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没说完,就看见了别枝身后替她拦着门的庚野,那一惊立刻转作一喜:“野哥儿?你什么时候回北城来啦?老爷子还不知道吧?”
别枝:“?”
进门几分钟后,别枝弄明白了大概情况。
屋里这位曹阿姨是跟在庚家多年的老人了,性格爽利,知根知底,庚野爷爷安排她每周末过来给庚野这座空置的房子打扫打扫卫生。
赶巧,这周末就撞上了。庚野似乎对这事颇有微词,但到底没朝曹阿姨一个做不得主的发火,只一通电话拨到了他爷爷那儿,爷孙俩隔空对峙战火纷飞。
别枝在旁边看热闹。
她少见庚野这副模样,很像是从孤高冷傲的头狼突然变回了炸毛的幼狼——
莽撞,张狂,好斗,凶悍。
满身的狼毛都像钢针一样竖了起来,随时一副要扑上去的战备状态。
旁人看他这副模样,大概怎么看怎么怕。
别枝却只觉得太可爱了。
——情侣滤镜有八百米厚。
那通电话结束得有些猝然,别枝看热闹的行径就被庚野逮了个正着。
庚野把别枝拖到身前,想欺负她来着,却反被她亲了几下就哄去床上。
“乖乖补觉,”别枝把被子都给他拎上来了,“我可不希望后天带只熊猫去见我妈妈。”庚野气笑了,抱着她亲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放走。别枝离开卧房前,给他拉上了遮光窗帘,掩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曹阿姨在餐厅列晚饭的备选菜单。
见别枝出来,她把刚倒好的玻璃杯里的山泉水给别枝送过去:“别小姐,你跟野哥儿是不是高中同学呀?”
别枝有些惊愕:“他提起过吗?”
“嗨,野哥儿不跟我们说这些,只是家里都知道,野哥儿有个念念不忘的姑娘,高中末认识的。毕竟当初因为你的事儿,野哥儿和老先生在宅子里吵得可凶……”
说到一半,曹阿姨慌忙捂住了嘴,“你瞧我这,见野哥儿回来一趟,太高兴了,什么都往外说。别小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野哥儿知道我在你这儿摆弄这些话,该发火了。”
别枝却有点懵:“庚野爷爷知道我么?”
“那是当然的咯,”曹阿姨想都没想,“要不是因为别小姐你,野哥儿当年哪可能听老先生的话,乖儿乖儿地进什么飞行部队哦?”
“因为……我?”“是呀,那野哥儿跟老先生犟了这么些年,那可是他头回服软。后来我们才晓得,他是为找不见你,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了老先生跟前来。”
曹阿姨叹了口气。
“老先生也是心狠哪,明知道你出了国,还是拿你的去处这事儿,逼着野哥儿过了招飞,进了部队。在役军人哪能出国唷,老先生分明是特意的,等入伍通知下来,知道野哥儿没退路了,他这才跟野哥儿摊明,说你出了国了。”
不知道想起怎样的一幕,中年女人面露不忍:“我从野哥儿十二岁被领回来就照顾他,什么时候见他跟那晚上似的,难受成那个样子……一晚上家里砸得稀里哗啦,闹得鸡犬不宁,我都怕他跟老先生拼了命……”
别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稍想象了庚野彼时攥着一丝希望却又被彻底埋进绝望里的心情,她都觉着脑海里震荡得空白,心口涨涩又酸疼。
难怪他明明考上了飞行学院,却没读完。
难怪他那样最散漫,难驯又不服管教的性子,竟然会“想不开”地给他自己捆上锁链,套上脖套,任人牵制着进了部队,去磨脾气砺心性。
庚野那样桀骜的性子,在处处讲规矩守方圆的部队里,不知道要多吃多少屈和苦。他那些年会是怎么过来的呢……
别枝越想越难过,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猜,老先生那会儿也是不想野哥儿这样找你,等你,”曹阿姨摇头,“不过现在没事儿了,自打野哥儿进ICU那一趟,给老先生吓坏了以后,他——”
“I……”
别枝面色苍白地抬眸,“庚野什么时候进过ICU?”
第61章
“庚野什么时候进过ICU?”
别枝的问题出口,曹阿姨的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
显然之前那些“失言”的话她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直到这一句,别枝的反应才真正超出了她的意料:“别小姐不知道这件事?”
“没人跟我说过——他是什么时候进的ICU,因为什么病?”别枝促声。
曹阿姨的神色显出几分真实的迟疑:“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不是病,是场车祸。时间在……差不多五年前吧?好像是你们高中的一场同学会,野哥儿请了假赶过去的,回来路上出了事。”
“五年前,车祸?”
