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港区冬季冷不到哪儿去,难以实现低温春化,不适合敏感的海棠生长,何况还要开得艳。除非花大价钱租下冷藏库一整个冬天,再在春天特地照料,才有可能在这里看到江南的海棠短短开花几日。
谁会这么有钱又有闲。
许织夏下巴压着手背,趴在车窗上,人还迷迷糊糊的。
“嚯,那台黑武士酷毙了!”里斯振奋接话,浑身起了劲,男人对好车都眼尖。
芙妮好奇地探出身张望。
一台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停靠在前头的花树下,敞篷已关,无疑是在这儿停泊了许久时间,车顶部和前盖都落了不少花,在路灯橙黄的光照下,如同铺了层疏松的粉雪。
不过车里有人在。
右舵驾驶座降着窗,车主人一只手随意扶着方向盘,腕部名贵的鳄皮腕表反出细闪,右胳膊横搭出窗外,黑色暗花衬衫袖口往上不规矩地翻折着几褶,挂出一只青筋分明的手,和一截紧致而有力量的小臂。
他手头夹着支烟,没有点火,指尖慵懒垂悬着,半分劲都没提,带着藏锋敛锐的松弛感。
车厢里暗,只能依稀识别出他耳上的兽面耳骨夹。
许织夏趴在窗边,的士就要经过那台车子,车里的男人正也侧过脸,向外瞥出目光。
“唔……”
有一朵摇摇欲坠的海棠花被风晃断花梗,忽而从枝头砸落,落花不偏不倚打中她的鼻尖。
许织夏倏地反射性闭眼,皱了皱小翘的鼻子,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就在那个瞬间,两车擦肩一闪而过。
前后不过一两秒。
“你不是老古板啊,是对今宝没有那样的感觉?又或者是自己养大的没瘾?”
耳机里听见这句时,窗外交错的光影正掠过男人那双黑蓝色深沉的眼。
静静凝望片刻窗外空落恶景,他才敛回目光,阖目仰靠,那支烟还在垂悬的指尖无可无不可地转玩着,语气冷淡警告。
“我骂人不好听。”
“别这样,二哥,我懂,又打给你不是催你回来,我只是想看看——”
陈家宿字里行间带着几分不揭穿的笑意,以及几分视死如归:“看看你能道貌岸然到几时。”
第02章
“He looks so dashing!(他帅呆了!)”
芙妮一亢奋就下意识用回了母语,的士不止速,她扒着车窗后望,眼睁睁见那台超跑遥遥远去,才终于舍得回首,目光纵向后座。
“他单身吗?”先前途中的困顿彻底烟消云散,芙妮情绪高昂:“我想搭讪他!”
“谁知道呢?”里斯歪了下头,他靠窗远,都没望到男人的脸。
芙妮急不可待地问许织夏:“你呢亲爱的?”
刚睡醒不久,许织夏脸颊晕红,还在状况外,一声犯懵的疑惑,敷衍笑笑:“别指望我。”
她当时锁着眼睛,什么都没瞧见,也不是很在意。
芙妮一听不胜遗憾,说自己也没看清,错过了帅哥。
许织夏问:“你怎么知道是帅哥,你都没有看清。”
“帅是一种感觉。”
许织夏老实巴交地点破:“你看五花肉的时候也很有感觉。”
芙妮:“……”
里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开过那条海棠花开的道路,再拐上半坡弯道,一栋薄扶林道的校外学生公寓出现眼前。
许织夏目光被车窗外的情景引去,重新安静下来。
这十多年薄扶林道似乎拆了不少老建筑,太久远她印象也不深了,那一面面特色红砖墙倒是没变,只不过看见时,她的心情依旧无法免疫。
的士到达目的地,许织夏拍拍脸蛋醒神,打断自己沉浸的思绪,跟着芙妮和里斯下车。
登记入住后,他们托着行李去找房间。
都要乘电梯上楼了,芙妮还在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念念不忘,着魔了似的开始自说自话:“我确定,那一定是个中国男人。”
里斯被她念得头疼,按捺不住打击她:“开那种车子的男人,这年纪还是单身,那可真是见鬼了。”
“他车上没有女人。”
“或许他在等,他一看就在那里停了很长时间。”里斯拆台:“醒醒,没有糖爹会对你有想法。”
芙妮气得掩唇长笑:“你怎么确定他对我没想法!”
里斯无言以对,飞她一记白眼:“小姐,你很缺男人吗?”
“你说对了,医生建议我枕着腹肌睡,你是要和他争宠吗?”芙妮哼声扭过头去。
里斯欲言又止,叹气:“我很羡慕你的精神状态。”
到房间后,芙妮一把拽走许织夏,“砰”得摔上入户门,把笑得正得意的里斯拒之门外,门关上前还记仇地对里斯吼了句:“挂墙上去吧,臭男人!”
