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瓦盆
齐玉露干瘪凹陷的小腹惨白如纸,被他砂纸般的手掌刺得又痛又痒,他的声音早已钻进她灵魂的隧道里,她却必须装作没听清:“你才膈应人。”
“聋啊,”郭发帮她穿好衣服,时兴的露腰上衣被他扯得老长,余祖芬很早以前告诉他,人的肚子千万不能着凉,他真的当信条了,觉得很不得了,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你瘦得跟个鸡崽子似的,硌挺。”
他回首点燃一支烟,又敬了一支给齐玉露,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远方,漫长的冬天又要如期而至,凛冽的秋风是信号,先打个照面,提前钻进人们的骨缝里,为纷扬的雪花飘进命运做伏笔。
他们一起缩着脖子,幻想着大雪弥望四野,既如浩劫,又如赞礼。
齐玉露把他的衣服甩掉:“去你的,一股汽油味儿。”
“操,”郭发追着她,“刚才不是还哭着喊着喜欢?”
齐玉露有些羞,但是还得回敬他,这是礼节:“你是不是把我当老婆了?”
郭发颧骨刷得一下子红了,速度飞快:“去你的。”他坐在自行车上,恍惚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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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闲不住的齐东野开始整理起家里的旧物,齐玉露总是打断他:“伤还没好利索,别折腾!”
齐东野转身咳嗽了一阵,手心里鲜红的血块像是两枚粘连在一起的樱桃,他赶忙在裤腿上抹掉:“好不了喽!我得赶紧收拾。”
齐玉露懒得管他,可还是琢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弄它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齐东野扶着腰蹲下去,干瘪伛偻的影子落在皲裂的木地板上,嘎吱嘎吱响,大大小小的纸壳箱无序地乱放,阳光与灰尘交融,悠悠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旧时光的主人。他拿出一件小小的生日帽,怯怯地戴在头上,齐玉露静静地看着他,认出那是自己七岁生日时的东西,他哼着一首苏联老歌,作为这狭窄天地的国王,滑稽地为自己加冕,似乎很是快活,仿佛不知死之将至。
她走过去,从那些装满自己过去的箱子里拿出一枚生锈的口琴:“你还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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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工厂废墟,成了齐玉露和郭发两人的秘密基地,他们肆无忌惮地交欢,那漏了洞的屋顶在蓝调时刻到来之时尤为美丽,像是天外降临的黑洞,召唤蛊惑着人的灵魂。
郭发操着修车工具,挥汗如雨,唇角叼着一支烟,他正依着墙角筑起一张榻,骨架用废弃的机床废铁,还搬来一张泛黄的旧床垫,可床单确是新的,他默默地享受着这小小的工程,耳边是齐玉露的口琴声,他永远不能忘记上次齐玉露后背被刺入玻璃渣,事后才吭声的事情,那天郭发对她发了很大的火:“腿瘸脑子也傻?不知道说?”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用尽全力撞击她的身体,失控如野兽,险些让玻璃扎穿她的脊背。齐玉露却好像真不知道疼,只悠悠地对他说:“看你高潮的时候太好看了,我入迷了。”
齐玉露坐在那柔软的床垫上,上面绣着艳俗硕大的牡丹花,她洗净了口琴的孔眼,吹着《山楂树》,喑哑的弦音荒腔走板,竟然另有一种感觉。
一曲毕,露天床榻大功告成,郭发转过身来,却脸颊湿润,从前他总是会找借口掩饰,这次却眨着泪眼对齐玉露说:“小时候上音乐课,有个苏联来的音乐老师对学生很好,他最喜欢用手风琴拉这首歌,我在牢里的时候,经常在梦见这首歌。”
“是山楂树。”齐玉露在床上躺成大字,惬意无比。
郭发痴痴地说:“你能教我吹吗?”
齐玉露跳起来:“你就说你想喝我口水了。”
郭发破涕为笑,一边抢她手里的琴,一边揽过她的腰,夺过她的脸,轻轻地亲她的嘴唇。
齐玉露扭过头,笑嘻嘻地从包里拿出纸巾,给他拭泪,又像个母亲,捏着他的鼻子:“使劲儿擤!”
“嘿,姓齐的,”郭发有些喘不过气,抖着浓睫,哭泣让他看起来像个孩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要是十七岁的时候遇上你就好了。”
齐玉露吻过他冰冷而挺拔鼻梁,像是在用体温熔化一座冰峰:“你变了,以前你都不会说傻话的。”
第36章 她的弦(二)
——“我们以后怎么办?”