那也就是在她出国两年后。
别枝苍白着脸色,神思恍惚了下。
她突然想起于雪涵之前在餐厅里和她碰面时无意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当初你甩了他都两年了,他不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一点坏话……]
彼时于雪涵像是说漏了嘴,别枝还觉着不解,毕竟于雪涵说过,毕业后就再没人有过庚野的任何消息了。
而现在,按照曹阿姨说的,庚野分明至少回去参加过一次高中同学会。
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是庚野的授意吗?
因为那场……车祸?
别枝想到这里就再无法压制念头,她匆匆和曹阿姨结束了交谈,转身去了洗手间,给于雪涵拨过去一通电话。
“别仙女?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于雪涵这周刚跳槽去了新公司,连情绪都高了很多。
别枝却顾不得别的了:“庚野是不是参加过五年前的同学会?”
对面蓦地一静。
好几秒后,才听见于雪涵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别枝无意识地捏紧了指尖,声音喑哑下去:“同学会后,他出了车祸,还进了ICU,是吗?”
“……”
“是他不让你们提起的?”
“……”
电话对面的沉默终于叫别枝爆发,她声音哑下来:“于雪涵,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连这种事、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要瞒我吗?!”
“别别别我错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庚野出院以后可是不让任何人再提一个字的……”
于雪涵慌了神,连忙解释了许多,最后毫不犹豫把林哲卖了:“而且这件事我们知道的真不多,连庚野为什么会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结果,突然出现在同学会都不知道——林哲最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他跟在庚野身边,庚野住院后这些事也是他处理的!”
“林哲……”
别枝记得自己上次进急诊,林哲陪庚野赶过去,后来给了她一张名片。
名片上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
别枝出了洗手间,找到自己的背包和大衣,一边抖着手指一边四处翻找,将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但还是没能找到。像脱了力似的,别枝松开了背包。
她咬紧唇瓣,忍着眼泪,在挂包的衣架前慢慢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胳膊里。
他为什么会去同学会,又为什么会出车祸……
是因为她吗?
那他腹部的那道伤疤,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多严重的车祸,他伤到哪儿了,是不是很痛,当时一定很危险吧……
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啊……
玄关前,蹲在地上的女孩无声地闷着,但到底还是压不下,从她屈起的臂弯里,紧扣着的指缝间漏出了声颤栗的哽咽抽泣。
连续三天舟车劳顿,前一晚更是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庚野撑到下午都该算奇迹了。
遮光帘将卧室藏在昏暗中,叫庚野这一觉格外漫长。
兴许是昼夜颠倒,他几乎有些被睡梦魇上了。凌乱又短暂的梦,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是现实还是虚幻的碎片,把他在一个个场景间拉扯着,交替又匆匆地经历。
太多复杂不一的情绪也像潮涌起落,来不及体味,就被拽到下一场去。直到他醒来前的最后一个。
一片遥远又无尽的黑暗里,他看见尽头光亮处,是一台在无影灯下进行的手术。
冷冰冰的金属手术台上躺着他的女孩。
而手术台四周,围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可怖黑影,手里操持着沾满了血的仪器和刀具。
‘别枝!!!’
庚野发了疯一样地朝女孩跑去,然而那片黑暗里,他和那座手术台之间像是隔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大海,无论他怎么拼命地跑,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一点点缩近。
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黑暗里沉重的油墨拖曳着他的四肢,将他向无尽的深渊里拉扯。
庚野拼命挣扎,向着那个够不到的地方。
他想他要过去,跑不动没关系,用走的,用爬的,他要到她身边去。
直到手术台旁的监护仪,心跳线在一声尖锐的沉鸣里骤然压平。
庚野僵停在那片黑暗里。
绝望被压成嘶哑,终于冲破了现实与梦境的隔阂——
“……别枝!!!”黑暗的卧房里,庚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本能要摆脱身周缠覆的,在梦里都叫他挣脱不得的重量。
只是在脱身前,埋在他胸膛的“黑影”茫然地动了动。
“庚……野?”女孩的声音带着被从睡里惊醒的怔茫。
她呆了几秒:“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庚野低头,黑暗里他有些难以分辨是梦还是现实,只能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去确定:“枝枝?”
“是我……”
别枝尴尬,慢吞吞地把抱个大型抱枕一样缠住庚野的胳膊和小腿放下来,“对不起,我本来就是想坐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庚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劫后余生似的庆幸。
“还好。”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