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边草
“那就好。”
青年语气十分平静。
夏茯听到他重新拉动座椅,锃亮的皮鞋踩过地板“哒哒”作响,紧接接着便?是套房的链锁反锁的“咔哒”声。
她没有在?恋人跟前锁门的习惯,只?能眼睁睁卫生间的银色把手?从水平转至垂直,私密空间破开了一条缝隙,而衣冠楚楚的市场部新秀径直向?自己走来。
花洒源源不断地释放热水,浓密的水汽氤氲而起,在?玻璃壁上结成一层奶白色的白霜,夏茯无法辨别此刻方景澄的表情,她疑惑地呼唤他的名字,发问:
“景澄?有什么东西没拿么?”
他恍若未闻,只?是几个呼吸间便?来到夏茯身前,拉开了淋浴间大门。
青年的后背抵在瓷砖墙上,他拉住她的肩膀,在?狭小的玻璃房中与她相拥,任由温热的水花淋湿了他的短发,量身定做的衬衫软踏踏的黏在皮肤上,他在?顷刻间变得?狼狈,像一只?落水狗。
“我不想一个人……我也想跟你淋同一场雨,在?公园一起吃饭。”
“雨”不停下着,他用宽大的手?掌抚摸她的后背,用圆钝的指甲刮擦中间优美的塌陷,低下头轻轻咬她的喉咙,啜饮从她锁骨间滴淌的清水,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内心深处的焦躁。
“你是我的。”
方景澄在?亲吻她时执着于?这句话?,明明是他答应她跟方斯宇一起吃饭,但现在?这种事突然变成了某种有关爱情的考验。
“对吧?告诉我好不好?”
他蹲下身体,跪在?地上,索要一个答案。而她身陷囹圄,在?蒸腾的热雨中,腰肢像黄油一样?融化,无处可退,只能紧紧抓紧方景澄的头发。
她像缺氧的鱼一样?喘息,在?雨幕中半张着嘴,感受水滴濡湿嘴唇,划过粗糙的舌苔,滴进喉咙深处,和饱胀的欲望一同落地,在?胃里?“滴答”一声。
“对,我的心一直是你的。”
方景澄终于?心满意足,他站直身体,给了她一个恋人间的吻。
“所以别再搭理他了。”
……
她现在?的确需要休息。
夏茯疲惫地躺在?床上,没想到男友向?哥哥讨要的三十分钟短假会发挥这种作用,结合他迅速从衣柜翻出?一套和脏衣服一模一样?的换洗西装,她只?能用“早有预谋”形容方景澄的所作所为。还好世上有名为“冰美式”的伟大的发明……
“说到搭理,我今天?有一件让我很在?意的事,我觉得?他说不定没有那么喜欢这里?。”
她将手?当做梳子,慢慢梳理青年蓬松的银发,平静地描述了中午发生的故事,询问说:
“如?果让你选,你会把芦荟种在?哪里??”
方景澄的手?臂横跨过她的小腹,他像抱娃娃一样?抱着她,可说出?的话?却?非常残酷:
“25摄氏度的恒温环境、朝南的落地窗、精心调配的土壤还有营养液,如?果这样?还不行,我会觉得?那是植株本身的问题,他缺乏了适应环境的能力。”
“如?果他无心这些,就让我来,我会把富足的生活捧到你手?上的。”
环境的确非常重要,方景澄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他的奶奶了。夏茯不知道?这是他隐藏的一面,还是压力导致的结果。
于?是她慢慢抚摸青年的手?臂,回忆那日?步行街卖花时热闹的灯光,抚摸过脸庞自由自在?的夜风,描述那个并?未改变的美梦:“富足我能自己争取,我只?要做喜欢的工作,能买得?起喜欢吃的东西,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我就很满足了。我有过那种紧绷的日?子,它没什么好的,所以我也希望你有快乐、自由的生活。”
她努力传达自己的感受,但方景澄却?没有立刻回话?,他把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呼吸缓慢,像是睡着了一般。
“宣传视频制作”依旧停留在?方景澄的工作计划中,只?是这次它没有停滞不前,而是以蜗牛爬树的速度,缓慢持续地推进。
筹备重大项目的市场部实行大小周的工作方针,每周三晚上都是默认的加班日?,方熙玉这时候往往会以“项目探班”的名义带着些茶歇过来,顺便?问问夏茯的“间谍进展”。
她实习倒是一步一个脚印,老实本分按进度完成工作,从不加班,顶多是用着公司水电干自己的事。反倒正牌太子党的方景澄看起来更?辛苦一些,每天?打卡时长至少会多出?三个小时,而且他身上天?真的地方也没完全矫正,他还是没有放弃宣传部的工作。
方熙玉沉默地阅读手?里?浮于?表面的汇报,终于?感到了厌倦。
过去?,她讨厌外姓人费尽心机拼命站稳脚跟的样?子,觉得?那是对方急功近利淡粉体现,可跟夏茯相比,拼命三娘的孟涵山都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夏茯显然没有认清现实。想要成为方家的媳妇,这点成果可不够……和方斯宇关系和睦又怎么样??她还没明白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应该抱紧谁的大腿么?