——“没有以后。”
曾经机器轰鸣的车间里,挥汗如雨的工人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周遭会沦为荒芜井底,回荡着肉体相撞的钝响,郭发和齐玉露如两只青蛙交媾,是亵渎还是升华,不消说,都交给命运。
齐玉露告诉郭发,这里是颓废的宇宙,时间缓慢,无限逼近于永远,没有旁人,只有彼此,所以,这里既是角落,也是全世界,他点了点头,又不明所以,仍如最初时一般迷恋她认真的神态。
郭发平躺在铁床上,任齐玉露骑在他的腹股沟处,她的皮肤湿热起来,索性宽衣解带,秋日干燥,套头的黄色毛衣饱含静电,啪啪地响她,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炸了起来,像是遭了雷劈,她露出米色的胸罩,乳房被牢牢托起,像两朵云,绵绵地浮动震颤,郭发仰视着她,在房顶那缺漏的“黑洞”下,她像个淫靡的天外来客,只是不知道是刚刚降临,还是马上要走。
郭发扶着她的腰,阳光射入,身躯上映着她羸弱的影子,半明半暗,布满伤疤,暴晒过后的皮肤烤焦一般,淌着一层蜂蜜,齐玉露爱抚着他,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箭在弦上,紧绷得不得了,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震颤,她听见他沉重的鼻息,策马一样掴了一把他的小腹:“喘出来。”
郭发失神地愣着,下腹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他支起手臂,闭上眼睛索吻:“亲我。”
齐玉露拥上前,被紧紧抱住,一个溺水般的吻后,得意地问:“你现在还嘴硬吗?”
“啥?”
“你和很多女人睡过?”
郭发偏过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阵痛,答非所问,但是已经说出了答案:“谢谢你。”
齐玉露读得懂潜台词,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简直纯净得像朝露,可她是兔子,饮了会中毒而死,齐玉露无可奈何地冲他笑,话从肺腑里钻出,迫不及待脱口而出:“那我也告诉你,我也一样。”
郭发吃惊地看着她的眼睛,在性事上,她比他轻车熟路太多,总是带着蛮力,不加润滑就把他的性器骑坐下去,干涩地包裹住,紧而痛,好像恨他一样给他折磨,除此之外,她还惯于玩赏地盯着他狼狈地射精。
“我不信,你狗日的骗人吧。”
齐玉露俯下身,那让他们相交得更深,郭发受了惊,眼睫抖动,不可抑制地哼了出声:“齐玉露……”
“为什么叫我的名字……”郭发总是能把她填满,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我……你的后背还疼不疼?”郭发避开她的眼,他原本想说的话像一块做砸了的锅包肉,很腻,很恶心,还是咽下去的好。
齐玉露双手扳住他的头,把他的刘海全都捋上去,露出细汗淋漓的额头,她吻他残损的眉骨:“我也是。”
郭发猛地挺起身,把她压在身下,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郭发看着她汗湿细白的颈,发狠地吸吮,直顶到最深处:“抓紧了。”像是个要起航的船长,一声令下,就是挡不住的惊涛骇浪。
齐玉露搂住他的后背,双腿缠住他的腰,一下一下,应接不暇,整个人瘫软如泥:“太大了,郭发,你鸡巴好大,要干死我嘛?”
郭发红着眼睛插她:“叫……叫我名字……”
“郭发,郭发,郭发……”齐玉露咬着他的耳根。
郭发几乎昏死,这大概是最后的狂欢,等到冬天来临,便无法幕天席地地做爱了,除非想成为两具冻死的艳尸。
“我们以后怎么办?”郭发随口问道。
齐玉露跌倒下去,侧身蜷缩起来:“没有以后。”
“那我们伟大的友谊怎么办?”郭发学她说话,伸手抚摸她受伤的后背,上面被胸罩勒的印记还清晰可见,他抱住她,汗水让两个人黏在一起。
齐玉露的一条腿被郭发夹在两胯之间,两个残破的零件被楔在一处:“要是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怎么办?”
郭发把下巴枕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消失?你他妈的想去哪儿?”
“天堂啊。”齐玉露笑嘻嘻地回答。
郭发拥住她的胸前的云,嘴巴里莫名分泌出甜味,他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吃过棉花糖:“你这人坏,你得下地狱。”
“说真的,你会难过吗?”齐玉露凝重地问,这时候,不容玩笑。
郭发就是不正面回答:“你不就是腿瘸吗?这他妈又不是绝症。”
齐玉露猛地坐起来,忍不住咆哮:“这是假设!你明白吗?!我他妈的问你会不会难过!”她把胸罩扔到郭发身上,不偏不倚挂在他耳朵上。
郭发诧异地看着她,沉吟地低下头,摘下那胸罩,终于忍不住,咯咯地发笑。
齐玉露咬住下唇,爆了句粗口,被郭发再次拥住,前胸贴后背,胸腔共振,一起大声傻笑。
“我爱你……”他低声呢喃,身上的热量要耗尽了,而她是一团小小的炭火,拥住,便不会发冷,可他不知道这并不是温暖,只是被火焰烧灼的滋味,谁叫他从小惯会吃痛,不知道什么叫受伤。
齐玉露停止高声的笑语,回过头:“你说什么?”