芙妮回头和许织夏面对面,理所当然摊摊手:“我只是好色,我有错吗?”
许织夏笑了笑,知道她爱听什么:“当然没有,不属于你的男人也没必要长那么帅。”
芙妮乐得给了许织夏一个飞吻。
“我还是不够勇敢,遇见型男都不敢吻上去。”芙妮哼着歌,愉快地拎出在7-eleven买的白朗姆和伏特加,扭着腰走向厨房,说是课程后天才开始,今晚要为她调杯酒。
小情侣放下行李就出去约会了,芙妮进了厨房,这里就只剩了许织夏一个人。
许织夏卸下了笑容,拖着行李箱,默默进自己的房间收拾。
强颜欢笑实在是很煎熬,今晚在港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
宿舍是酒店式公寓,套房构造,女生都分在901,两个男生住对面。宿舍崭新,空间敞亮,公共区域有阳台客餐厅及厨房,三间卧室皆有独卫和落地窗,背靠港大,面朝坚尼地城那片海。
在地皮天价的港区,能低租金拥有这般条件的住宿简直出人意料。
衣物有条有理挂进衣柜,合上空行李箱起身,许织夏便望见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被框在近处的幢幢高房之间,只露一部分闪着繁星的深蓝。
再近些的行人和车辆按了快进键,在朦胧的暖橙光影里忽然加速穿梭。
目光慢慢聚焦,玻璃上映出她清瘦的身影,转瞬水珠此起彼落砸溅到窗面,啪嗒啪嗒地响。
原来是下雨了。
许织夏静立窗前,心情有些悲哀。
她喜欢雨天,但不喜欢港区的雨,偏偏现在雨水连绵,连天公也不作美。
许织夏晃了晃脑袋,想把一下子涌上来的复杂情绪都晃走,走过去坐下,呼出一口气,人无力地趴到书桌上。
走了片刻神,许织夏不由伸出胳膊,摸出包底那本“小尾巴专属”日记。
本子有些年头了,写过的一沓沓纸张已是非常厚沉,尽管本身页数不少,她也写得密密麻麻的很珍惜,但这么些年过去,如今也只剩最后几页了。
日记翻到最新页,许织夏敛着睫毛,一只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支笔。
“今晚港区下雨了,而我又回到这里,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十七年。绕了那么一大圈,我还是和最初一样一无所有。
小时候常听阿公阿婆说,做人要以终为始,我现在找不到我的那个终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送我的日记本也快要写完了,可我总想留着。你说的,路不走到底,就不会看到尽头。]
停顿两分钟之久,钢笔才重新落下去。
[但我明白,很久之前你就不再与我有关。
那就到今天为止吧。
其实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了……”
笔尖顿在纸面半晌,芙妮的叫唤声猝然逼近门口,许织夏一下回神,盖笔合上本子,迅速塞进抽屉深处。
“我为你调了杯莫吉托,亲爱的!”芙妮托着两杯自制的简易特调,步履欢快来到她的书桌前,递给她不易醉的那杯。
许织夏凝着面前薄荷绿的酒液,略有迟疑,还是伸出双手接过,只是没立刻去喝。
芙妮撑在桌沿,尝了口自己那杯伏特加:“你以前在港区待过?”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许织夏模棱两可回答:“有过一些……牵绊。”
“开心的?还是负面的?”芙妮问。
许织夏抿笑了下,没说话。
她仰头,半杯酒鼓起了她的腮帮,她分了几口全咽进了肚子里,眼睛被酒精辣得微微敛起。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和你的意中人。”芙妮自信地挑了挑眉,见她没有当即否认,芙妮迸发出更为巨大的好奇:“谁呢?什么姿色的男人才能被你喜欢?你就告诉我吧,我非要气死那个臭里斯!”
喉咙到胃里都热乎乎的,许织夏晃晃余半的酒杯,目光浸在酒里,思维不知何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正如那个人所说,只是单纯的依赖。
沉默好一会儿,许织夏才低声说:“他叫周玦。”
周玦是谁?
芙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没听过,不认得。见她不愿意再说,芙妮便没有追问。
“我也要回房间享受我的夜晚了。”聊了会儿后,芙妮一边念叨着稍后要看哪部电影一边离开,到门口又笑着回头:“如果还想喝,剩下的酒都在餐桌上。晚安亲爱的,祝你今夜拥有美梦!”
“你也是。”
门重新阖上,卧室静下。
许织夏望向落地窗外湿淋淋的夜,突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要认清某些必然的宿命了。
神游着,那杯莫吉托不知觉见了底。
许织夏并非乖到滴酒不沾,六岁的时候她就喝过酒,不过是误喝,当时醉得疯闹,留下不少笑料。
她心思细,一想起过去就容易多愁善感,所以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太过清醒,否则必然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