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
湿漉漉的碎发被修长?指骨随手拨开了,露出清厉的额头,庚野抬眸,观察了一圈面前离墙不?远的镜子,抵住镜子边沿,往外施力。
镜子还真?是能打开的,像个柜门一样。
难怪洗手池台面如此干净,只有一瓶洗手液在,原来是将所有洗护用品都收纳在了镜子后。
庚野一眼瞥见?中间的吹风机,刚要去拿,他擦头发的手掌兀地一停。
伸出去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
几?秒后,它缓缓垂下。
从牙刷到漱口杯,完完整整的两套牙具,并排坐落在收纳柜里。
庚野攥着毛巾,垂手,眼神?沉涩滞讷地在整个洗手间里转过,最后落在了门后的墙角。
毛巾架上。
一粉,一灰,两条毛巾亲密地挨在一起。
“——”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仿佛一刹那就降温到冰点。
庚野缓缓扣上了镜子门。
模糊不?清的镜面里,青年一点点压低身,扣住了洗手台的边沿。湿潮的碎发拂落,遮了他眉眼。
低折起的指骨用力到苍白,死寂无声地压着,仿佛要扣陷进大理?石台面中。根根指骨垂连,从手背到手臂,冷白脉管与青筋凌厉蜿蜒地绽起。
像将倾的堤坝在截一场势若天?崩的山洪。
它们?本该被他压下的。
如果不?是那突然响起的叩门声。
“笃,笃笃。”
洗手间外。
别枝挽着另一套棉麻质地的森系休闲款,开口:“我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裤给你,是放在门外,还是你接一下?”
“……”
浴室里死寂。
别枝微怔,不?解地看了眼门上那条细窄的磨砂玻璃。
就在她以为庚野大概是没听见?,准备在门外把手上挂起衣裤,忽然,面前的浴室门从里面拉开了。
几?公分的一条缝隙,带着沐浴乳清香的水雾便扑面而出。
是种玫瑰的味道。
和市面上那些不?同?,这款沐浴乳,别枝从第一次闻见?时就非常喜欢,将它打起的泡沫捧在手心,轻轻嗅闻时,就像是捧了一大束新鲜欲滴的玫瑰。
只是,她自己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样蛊得人心跳都加速。
别枝微绷起脸,正要开口。
“……谁的。”
“啊?”
别枝怔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那人的声音在浴室被水雾蒸蔚过,是一种沙哑又磁性的低沉,沉到饱坠,堕底,和他平日里的情绪都完全不?同?,倒是有点像……她和他重逢的那一面。
没来由地,别枝心里泛起一点不?安。
她下意识要退离:“我把衣服挂在门外,你等下可以自己取——”
变故在她将挂衣架探向?门把手的那一刹那。
原本只开了一条缝隙的浴室门,忽然洞开。
门后从水雾里探出一条修长?有力的臂膀,将她猛地拖入了氤氲的浴室。
“……!!”
别枝猝不?及防,眼眸都睁大了。
浴室门带着狠厉的风在她脸旁刮过,然后一声巨响,合上,下一秒她就被攥着腰,死死抵在了还震颤不?已的门后。
“庚……野?”
别枝有些懵了。
近在咫尺,冷白眼睑被血色沁斥得薄红,是别枝从未见?过的骇然。
而眉下那双漆眸如墨炬。
他眼底的火像就要烧进这水雾淋漓的浴室里,灼上她发丝衣裙,将她焚烧成灰。
别枝从未见?过这样的庚野,陌生到让她顾不?得对方?此刻半身湿裸的状态:“你怎么突然——”
“既然已经和你男朋友谈婚论嫁,甚至,同?居……”
那人喉结颤栗,吐出的最后两字像沁着血腥气?: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
别枝下意识望了一眼镜子后。
她想起来了,那里放着她和廖叶两个人的东西。
这一刻,在庚野的情绪爆发面前,本能毫无悬念地胜过了理?智,她想都没想就摇头:“我没——”
庚野却在这一瞬狠狠捏住了她手腕,逼她将手里的衣裤拎起,他冷漠低眸:“这又是谁的衣服?不?像你男朋友的风格,还是哪个跟我一样被你带回来的前男友?”
手腕上的痛意被她的痛觉神?经放大,别枝一瞬就疼得哑了话声。
理?智也在剧痛里清醒回笼。
她咬住了唇角。
……不?能说。
不?要靠近。不?能在一起。
他会知道她的病,他会同?情她,怜悯她,兴许还会因为可怜她而跟她结婚。然后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相见?两厌,厌极生恨,最后回忆起那个在病中形容枯槁、精神?崩溃,最终却还是可怜地死掉了的女人,他只会有泛起厌恶的眼神?。
他会像别广平那样,以最快的速度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用别的女人和孩子的存在,抹消掉她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会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那是和死亡一样,最叫她惧怕和绝望的结局。
“……至少,衣服不?是别人的。”
别枝压平呼吸,抬眸:“衣服是挂在阳台防贼的,没人穿过。我今晚带你回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解决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后果。”
她的轻声像是将浴室的水汽压作了雾滴,沉重而令人窒息。
在那片死寂里,庚野忽地笑了。
“哦,没有别的意思?”
漆眸从额前碎发间撩起。
他哑声重复着,冷漠,又刻薄至极:
“那你何必还要发个求助帖子,昭告天?下——说你想包养我?”
第23章
“……那个帖子,我明明早就删了。”
从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惊愕里,别枝一点?点?回过神?,涩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重要么。”
庚野声线沙哑。
像冰水浇洒过烧得通红的烙铁,冷漠在他字里行间凝结,又在他眼底炬火似的滚烫漆黑里蒸挥作烟。
别枝终于还是扛不过那个眼神的拷问。
她颤了下眼睫,别开脸:“那是别人的答案,不是我?说的。”
“有什?么区别?”庚野放低了声,像嘲弄又刻骨,“你多聪明,多了解人心,你出去留学整整七年不回,学的不就是这个?在发出那个问题前,你没想到?过最可能的回复?”
“……”
别枝望见洗手?台上方,水雾模糊的镜面上影绰着?两人氤氲交叠的身影,像无比亲密,又像远隔天?堑。
她阖了阖眼。
没什?么可解释,也不该解释。
这就是报应吧。
借着?“朋友”的名号,她情不自禁又自欺欺人地亲近他,大概是命运都觉得她厚颜无耻,才跟她开起个荒诞玩笑,叫她从沉沦里清醒,叫她找回自知之明。
所?以说人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贪恋和觊觎无法得到?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庚野。
他不可能属于她。
就潇洒一点?放手?吧。最后一次,彻底点?,推开他。
别枝想着?,轻笑了下,她转回来,仰眸望着?庚野:“我?是没有想过包养。”
庚野捏着?她手?腕的指骨一颤。
近在咫尺,女?孩声音冰凉,唇角浅勾的笑也一样。让他觉得熟悉,要将他拉回到?七年前那场冰冷的夜雨里。
庚野喉结沉滚,眼尾抽跳:“……闭嘴。”
像某种默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