郭发顿住,点燃一支烟,头顶的黑洞却忽然开始下雨,噼里啪啦地灌注进来,废墟变成一间塌进地下的暗室,马上就被淹没,而手里的火焰被猛地熄灭,他慌了神,站起身来,披上外套,仓皇地提裤子,连内裤也忘了穿:“我回家了,车留给你。”
齐玉露看着他落荒而逃,耳边还回荡着那卑怯的低语,他爱她,她全听见了,终于大功告成了,她高声地笑,放肆地笑,笑得嗓子哑了,又开始哭,周遭变得很冷,满地猩红的锈水漫过脚面,她舞着裸体,踉跄走到黑洞下,雨水和那一天阳台上的没有两样,都咸的,苦的,涤尽来自他的吻痕。
“我恨你,郭发!郭发!你是王八蛋!”厚厚的墙壁荡出一重又一重回音。
郭发躲在门外,他跑不远,也站不起来,执迷地低着头,怎么也点不燃手里的烟,索性卸力地跌坐在地上,撕扯自己的头发,没有眼泪,可全身上下都变得潮湿,就像手旁那长满青苔的阴湿墙角,她的笑声和哭声入耳,他却无能为力。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用打火机持续地燎,像是非要烧开一个洞不可,郭发不疼,只感到彻骨的寒冷。
秋天甩了甩尾巴,告诉人们这是寒冬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
第37章 她的弦(三)
1999年的第一场雪,不早不晚,弥望四野,遍地素裹,大雪如同高筋面粉,象征着来日的丰年,天色惨白,安详如同素裹,这可能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个冬天,去日已被北风吹拂而去,永不复还。父亲说,太平靠近北极圈,其实只有两个季节,一个是冬天,一个是更冷的冬天。他说得动人,我记了很久。我觉得父亲虽然笨拙,却是个天然的诗人。
——1999年10月23日齐玉露随笔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四目相对,雨水淋漓。
“为什么不走?”齐玉露赤脚站到郭发面前。
郭发站起身,慌忙收起打火机,收拢自己焦糊的手掌,以及,一颗仓皇不安的心:“这就走。”
齐玉露带着喑哑的哭腔,浮肿的眼皮像金鱼的肚子:“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郭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因为雨水而发痒作痛:“全世界消失了,那我就只能去死。”
齐玉露她僵笑着,岔开腿,扯过他的手:“摸摸这里,就会愈合。”
郭发破涕为笑:“你狗日的怎么这么污?”
齐玉露闭上泪眼,享受着他的抚摸,心坠到地上,却不快意,“”
“又不穿鞋,”郭发揽住她,要慢慢焐热她失温的身体,“把脚踩上来。”
郭发的脚面承受着她的重量,好像被交付了莫大的责任,他低下头,亲吻她冰冷的颊:“齐玉露,不要哭。”
汗水横流,体液四溅,呻吟都哽在喉咙里,一次,一次,又一次肮脏的媾和,心却变得越来越干净。
郭发跪着抱住赤身裸体的齐玉露,他不会道歉,更不会明确地示爱,他所仅有的,只是一副炙热的身体,虽然疤痕遍布,但是却还有力量。他虔诚地跪在地上,亲吻她的嶙峋的脚踝,无力的小腿,贫瘠的腹部,齐玉露居高临下,抓住他的头发,一次又一次叫他求饶:“郭发,你好像我的一条狗。”
郭发没有反驳,只是饥渴地吸吮她的手指又,埋头在她身下湿漉漉的原野里,不能言的口腔,此刻四下驰骋,好像找到了归宿。
齐玉露昂起头,性爱如同一剂杜冷丁,短暂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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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郭发驮着齐玉露来到城郊更远的地方,二八大杠飞驰过杂乱的枯草丛,齐玉露看着四周,觉得无比熟悉,她的记忆是那样神奇,甚至能和草木重逢:“我妈带我来这块儿采过菌子。”
“你是个神童啊,大姐。”郭发揶揄她。
不一会儿,一股恶臭席卷而来,秋日还在拖沓,好像不肯踏入冬日这道门槛一样,雨在下,天却晴朗起来,令人发慌。
这附近是垃圾处理场,太平镇所有的垃圾都堆在这里,像乱葬岗,竟然十分壮观,一辆鲜亮的铲车正卧在其间,在伸展着“爪子”。
旷野中央,立着一个铁皮风车,四叶不同色,都是用工厂里的废料做的,竟然随风旋转,吱呀吱呀地发响,不是失修的悲鸣音,而是一种独特的乐声,很是悦耳。
齐玉露雀跃地飞下单车后座:“郭发你看!好漂亮的垃圾场。”
“我这不是垃圾场,我这叫旧货市场。”一个穿着漆黑雨衣的男人从无门的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指着在挂在厂房墙外摇晃的“牌匾”——蓝色的铁皮上,红色油漆写出笨拙的错别字,在灰暗的天空下,很有冲击力。
郭发把齐玉露护在身后,从没想过,除了自己和她,这里也会有其他人出没。