她瞥了一眼日?程表上的航班记录,笑着邀请说:
“最近工作辛苦了,过几天?涵山也要回来了,下班后跟奶奶去?趟店里?买件衣服怎么样?,刚好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
第89章
孟涵山何许人也?
同导师周鸿霞关系日渐亲近, 夏茯了解到她学生时期的丰功伟绩。出生在S市公务员家庭的女孩成?绩优异、容颜姣好却从不以为?为?傲,反而友善待人,向父母离异、性格孤傲的乡下姑娘周鸿霞伸出了友谊之手。
她的履历一片光明, 和?英俊的公子哥坠入爱河,只在婚姻上狠狠上跌倒了一次。但这不算什么, 她很快就振作精神重新爬了起来, 捂住伤痕,在夫家公司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进入“蓝星集团”实习, 出席会议、到访分公司或者海外商谈,夏茯每天都能在公司OA首页了解到这位金融CEO的最新消息。
孟涵山从默默无名的财务会计做起, 然后到主管, 重新规划财务流程, 在成?为?董事?会秘书后直接把不成?器的丈夫推向前台。照例说这种天之骄女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可她不离开这场爱情骗局只是因为?有?了儿子这个软肋,无形的束缚反而使铁娘子身上多?了一份令人唏嘘的柔软。
前往时装专卖店的路上,方?熙玉表现得一直很友善。老人不断感叹媳妇的丰功伟绩, 对她的不辞辛劳长吁短叹, 一声声夸赞擦亮了一尊黄金塑造的“奖杯”,耀眼的光芒短暂地晃住了夏茯的双眼。
绝对的物?质胜利面?前,感情失败似乎就像她腕上玉镯内细小的丝缕,压根不值一提,
孟涵山绝对是世俗眼中的成?功女性, 在夏茯这种还未毕业,仍在人生岔路口懵懂探索的年轻姑娘心里,她实在是惹人憧憬——
如果和?方?景澄在一起, 她也能成?为?下一个孟涵山么?由于两人关系更加和?睦,她甚至是更幸福的版本。
即将见面?, 夏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期待。
而第一次带女友回家,方?景澄比她更激动。他将夏茯的手盖在掌下,用拇指来回刮擦她的手腕。
“没?事?的,你是周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有?闺蜜背书,妈妈肯定会接受你的。”开口时语速明显比往日快上不少,断断续续的声音比起安抚她更像在安慰自己?:
“我这边展会进展不错,课题汇报没?落下,也没?给方?斯宇添麻烦。”
直到临近出发?,青年还在不停对着?穿衣镜摆弄他的衣袖,确定黑色衬衫能最大程度隐藏他繁杂的纹身。
他一边叹气?一边撩开银灰色的刘海,扭头征求夏茯的意见:“对了,你说我要不要用染发?喷雾遮下头发??看起来比较老实上进?”
