式好像也更像朋友多一些。
别枝观察了几分钟,就大概能理解,庚野进门前那句“她说人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下来,茶室里的气氛完全和缓了。
庚汝兰在和侄子互相嘲讽的间隙里,时不时拨来几句给别枝,不冷落她,也无关痛痒,都是些闲聊似的零碎话题。
就好像今天不是什么见家长,而是来开茶话会的。
这样的“茶话会”开过了半个小时,换过一轮的茶叶也沏到了第五泡。庚汝兰侧低着头,往公道杯里滤水,语气平淡如常:“我看你们感情稳定,年龄也不算很小了,考虑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别枝顿了顿。
终于来了。
庚野侧眸瞥过她,然后才转回去,他语气懒散随意:“别操心。等到婚礼,总会喊你的。”
“听你这意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庚汝兰冷笑了声,抬眼。
庚野似乎听不出嘲讽,坐得四平八稳,眼都没抬一下。
“不客气。”
“……”
庚汝兰忍了,不再搭理他,而转向别枝:“婚不婚礼的,可以不急。不过孩子,最好还是三十岁前要。”
茶室里,无形的弦骤然绷紧。
别枝下意识地垂了眸,轻攥住手。
庚野垂下腕骨,在桌下的椅旁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同时用修长指骨很轻易地抵开了她要掐向掌心的指尖,改作手腕交错,十指相扣。
庚汝兰并未察觉桌下的动静,仍在说着:“……我也算是过来人了,这两年比较遗憾的事,就是没趁年轻弄个孩子玩玩。最好是三十以前,实在不行,三十五也可以。再往后,可就没那么多精力折腾一个小孩——”
“我丁克主义。”
未尽的话音,叫个冷淡懒散的声调截断了。
庚汝兰手中公道杯的出水跟着一断。
茶室内寂静。
连别枝都有些微愕地望向庚野。
庚汝兰先是扫过别枝,继而望定在侄子身上:“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洋气的毛病了?”
庚野懒洋洋地半垂着眼,把玩别枝的指尖:“醋性大,没办法。”
庚汝兰放下了公道杯,温润的瓷质在茶海上碰撞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她靠回椅子里,眯起眼打量庚野:“你不是说,你全听她的?”庚汝兰一顿,转向别枝:“我怎么看着,她好像不知道你还是个丁克主义这事呢?连问都不问,你就自己拍了板,先斩后奏了?”
“……”
庚野最后一点耐性消磨殆尽。
他轻挑起眉,眼神嘲弄,冷淡,又多了几分凌冽:“情'趣,别管。”
庚汝兰察觉什么。
以前总有人说,庚野是庚家出的第一头狼崽子,和家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张狂,躁戾,野性难驯,没有半点教养和持重守矩。
但庚汝兰比他们更了解庚野。
她很清楚,多数时间里,这头狼崽子懒得搭理任何事,也没那个兴致跟任何他不在意的人计较。
只除了,他觉着自己的领地被冒犯到的时候。
譬如此刻,即便庚野就那样懒懒散散的,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椅子里,敞着长腿,垂着胳膊,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
但庚汝兰却好像听见了,狼崽子喉咙里抑着的,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的咆哮。
……真护食啊。庚汝兰好气又好笑,但很明智地,她没有再碰这个话题,转转向就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