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砰,砰,砰……”
一瞬死寂的楼道内,女孩纤弱的身?影从长楼梯上翻滚下去?,像残破的木偶,在棱角间磕碰,无声着地。
痛意比黑暗先?来一步。
意识被湮没进?海底。
——
别枝记得清楚。
再睁开眼,她看见了一片黄昏的天,被窗框取景,挂在视线尽头。
晚霞烧得灿烂,灿烂得不像个冬天。
而尽头之前,是医院的病床边,少年屈低的清瘦峻挺的背脊,还有修长指骨穿插过,灿白的金发被釉作?油画似的斑斓。
……疼。
好疼。
来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别枝重获意识的下一秒,就被无限的痛苦捕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数不清的伤处仿佛拉成?了一张细密无缝的刀网,从头到脚,给她感受凌迟。
于是唤声被扭作?闷哼。
庚野惊觉直身?,第?一眼就看见满身?伤处和淤青的女孩眼窝里饱含上泪水,湿透了她睫羽,然后晶莹滚落。
大概是觉着丢人,别枝将头往墙里扭开。
那句“很疼吗”都不必再问,再问都显得残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铁栏上捏紧,金属弹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他给她递水,给她插上吸管,给她擦额角的汗。
直到最后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问了那天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谁干的。”
少年嗓音沙哑,透冷,像是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尖锐凌冽的冰。
别枝拿还疼得带颤的眸子轻轻看了他一两秒,看见他眼底那片纯粹的黑:
“……我自己摔的。”
“……”
从十几级的楼梯上滚到最后一节台阶下,头破血流,浑身?擦伤,进?急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检查完送回来后,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和淤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说是自己摔的。
庚野停住,就连他身?后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过一秒窒息的休止键。
然后像无事发生?。
他低头,给她把冷敷伤处的融化了的冰袋轻柔地拿起,换上床下保温箱里的另一袋。同时,那人语气散漫又懒怠地玩笑:“我就说,你小脑没长好。”
别枝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
高三生?专属,期末考试后也不能放假的自习周。
林哲像是被火烧在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穿过课间学?生?,冲进?了别枝班里的教室。
班里学?生?被他吓得不轻,惊恐望来。
林哲却没顾得管,满头大汗,差点匍匐地半跪到别枝桌边:“上……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别枝眼神微变:“谁说的?”
“祁、祁亦扬……”林哲回答完才反应过来,攒足了口气,爬起来,“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
别枝高考体测800米也没跑得像那天一样?拼。
她被林哲领着,赶到体育楼的二楼,走?廊上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体育生?们。
别枝穿过人群,跑向那个虚掩着门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叫走?廊里压低的议论都悄然。
“——我问最后一遍,吴成?杰人在哪儿。”
覆盖过少年冷淡平静的声线,是与他相?反的,像是崩溃一样?的男声:“篮、篮球场!”
砰。
先?是一声重物?砸地。
“砰!!”
跟着就是金属柜被狠狠砸出震晃,仿佛叫整栋楼都跟着一颤的剧烈声响。
跑到门外的别枝骇然睁眸,猛地推门。
门内少年如弦劲张的背影一停,他从碎发下抬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说没说,谁敢进?来,就跟他们——”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长腿前,靠在金属柜下,瘫坐在地吓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当?时在楼梯上拦别枝的其中一个。
好在那声巨响看起来并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惊恐地扩大了瞳孔的视线落处——
在他的头顶,金属储物?柜凹陷进?去?一个惨烈的坑。
而身?周,满是碎飞的木块。
唯一一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间捏握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只可怜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残肢”。
“操……疯了。”
林哲气喘地停在别枝身?后,看着满室狼藉和屋里地上两三个吓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抬眸,他凌厉的颧骨上擦着血痕,随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无痛觉地抹掉了掌心被剌开的一条血淋淋的长口里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静地问:“你带她来的?”
林哲哆嗦了下,张嘴,在庚野那个眼神下,愣是吓得僵在那儿没了声。
那是林哲这辈子第?一次佩服一个女的。
——身?后一片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没一个敢进?的那个屋子,连他这个和庚野认识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敢直面的,里面少年金发下那个像怪物?一样?冷漠又没人性的眼神。
别枝就这样?看着庚野,走?进?去?了。
她长裙下还裹着几块纱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里随她小腿微微摇曳,像绽放在废墟之上的花。
别枝停在了庚野面前。
她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去?拿庚野手里那根粗得骇人的木棍。
庚野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自习。”
少年声线轻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没拿到,于是仰脸:“庚野,我说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睑沁着薄厉的血色,闻言,他缓缓压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样?一高一低、一落一抬地对视了两秒,他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抬手,将身?前拦路的少女轻拨开了。
他用?的是手背,于是连掌心顺着冷白臂线肆淌下的血,都没沾到她衣角半分。
“别自作?多情了,以为我是为你么。”少年指骨收紧,粗粝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脉管筋络在他小臂上分明?紧绽,像积蓄着摧崩的力势。
“——”
在擦肩过去?前,别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带着难以克制的微颤,可惜暴怒又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少年并未察觉。
“庚野……”
别枝竭力平息,“别去?。”
她才是那个随时会听到定时炸弹爆炸、生?命注定在折磨里走?向终结的人。
他和她不一样?。
他的一生?该有很长,像太阳一样?灿烂张扬。
“庚野,”别枝听见自己颤声,“你会毁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见了女孩额角,颈上,衣衫透过的周身?,还有长裙下,那一片片狰狞的伤和淤青。
每一处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离一只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绽起青筋,他抬手,漠然甩开了她的。
“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
那人声音明?明?平静,落入她耳中却像千钧。
别枝听见他下定某种决心。
她要拦不下他了。
那颗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线里砰然跃起的太阳,会因为她,彻底黯淡,然后沉寂进?污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