夏茯抱住方?景澄的腰,感受他的肌肉紧绷得像一块温热的石板,顿时觉得心里无奈极了。于是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慢慢地磨蹭、发?出轻柔的赞叹:
“你不染头发?,也是个好男人。而且你黑头发?的样子肯定也很好看,所以都可以吧。你有?点太紧张了。有?这么帅气?、优秀的儿子特地去机场接她,阿姨心里一定很开心。”
他这才逐渐放松,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转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用薄薄的嘴唇吐露含糊的爱语:
“希望如此吧……谢谢你安慰我,你真好。”
青年似乎在暗中悄悄比较了些东西,语气?说不出的伤感。
夏茯在机场见到了糟糕母子关系的罪魁祸首,方?嘉诚的长相叫她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还好方?景澄没?有?染头发?。
基因真是奇妙的东西,哪怕夏茯第一次见到男人,也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并在他脸上遥想出恋人年老的模样。
人至中年,男人风采仍不输当?年,岁月风霜进一步加深了他的面?部轮廓,为?他的英俊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重量,加以保养得当?的身材,那幅西装笔挺的样子完全可以登上国外时尚杂志封面?。
他信步引向口处走来的妻子,朝她弯下腰来,试图代她保管沉重的行李,嘴角谦和?的微笑几乎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而孟涵山显然不吃这套。
她厌恶地抿紧嘴唇,第一时间侧身避开方?嘉诚伸出的手臂,接着?她用力将手上的行李箱朝远处推远了几分,若不是男人及时后退,滚动的万向轮怕是会毫不留情碾过?他的锃亮的皮鞋。
男人尴尬地停在原地。
“你顺利回国我就放心了。我等会儿还有?场重要的应酬,让儿子们陪你好了。”
原来所谓的绅士于他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清油。他已在人生路上习惯了宠爱,碰了一鼻子灰便失去了大半耐心,收紧拳头用力地甩动手腕,冷着?脸将手插回裤兜,丢下一句话就要走人。
夫妻关系肉眼可见的恶劣。
要是方?景澄染回了黑发?,增大和?父亲的相似程度,很难不被男人的情债牵连。
可即便方?景澄染成惹人注目的银发又如何呢?
孟涵山只会率先看见一旁的方斯宇,她望着?他,像枝头的迎春花遇见了阳光,脸上和?煦的笑容“啪”地一下展开花瓣。
女人将墨镜别在衣领上,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她温柔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絮絮叨叨询问他的近况:
“斯宇,你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机场人又这么多?,挤着?了怎么办?在家等着?我不好么?”任由母爱在温婉的脸上流淌。
直到方?斯宇主动出声提醒,说:“嗯,景澄带了女朋友过?来,准备一起吃个饭,我想着?机会难得,就一起来了。”
孟涵山这才勉为?其难转身面?对僵硬的二儿子。
她蹙起眉头,以叹息的语气?念出他的名字。
“景澄也来了啊。”
像用羽毛弹过?落灰的墙角,孟涵山的视线从二儿子脸上粗粗略了过?去,表情十分漠然。
如果对方?斯宇是归家的热情,那当?面?对方?景澄时,自女人身上涌现的只有?长途旅行后疲于应酬的倦怠。
法律上他们是一家人,但站在一起时却因为?外貌、因为?对话时的语气?,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像妈妈的孩子,和?像爸爸的孩子,被爱的以及不被爱的。
方?景澄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两下,察觉到原来人的手能在几分钟内冷得像冰块,硬得像石头。
因为?毫不在意,“我很想你”“我最近在公司实习”“我会做饭了”,无数藏在方?景澄心里有?关“我”的话语飞快得消失了。
他不该奢想太多?的。
总是到自动挂断前一秒才接通的电话已经充分说明了孟涵山的态度。
无论?是摄影比赛获奖、被F大录取、染发?纹身、参加竞赛得到第一名,又或者在搅黄哥哥恋情后拥抱了一位灰姑娘……他做了那么多?事?,极力向她展示自己?的变化,可无论?哪件事?都不值得她费心关注。
但她至少因为?夏茯是好友的弟子,把她当?成?一个值得注意的女孩,而不是儿子的花招来看待。在夏茯主动和?她打招呼后,愿意牵起一丝的笑容,客气?地询问说:
“夏茯是吧?欢迎来我们家玩,鸿霞那个项目申请下来了么?”
他所珍惜的事?物?中最名贵的那项,总归是得到了一些温度。
在前往别墅的车上,孟涵山有?一句没?一句和?夏茯聊了些自己?读书时在F大发?生的一些趣事?,询问她当?年的女生宿舍是否变了样子。
方?熙玉已在别墅里等候了一段时间,她嘱咐保姆张罗饭菜,向闷闷不乐的方?景澄背后张望,询问道:“你爸呢?”
他嗤笑了一声,回应道:“他说公司有?应酬先走了。”
她早就习惯了儿子的临阵脱逃,对此不过?漫不经心地一笑带过?。
“不在就不在吧。”
“一家之主就是这样,总有?大事?要忙,但好歹陪小茯接到人了,也算是尽到了父亲的心,今晚我们女人家的在一起也更自在。”
对方?景澄来说这次的晚宴只能用糟糕一词形容。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因为?父亲不在,奶奶便伸手总览全局。
灯光亮起,演员入席,方?熙玉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